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最后一天的早晨。
到了下午,這場會議就會就此結(jié)束了。
經(jīng)歷了同胞的死亡,他們也確實沒有心情再聊下來了,只得一邊維持著脆弱的現(xiàn)狀,一邊讓自己看起來并不在意此事。
故而有了領(lǐng)別的茶話會。
有了臨別兩人的私會。
……………………
同一聲讓人記憶猶深的輕音。
清晨的露水滴答落在泥土里,岸上的小港此時帶著一股冰涼的濕潤,一呼一吸便浸入咽喉,嘗到一絲淡淡的湖水的清甜。
此時的湖面上飄著淡淡的霧氣,看不清對面,卻能很好的讓陽光透射下來,使得湖面波光粼粼,像是位中世紀欲拒還迎的大家閨秀。
躲在退潮的陰處,閾惘靜靜的掛好魚餌,甩出魚竿,然后坐在自己帶來的折疊椅上,靜靜的等待風吹拂過時,魚線的顫抖,此時的安靜讓他感到十分的舒適。
“您就這樣看著,沒有什么想和我說的嗎?”
閾惘的眼睛看著湖面,聲音卻提醒到了身后的那位舊日支配者,以一個少年身份入世的加塔諾托亞。
“我應(yīng)該說些什么嗎?對你一個連人類都算不上的融合物?真是的……一個會議見到兩個……真是有夠惹眼的?!?p> 他灰色的短發(fā)被風吹的有些凌亂,但金色的瞳孔依舊帶著舊日支配者不容玷污的神圣和智慧。
“不愧是舊日支配者,眼光就是獨到,但小人依舊覺得,您卸下好不容易塑造起來的跋扈和敏感,以一個神的身份來到此地,定是有什么高見。”
那金色瞳孔里的怒意淡了幾分,放下了在會議中的那股地主傻兒子的氣勢,然后不顧身上名貴的西服,坐在了草地上。
“你到底想干什么?閾惘,招惹奈亞拉托提普,他只會在第一時間派他的私人軍隊來絞殺你,哪怕你吸收了黑石再怎么強大,也敵不過,最終也只是竹籃打水一場空?!?p> 奈亞拉托提普的私人軍隊,那是聯(lián)邦政府默許,或者說有意無視的存在,所有的信息都被抹除,所有的任務(wù)都不會讓任何人知道,但加塔諾托亞清楚他們的戰(zhàn)力,曾經(jīng)有一位阿撒托斯的樂師來到地球,想要在此演奏,卻被奈亞的這支軍隊轟殺在了月球上,至今月球殖民地上還在受到那樂師死前哀嚎的折磨。
“你不會不知道的吧?”加塔諾托亞質(zhì)問道,他只是看不慣這種自我犧牲,看不慣這種無畏的自我犧牲,換不來什么,哪怕是全地球的神聯(lián)合對奈亞發(fā)起進攻,他也完全能應(yīng)付得來。
奈亞至今為止的所有失敗全都是他玩膩了,而不是不能玩了。
“你沒必要為了一個達不到的目標去拼盡一切,你贏不了?!?p> 湖水細細流動的聲音同風一起填滿了這短暫的沉默。
“我贏不了,也沒必要贏?!?p> “所以呢???為了這種事情放棄生命!你們?nèi)祟惖降子卸啻溃?!要一次又一次的去送死!只為了證明一句話!為了證明一個在神看來根本沒有意義的話!”加塔諾托亞突然抓起閾惘的領(lǐng)子,將他提了起來,金色的眼眸看著那猩紅的目光,像是看到了許多人,那些人兒成過去的回憶里重新被翻了出來,然后一點點的被縫合成閾惘的樣子,湖面反射過來的琳瑯白光照在兩人的面孔上,一時間也只剩加塔諾托亞帶著疑問和憤怒,攥緊拳頭的聲音。
“我已經(jīng)死了,閾惘已經(jīng)死了?!?p> “這是一家私仇,我不想去引發(fā)戰(zhàn)爭,自己在幕后成為旗手,那樣只會讓更多的人失去他們的家,也絕不是九泉之下的人想看到的?!?p> “所以,只要有我一個點燃一切就夠了,去盡可能的燒掉腐朽就夠了,我不是恨奈亞,或是某個導致彌婭忒和黑石戰(zhàn)爭悲劇的人,我是恨整個帶來這些傷痛的制度。”
猩紅而漂亮的眼中沒有一絲星云和羊母的黑霧,這個決定完全出自他一個已死卻未死的人。
“這樣真的值得嗎?”
“值得,也不值得……”
“那桐祈和阿格尼尤斯怎么辦?”
