一百三十四、再宴
一百三十四、再宴
座中之人,只有少年幸臉色大變。他和毛嬛坐在褒魚執(zhí)身后的陪座,沒資格飲酒,只能吃點碎肉。當毛嬛捧出劍,他就開始為孔丘捏了把汗,看到毛嬛行刺沒有成功,感覺身體輕盈起來,隨著第二次開宴,他高高興興地大口吃肉,完全沒有防備酒肉正酣之時,齊景公召上來了這么一波可怖的優(yōu)伶班子。
幸渾身上下燥熱,坐立不安,低低埋著頭,不敢與那些優(yōu)伶?zhèn)儗σ?。其實這部戲,搬演的卻是十分滑稽的《晏子使楚》,晏子到楚國去出使,楚王聽說他身材矮小,就用各種辦法戲弄他,結果譏誚的晏嬰都很聰明地應對過去了,在列國間留下了一段有趣的笑談。那個帶著面具扮演晏嬰的伶人,的確把晏嬰的舉止扮演得惟妙惟肖。連晏嬰本人都終于忍不住捋著胡須,慢慢地笑了起來。不用說,齊景公和高昭子自然是笑得前仰后合,樂不可支。
座中唯有孔丘不樂。他真的是悶悶不樂。幾個月來,他一直希望能有機會再見一面齊景公,卻完全沒有想到在今天這種場合里見到他。雖然齊景公沒有明說什么,但剛剛一句“寡人老了,實在是不知道該怎么用你。你的一些意見,還是找你家的宋襄公說比較好”已經(jīng)勝過千言萬語。宋國是殷商后族,微子的封國,正宗的公爵之國。宋襄公姓子名茲甫,也曾是春秋霸主,只因號稱“仁義禮法”卻實力不濟廣受嘲諷??浊鸬淖孑呎撬螄有召F族,在宋國做過卿大夫,因為內(nèi)亂逃到了魯國,傳了六代到了孔丘。齊景公這么說,既是在嘲諷孔丘,也是明擺表明了態(tài)度,不會采用他的意見,更不會讓他在齊國做卿大夫的。這一瞬間,孔丘心中如一桶涼水淋下,頓時食不知味,滿眼的熱鬧變得十分隔閡與遙遠。
毛嬛坐在孔丘與褒魚執(zhí)身后中間。她一開始并無心觀賞什么表演,屢屢伸手想再解開長劍的布囊,取劍從背后刺殺孔丘,卻發(fā)現(xiàn)劍被坐在孔丘旁邊的褒魚執(zhí)給按住了,悄悄向她擺手示意。她知道今晚師父不讓在這里行刺了,就專心去看那些優(yōu)伶表演,演出到了精彩的地方,她也忍不住笑了起來,隨后又雙眼熱淚滾滾而下。幾年前,她還是周天子卿大夫毛公府中的小女兒,錦衣玉食,將來必然是像許穆、宣姜、莊姜、孟嬴這樣要嫁給公侯的貴女子。轉眼王子朝一亂,父親被殺,封國被滅,家破人亡,自己也被人虜掠當賣。以前,這種優(yōu)伶班子,以及此情此景,在家中并不少見,如今只如一夢。毛嬛看了看孔丘,她對他并無惡感,甚至覺得他高大俊朗,并不比那些諸侯公子差,但是一想到要報仇雪恨,就必須先依從主人褒魚執(zhí)的安排,先從此人開始。
褒魚執(zhí)此刻卻十分冷靜,他用似笑非笑的表情觀看著這個優(yōu)伶班子的表演,他心知肚明,這六個人終于湊全了,分別是玄女、虛無知、室嬰、壁杵臼、斗齒和牛黑肩。鳴鑼擊鼓的是玄女,她角色是大儺,室嬰扮演了晏嬰,壁杵臼扮演楚王,虛無知扮演楚國大臣,斗齒和牛黑肩扮演了楚人武士。跟自己一樣,他們也是刺客,自己扮演使臣來刺殺孔丘,他們卻扮演優(yōu)伶來刺殺自己和幸。想想,這一局套一局,十分危急,也十分可笑。
壁杵臼是六人最早通過“湍流”,潛伏到這個時代來。他化身為老聃牽牛人的時候,趁著幸去為老聃錄書的空隙,與褒魚執(zhí)纏斗不休,在函谷關的夜幕之中激戰(zhàn)了四天四夜,被褒魚執(zhí)擊成重傷得以逃脫?,F(xiàn)在,他所扮演的楚王走路也是一瘸一拐的,眾人卻都以為他是故意丑化楚王,笑得格外響亮。
孔丘突然認識到了什么,臉色一變,低聲對隔壁座的褒魚執(zhí)說:“上使,這些人怕不是楚國的優(yōu)伶。”褒魚執(zhí)也低聲反問:“孔丘先生也看出來了?”孔丘說:“要真是楚國人,何以敢丑化自己的君主來取悅敵國的人呢?他們來歷大有問題?!?p> 褒魚執(zhí)輕輕呷了口酒,說:“先生果然是聰明人??墒翘斆鲿兄聠栴}的。你看看這幫飲酒作樂的齊國君臣,是你想要去依靠推行禮教的人么?”孔丘一愣,說:“知道未必能行,但心里依舊想試試。齊國若不能,我想去其他地方看看?!?p> 褒魚執(zhí)說:“我二十年周游列國,感覺天下富庶了不少,但是無論到哪國看,君君臣臣都是這么一個醉生夢死的樣子。不信,孔丘可以走走看?!?p> 孔丘點點頭說:“好,如果道不行,我會去走走看的。那么,上使以為這些優(yōu)伶是些什么人?”
褒魚執(zhí)說:“刺客!”
孔丘聽到“刺客”,不禁臉色一變,壓低聲音再問:“因誰而來?”他眼光不由自主地瞟向了哈哈大笑中的齊景公姬杵臼。
“因先生而來!”褒魚執(zhí)干脆利索地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