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梭剛剛在重甲底艙停穩(wěn),艙門洞開的瞬間,外面一隊等候已久的士兵齊刷刷的敬禮。筆挺的身姿,整齊劃一的動作,沒有練習一萬遍,八千也是少不了的。
比其他人超前一個身位的正是赫伯特,揚起嗓音報告,“特別部隊副指揮官赫伯特·瓦恩向指揮官報到!”
姑且不論所謂的特別部隊究竟“特別”在哪里,但既然赫伯特任職副指揮,指揮一職花落誰家便無需多說了。眾人預(yù)先也沒有商量,目光齊齊落在慕景身上。
慕景最近都沒有穿軍裝,只是一條黑色作戰(zhàn)褲加上一件亞麻色襯衣,于是沒有回禮,只是擺了下手。對于落在自己頭上的職務(wù),她也只是低聲嘀咕了一句,“行吧?!?p> 赫伯特的副官利夫是個聰明人,看出慕景并不想在公共場合談?wù)撌裁?,于是便將一群人請到了機甲內(nèi)設(shè)的會客廳,并按照個人喜好安排了咖啡或紅茶。
落座的各位雖然職務(wù)各有高低,但因為種種原因,都是事件的核心人物,當著他們的面,慕景說話也不必有太多顧忌,“洛倫丁大張旗鼓做了一番宣言,其實并沒有達成預(yù)期目的吧?”
赫伯特和科勒對視一眼,彼此臉上是如出一轍的尷尬。
過去很少有人能想到,無論從性格、喜好、從事工作,各個方面都截然不同的兩人竟然屬于同一陣營。
換句話說,他們都稱得上是元帥的心腹。
“心腹”這種存在,聽起來有那么一絲陰謀詭計的意味,著實不好聽。所以這兩人平常十分注意,分毫端倪都沒有露。不過如今已經(jīng)無所謂了,既然洛倫丁把他們安排在同一個任務(wù)中,那就表明不用再有任何顧慮。
兩人經(jīng)過一番無聲的眼神交流,與人溝通的任務(wù)還是由科勒負責,本著報喜不報憂的原則,他向慕景報告,“元帥宣言之后,全軍已經(jīng)完成集結(jié),針對此次席卷全球的緊急事件,全軍經(jīng)過重新整編,共計七支隊伍,其中六支為常規(guī)編隊,我們是特別部隊,受元帥直接調(diào)遣。”
科勒三言兩語交代清了如今的大致情況,并沒有摻雜任何個人判斷。
但慕景是怎樣的耳力,一聽就覺出其中的異常。
六支常規(guī)編隊沒什么問題,盡管慕景沒有看到具體的編隊名單,但也可以推測這就是依托各區(qū)防衛(wèi)軍組建的,頂多是局部微調(diào),大體編制不會有什么變化。這也好,各隊的指揮官對自己隊伍相當熟悉,起碼指揮系統(tǒng)運行的會相當順暢。
特別部隊的組成應(yīng)該獨立于各區(qū)之外,十之八九是從各地抽調(diào),或許還要加上一部分元帥親衛(wèi)。
先不管組成,問題是指揮權(quán),“受元帥直接調(diào)遣”這句話的水分太大,一切取決于洛倫丁插手的程度。倘若他事必躬親什么都要管,慕景這個指揮官被架空簡直是分分鐘的事。
別看科勒匯報時云淡風輕,內(nèi)心卻在打鼓,生怕慕景發(fā)作。一旦她有任何不滿,不要說應(yīng)對了,他甚至都無法給出一個合理的解釋。
誰知慕景只是擺了下手,不帶什么情緒的道,“軍隊重新整編原本與宣言沒什么關(guān)系,盡管本次改動不大,也不是兩三天就能完成的,這件事肯定早就開始籌備了。”
被慕景一語道破,饒是科勒臉皮再厚,也有些掛不住。
旁觀的赫伯特幸災(zāi)樂禍,他早就說過,讓科勒收起他那些微末的小手段,面對慕景這樣的人,最好的辦法就是有什么說什么。
慕景說完,并沒有繼續(xù)揪住不放,她不過是表明一個態(tài)度——我不追究,是因為我不在乎那點權(quán)力,但你們最好也不要糊弄我,誰也不是傻子。
慕景的關(guān)注點根本不在爭權(quán)奪利上,下面說的才是她在意的重點,“軍方的宣言,因為元帥親自出鏡,將很多人的關(guān)注點都帶偏了,那四句話不管多么慷慨激昂,其實都是幌子。軍方真正想讓民眾看到的,是后來連番播放的視頻。說起來,那些東西還是科勒少將親自拍攝的呢?!?p> 科勒身為第五區(qū)的負責人,出了如此大的亂子,他不考慮盡快平息事端,也不設(shè)法救人,竟然還有閑情逸致拍攝視頻,簡直稱得上尸位素餐。然而,他卻什么都不能說,越是辯白,就越是心虛。
慕景沒有繼續(xù)糾結(jié)這一點,倒不是放過對方,而是當前的情形,值得她口誅筆伐的東西著實太多了。
回頭看向侍立在沙發(fā)后面的凱撒,“你剛才還在擔心全世界的人會被視頻嚇壞?!?p> 不得不說,這是諷刺意味相當濃烈的一幕。不管軍方出于什么理由利用全媒體播放了那些視頻,但到頭來,竟然是一個硅基AI擔心全人類的狀態(tài)。
“不過,你白擔心了。”慕景沒什么表情的又補上這一句。
這本來是一句充滿諷刺意味的評價,但凱撒對照了自己資料庫里存放的慕景類似的微表情,判斷出她正沉浸在悲傷之中——但這不對啊,完全不符合邏輯。
認為自己判斷出錯的凱撒默默站著,下定決心,如果有合適的機會,真的應(yīng)該徹底做一次數(shù)據(jù)升級。
慕景轉(zhuǎn)回視線,沒有繼續(xù)與圓滑的科勒周旋,換了個對象,“赫伯特,元帥本來是怎么打算的?他希望調(diào)動全民恐懼的情緒,讓所有人同仇敵愾,一并討伐非我族類的異變者?”