這句話像是戳中了閾惘的軟肋,但他在沉默片刻后緩緩答道。
“……她們自由了,不會再有什么能追上她們了,再也不會。”
………………………………
時間一轉(zhuǎn)眼就過去。
傍晚已經(jīng)悄悄的來了。
桐祈靜靜的佇立在宅邸的大門前,不知是什么原因,這里已經(jīng)有了一股濃烈的熟悉感,她的手里拿著閾惘給她們準備好的行李,有等飛機時的衣服,有過夜時的毛毯和眼罩,還有突發(fā)狀況時的換洗衣物。
像是一個送孩子遠行的老媽子一樣,啰里啰嗦的說了一堆,最后又低聲下氣的求了幾句。
此時的宅邸已經(jīng)徹底沒了光,神們也已早早離去,或許是死亡的味道太過濃烈,以至于沒有人再去追尋什么奇特又具有個人魅力的離場,而且都靜靜的叫了個出租車,悄悄往機場駛?cè)チ?,像是一群灰溜溜的哈巴狗?p> 阿格尼尤斯拉著閾惘給她裝好的行李箱,走到桐祈的身旁,拉了拉她的衣袖,帶著試探的問道:
“桐祈……閾惘不走嗎?”
“他應(yīng)該不會走了。”
“走吧,我記得露爾西克絲走的時候叫人把船修好了。”
“我不要……”
“……”面對阿格尼尤斯第一次的反抗,桐祈選擇了沉默,至少她還沒有可以回答的話從腦子里面浮上來。
小羊羔漆黑的瞳孔中滿是不解。
漸漸的,她也抵不住那疑惑的眼神,哪怕她想要保護好阿格尼尤斯的一切,但正如閾惘所說,她成長時,需要的是現(xiàn)實,而不是保護。
她的雙手緩緩搭在阿格尼尤斯的肩膀上,用鄭重的語氣,為的是讓她理解此刻的重要性。
“閾惘要獨自一個人去面對一些事情,所以我們必須要離開了?!?p> “一定要去嗎?……如果面對了這件事,他會死嗎?”死這個字第一次清晰的從阿格尼尤斯的口中說了出來,同面對格拉絲碧絲一家的死時的無措,現(xiàn)在她似乎明白了死的意義。
“會吧?!币欢〞?,整個宇宙沒幾個人敢惹上奈亞。
兩人的視線交匯,純黑的夜色里,只有桐祈的眼眸在散發(fā)著淡淡的藍光。
“可桐祈你明明……滿眼都是想救他的樣子,你明明比我聰明,比我懂很多事情,為什么不能看清自己想要的呢?”阿格尼尤斯盯著桐祈的眸子,像是真的能從其中看出些什么,她拆開了裝在桐祈身上的層層繃帶,把那個木乃伊暴露在光下。
“我想救他……”
“桐祈,我們帶閾惘逃跑吧!”
“逃到一個誰也找不到的地方,三個人一起一直生活下去,像是在這里一樣,每天早上閾惘叫我們起床,給我們做早飯,我們夸他飯做的好時他會露出笑容,我可以一直看你們斗嘴,然后繼續(xù)一天的事情,最后大家在一起有一句沒一句的聊天,然后閾惘提醒我們?nèi)ニX,我們倆還是偷偷的拿著小說和零食看書看到深夜……”
“我想和你們度過每一天的早晨、中午、晚上,我想和桐祈,和閾惘一起貪婪的生活在一起!”
任性至極。
阿格尼尤斯的愿望任性至極,甚至可以說是沒有一點的合理,怎么可能每天都一樣,怎么可能三個人一直待在一起,她完全不顧他人的重擔,卻僅僅是想要完成自己的愿望。
本來是想這么反駁的。
但桐祈不得不承認,自己也這樣想,也希望可以完成這個愿望,哪怕她無比清楚這樣的代價。
“我自己去和閾惘說!”
