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大宴
二十五、大宴
周公說：“臣的疏忽大意，兩位定邊安國的老功臣，大將軍姬何與姬利，都沒有封國。還有，一位王叔未曾封土。這是先祖文王的遺志，臣老了，但想起先王的遺訓，甚至連死都不敢輕易去死!”
天子很好奇，說：“我族的王叔一輩，就算是遠親，也各有封疆，到了今天，竟然還有沒有封國的。周公，您沒有弄錯吧了！”
周公搖搖頭說：“沒有弄錯，臣等疏忽，多年來，竟漏了一位王叔！”說完，他大袖一揮，示意虎賁將一身玄端華衣的少年幸推了上來。
那天子姬誦忍不住好奇俯下身子，撥開了眼面前所遮蔽的珠串，仔細瞅著少年幸看，說：“叔父沒有弄錯吧，祖父怎么可能有這么小的一個王子？他分明還是一個小孩童么。”
就在那天子掀開眼簾看自己的時候，少年幸也仰頭看了看，終于看清楚他的面孔了，感覺他的眉目的確有點像羑里大獄里共處多年的義父姬昌。那天子二十多歲，眼光全然一片童稚之色，與周公相比，少年幸倒一點不覺得他有什么威嚴可言。
周公說：“千真萬確，不過，他是文王的義子，非為親生！”
那天子姬誦忍不住笑了起來說：“王叔莫不是說笑吧，王祖父去世時，這個孩童，怕是未曾出生吧，怎么可能會是他的義子！”
周公正色道：“陛下真以為老臣的話是笑談嗎？陛下您難道忘了桐葉封弟事了么！”
周公的這番話倒是讓周天子有點承受不了了。西周建立之初，周天子姬誦還很小，有一天，他將桐葉剪成圭形，對他的弟弟叔虞，也就是姬虞說：“我把這個封給你吧！”姬虞得到了哥哥所封給的桐葉，自然是高興得不得了，大呼小叫地告訴別人哥哥剛剛給了他一個封國。這事情傳到執(zhí)政的周公耳里，他就去問姬誦。姬誦說，他是跟弟弟鬧著玩的。周公也是這般正色說：“天子一言，怎么能夠順便說呢？”隨后，他就主持將“唐”這個很邊陲的地方封給叔虞，稱唐叔虞，也就是姬虞?！疤啤?，就是廣大或者荒涼的意思。到了姬虞的兒子姬燮父時，覺得“唐”不好聽，就改國號叫晉?！皶x”，文王的《易經(jīng)》上說“晉者，進也”，就是跟隨著太陽而蒸蒸日上。
周公此刻提起這個往事，是想告訴姬誦，若又提起封國之事，他絕不是開玩笑的。于是，姬誦不得不正色起來，起身從車駕上下來，走向周公，一鞠躬說：“朕當然不會懷疑周公的話。那就有勞王叔做好安排一切事務，我來祭祀和分封就好！是不是我小王叔，可另當別論了。”
周公點點頭說：“臣已經(jīng)命人在雍州雍山故地修筑好血池祭壇，用以告祭天地，并分封新國，陛下不必擔心！今夜大宴之后，我們就立刻奔赴雍山去！”
天子點頭稱許，問周公說：“王叔能跟我說說這位，這位，呃，小王叔的來歷嗎？”他死死盯著少年幸看，依舊是滿臉的狐疑，懷疑他是個侏儒。
周公搖了搖頭說：“請陛下恕臣老了，只是依稀記得當年諸事一點非常模糊的影子，但是父王的聲音、他對于這個孩子的態(tài)度，卻一刻沒有在老臣的心頭離去過！臣老了，恐怕也沒有幾天了，這樁事情若不辦好，將有愧于文王在天之靈！”
那天子仰頭看了下天空，忍住些許不耐煩，謙恭地說：“好，周公您說什么就是什么吧，我們設宴，歡迎小王叔歸來！”他懷著好奇又看了少年幸?guī)籽?，除了覺得這個小孩子相貌有點奇怪之外，并沒有從他的臉上看出任何姬家王族的神色來，不由覺得曾經(jīng)如高山般巍峨的王叔父姬旦真的老了，干了一件極其莫名其妙的事來。他暗自想，興許是周公自己私生子。
此時，太公姜子牙還在國都鎬京之中擔任太師，輔佐著自己的親外孫。天子很想傳令讓姜太公發(fā)一句話，問問外公是否知曉這件往事。但是看到叔父的神情這么莊重認真，想想也沒啥可計較的，西周立國之初封了七十一個封國，姬姓諸侯五十有三。以后，封國之中不斷分封，四邊蠻夷戎狄開化之部落又不斷請封或者自封，天下有國之名號的，到眼下已經(jīng)有大大小小二百多個，號稱千國，多一個少一個，無所謂的事情，只要他認姬姓人就成。
晚間，天子的大宴就在周公的營帳里舉行。這是一次大宴，宴會的主旨就是周天子歡迎隱匿在民間的一個小王叔歸來。這位王叔的全部來歷，只在于周公姬旦一段連他自己都不確信的模糊記憶，其他人全無可佐證。
這真是荒唐之極的！周天子心中對叔父不滿，還是一點點滲透了出來。這個年輕的天下之主，繼承了文王和武王所打下的基業(yè)，擁有了東方縱橫幾千里的疆土。與前幾輩人對殷商的記憶不一樣，在姬誦知世時，這里就不屬于別人，而屬于他姬家，仿佛天生就是天命所授的。他很想在這塊遼闊的疆土上有所作為，但是一切都號稱是文王武王給他安排好的。
其實，哪里有父親和祖父什么事情，自他記事開始，一切都是這個叔父給安排好的。叔父姬旦南征北戰(zhàn)、四方討伐，叔父姬旦建章立制，自己做什么、說什么，自己吃什么喝什么，聽什么音樂，見什么人，分封什么土地，全都是姬旦的一手安排。不提“桐葉封弟”這些往事還罷了，每次聽周公一提及“桐葉”二字，他心中的不滿就隱隱作痛。
在自己十五六歲之時，周天子依稀記得有段時期到處有人說周公要篡位，自己坐周王、自己做天子。他呆在深宮之中整天怕得要命。結果周公獨自離開了都城，去了楚國三個月。他緊急命人搜查周公的府宅，除了祖父留下的大捆的《周易》竹簡，卻只能查出這個王叔遺留的大批禱書，向上天乞求說：“周王年少不懂事，侵犯天命的都是我姬旦一人！”
如此懇切的言辭傳了出去，大家都贊頌周公的厚德、覺得天子不應該猜忌這樣的好人——這樣的王叔，怎樣不讓小天子感到壓力重重。他自己都不禁感動得痛哭流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