如果只是為了動員全軍,根本無需做出“非我族類、其心必異”的劃分。洛倫丁的宣言,原本就只是說給普通民眾聽的。為了進一步增強渲染力度,才有了之后連續(xù)播放的視頻。
“不過很可惜,人們似乎并不害怕異變者……不,也有可能真的被嚇慘了,所以才不約而同的選擇明哲保身?!?p> 并非出于嘲諷,慕景的推測不無道理。最直接的證據(jù)就是,當初秦湛本人利用媒體炒作自己的某些異變狀態(tài),那時各路媒體上是何等熱鬧?各種聳人聽聞的標題快速滾動,簡直叫人目不暇接。
而如今,太平靜了。
不僅媒體上沒有任何跟風的消息,整個世界都宛如一潭死水,沒有激起半點兒浪花。
只有兩種情況會造成如今的局面,要么就是全世界人口在一夜之間滅絕,要么就是所有人不約而同的龜縮起來。
恐懼當然能激發(fā)人的血性,但真正讓人奮不顧身的,卻并非恐懼本身,而是恐懼帶來的危機感??梢坏┛謶诌^于濃烈,危不危機的對大多數(shù)人來說已經(jīng)不重要,反正已經(jīng)遠遠超出能夠應(yīng)對的范疇,龜縮不出成了唯一的選擇。
還有一個更加難聽的形容詞,等死。
對于慕景的評價,赫伯特簡直不知該如何接話,只能尷尬的笑了笑。
慕景掃他一眼,語氣平淡的提出詢問,“如今局面已經(jīng)是這個樣子了,你們還把我推出來當什么特別部隊的指揮官,難道不怕火上澆油,讓民眾更加恐慌?”她會這么問,至少證明一點,她還沒有完全接受所謂的指揮官身份。
赫伯特明白對方?jīng)]直接說出口的意思——她是成功品,絕無僅有的成功品。真正配得上她的,是異變者群體的巔峰。讓她與異變者決戰(zhàn),不是讓異類窩里斗嗎?未免太可笑了。
然而,對于其中理由,或者說元帥的打算,赫伯特還是比較了解的。只是……怎么說呢,他實在有些難以啟齒。
尷尬的笑意都維持不住了,赫伯特的嘴角活似抽風,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擠出一句,“普通民眾不了解實情。”
什么實情?當然是關(guān)于慕景竟然是成功品這件事。
別說民眾不了解,即便在軍中,也只是少數(shù)高層才知悉一二的秘密。畢竟,在軍方實驗室的正式記錄中,關(guān)于慕景的情況清清楚楚——她根本無法接受基因改造。
在紙面上,她是不折不扣的人類。
慕景當即皺眉,接下來的一句不是推測,而是相當篤定的判斷,“你們公開軍方實驗室數(shù)據(jù)了?!?p> 赫伯特忽然意識到,這件事或許做錯了。有些心虛的解釋,“公布了一部分。”
慕景的眉頭皺的更深,臉色越發(fā)難看。由此可見,惹她不快的并非是她自己的相關(guān)信息被公開,而是這件事涉及的范圍不小。對方那一句“一部分”,未免也太避重就輕。
“公布的級別是什么?”
聽到這問題,赫伯特便結(jié)結(jié)實實的打了個激靈。來之前,元帥專門找他談過話,其中很重要的一點便是提醒他,一旦慕景問及信息公開的細節(jié),就證明她已經(jīng)有所覺察,一定要留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