還沒等桐祈真正做出決定,阿格尼尤斯就已經(jīng)打開兩人身后那厚重的木門,朝著宅邸內(nèi)跑去。
一路上,她似乎能看見許多13到14歲的孩子,那些面孔曾經(jīng)在自己的夢中出現(xiàn)過。
最終順著那些閃回的片段,她來到了那扇沒有任何人打開過的房門前,全部人總是有意無意的無視這扇門,因為這里是閾惘的房間。
吱呀……
門被緩緩打開,在這間熟悉的灰白色房間內(nèi),此時窗子正大開,在那里有一盆開出新芽的鳶尾花,那些雜七雜八的物品被規(guī)整的放在床邊的柜子上,大部分的空間被用來放一張很大的床,床邊有一把椅子,閾惘就坐在上面。
“閾惘……”
阿格尼尤斯輕輕呼喚起他的名字。
他猛的轉(zhuǎn)頭,臉頰上的淚痕重新流過淚水,仿佛見到了過去的故人,那個想要貪婪活下去的少女。
“閾惘!我們逃跑吧!”阿格尼尤斯勇敢的向閾惘伸出了手,貪婪的小黑山羊是鏈接兩人最大的紐帶,是永遠不知疲憊,并且永遠擁有活力的,如果有認定了的目標,就一定會拼命三郎般的去實現(xiàn)。
“……抱歉……我……”婉拒的話語還未說出口,桐祈的聲音就打斷了他。
“我們逃跑吧。”
兩雙透亮的眼睛再次交集,在一陣只有兩人能讀懂的眼神交流后,閾惘無奈的垂下了腦袋。
“你也……”
………………………………
三人乘船來到了岸邊。
在岸上找路的這段時間里。
“這次居然沒炸,你有什么感想,大悼念家?!蓖┢碚{(diào)侃道。
“對不起,我錯了?!?p> 小羊聽不懂他們倆的明爭暗斗,只知道好日子來了,蹦蹦跳跳的就跑到了前面。
“大哥!大ji……”
桐祈一個健步過去捂住了阿格尼尤斯的嘴,她不想再體會一次黑山羊幼崽身上那股把尸體放在濕地的泥巴里,然后過上幾周再刨出來,那種又潮又讓人起生理反胃的味道加上重香水的味道了。
“這是做什么?”閾惘扶著樹,疑惑的問道。
“這附近的那兩只黑山羊幼崽,不知道是哪個神人給他們說的要噴香水,現(xiàn)在那個味道我聞不得?!焙驼诨艁y掙扎的阿格尼尤斯相比,桐祈就像是一只炸毛的貓。
“……”( ̄▽ ̄)閾惘的視線偏向別處……
“……”dT-Tb
“不會是你吧……”
“(。???)?……他們身上的味道我也受不了,之前排查的時候就給他們推薦了一款……”
“…………”
三人找到了大路,卻見得大路上已經(jīng)有人開車到達,并且十分缺德的開了遠光燈……順著光,能隱約看到一只觸手在不斷的招手,等到走近才看清,那胸口是八爪魚,無頭無腿,眼睛長在觸手上的……美麗女性。
大娘一看幾人走近,觸手立馬一個抽卷就把桐祈三人給拉了過來,三只觸手舉起來惡狠狠的瞪著桐祈。
“大娘……”
“你電話呢???怎么又關(guān)機???龜娃兒是想死是不是?”
“桐祈???”阿格尼尤斯顯然被嚇得不輕,哪怕認位格,這也該叫她一聲太奶奶。
“多虧了這貨,我的通訊機報廢了,要問問他?!蓖┢聿换挪幻Φ膿P了揚下巴指向閾惘,然后一副事不關(guān)己高高掛起的樣子。
大娘的三只觸手齊刷刷的看向閾惘,在確認了什么后,卻輕輕的松開了三人。
“你要的東西在車上,到時候給你?!?p> “萬分感謝,羅帝雅小姐?!?p> “你們倆認識???Σ(?д?|||)??”
“不認識?!眱扇水惪谕暤幕卮鸬馈?p> “我很好騙嗎?”
“哎呀!你看,我?guī)Я耸裁矗。堪俜职僬嫒獾乃拇ɑ疱伒甏腿?!”羅帝雅身上全部的眼睛立馬瞇成一條線,諂媚的像是一個家養(yǎng)的小章魚。
“我很好糊弄嗎?(▼皿▼#)”
“自助的?!?p> “裝瘋賣傻也不是不行。(?°???°)?”
眼見事情翻篇,閾惘和羅帝雅兩人都松了口氣,緊接著拿著代餐券的桐祈開開心心的開始介紹起互相來。
“阿格尼尤斯,這位是我的養(yǎng)母,叫她大娘就可以了?!?p> “大娘,這是阿格尼尤斯,我的妹妹!”
原來是妹妹啊……
阿格尼尤斯心里這樣想道。
其他的不提,但別問為什么不提,因為導致迪瓦卡大滅絕的就是莎布尼古拉斯,當初她還和猶格索托斯在熱戀期,有個娃突然要來給自己戴綠帽子,就隨手滅了,現(xiàn)在要讓大娘知道她是黑山羊幼崽,估計得當場表演大和民族的滑軌藝術(shù)。
三人坐上車,四人坐,閾惘坐在前面,桐祈和阿格尼尤斯坐在一起,行李也被大娘放進了后備箱,一直插不上話的阿格尼尤斯也大概習慣了自己的位置,然后試探性的對著大娘說道……
“那個……大娘。”
“誒!這孩子真乖!有什么想說的?”羅帝雅立馬轉(zhuǎn)過一只觸手,笑瞇瞇的頂著阿格尼尤斯,看起來十分友善,阿格尼尤斯見此,也緩緩放下了生疏。
“看路?!遍撱屯┢碜プ〈竽锏挠|手,硬是給她掰了回去。
“桐祈很喜歡吃真肉嗎?”剛剛看大娘用真肉火鍋的代餐券來賄賂桐祈,阿格尼尤斯就有些在意,主要是桐祈基本不表達自己的愛好,阿格尼尤斯想了解也沒機會問。
但有句話說的好,本人說就問父母,你脾氣再硬再能藏,父母能不知道嗎?
“她啊……”
大娘瞥了眼桐祈,見桐祈沒啥反應(yīng)就繼續(xù)說道。
“她小時候瘦的和個骨頭架一樣,沒多少肉吃,長大了就報復性消費唄,不過硬要說,她吃什么都挺積極的,只要有吃的,就死命的吃,剛來那會腸胃不好,一吃就吐,吐完了她還吃?!?p> “……”
“那您一定為她操了不少心吧?!遍撱⑿χf道。
“是啊,當初半個字不認識,也不會說英語和中文,我們都拿她沒辦法,直到我一個客戶送了些真豬,大年的時候給她剁了個肘子吃,別提當時那一直自閉的小娃吃的多盡興了?!?p> “然后上了學,結(jié)果第一天就有人因為她的臉和她交朋友,她煩了就把臉遮起來了?!贝竽餆o奈的說著,看起來像是為桐祈的孤僻操碎了心。
“她其實……”還沒等閾惘說完,兩只手就從后面架住了他的脖子,又捂住了他的嘴,那人正是桐祈,她輕輕湊到閾惘耳朵旁邊,用只有兩人能聽到的聲音說道。
“你敢說你看過我摘面具的樣子你就死定了……”
“=????(???????)不是……露爾西克絲閣下不也……而且你當時不是說……”
“再說一句我就殺了你然后自殺?!?p> 哪怕看不到她的眼神,但閾惘敢篤定,自己但凡多說一句話,今天都得在車上折一回。
“他們倆感情真好,對吧?”
“嗯嗯!他們兩個經(jīng)常這樣,讓別人插不上話呢!”阿格尼尤斯適當?shù)穆裨沟?,也算是把這一周里自己的委屈都捯了出來。
“哪有?!蓖┢淼拿嬲终诓蛔∷樕虾投渖系募t潤,盡管努力保持聲線,但結(jié)果確實此地無銀般的拙劣表演。
“明明就有?!?p> 車子很快開出林區(qū),看到了那久違了一周的典雅城市,哪怕此時的天空有雨水悄悄落下,這座城市也沒有一點消停,禁飛令讓人們不得不使用四輪車出行,饒是如此也沒有如同拉萊耶那般混亂,街上的行人依舊自顧自的漫步著,目的地不同,卻踏足著同一片大地。
這讓人覺得有些缺乏真實感,像是過去一周在宅邸內(nèi)經(jīng)歷的,看見的,知曉的都是一場夢一般。
越是深入。
和這座泥濘之都最契合的雨水降下的就越多,他們來重新走一遭這座城市幾千年來不斷更改的排水系統(tǒng),最后同道路一起,跨越塞納河畔,在那遙遠的地方,透過朦朧的雨,還能看見那鐵塔和塞納河上的三座歷史橋梁。
阿格尼尤斯好奇的盯著雨水在車窗上落下的軌跡,它吞掉其他雨水,然后化作更大的墜落了下去。
路過便攜式終端的店,桐祈拽著閾惘就下了車,在短暫的停留后又拽著閾惘走了出來。
“阿格尼尤斯,你之前買的東西已經(jīng)到了,都寄給你母后了,她也已經(jīng)收到了?!蓖┢砟弥鴦倓傞撱o賠的終端,登錄上身份信息后,同步了自己終端的數(shù)據(jù),后收到了短信。
“真的嗎真的嗎!?”
阿格尼尤斯的注意力立馬被吸引了過來,她看著桐祈的終端,一時間有些疑惑。
“這個終端是不是和之前的不一樣?”
“沒……沒有啊……明明是一樣的,對吧!大娘!”大寫的心虛寫在臉上,但被宰的閾惘也沒說什么,大娘也只能默認了。
車子繼續(xù)開進城區(qū),來到了能使用那張代餐券的火鍋店。
大娘將三人放了下來,給了兩把傘就自顧自的去找停車位了。
阿格尼尤斯一把拿走一把傘蹦蹦跳跳的跑去跳水坑去了,閾惘和桐祈便只能在傘下一邊斗嘴,一邊把對方放出去的肩膀拽回來。
來到店內(nèi),在出示代餐券后店員十分恭敬的將三人迎接到了三樓的一處包間內(nèi),包間不大,但勝在裝修足夠簡潔華貴,陳設(shè)也足夠舒適美觀,桌旁的落地窗也可以很好的看到此時塞納河上雨水灑入城市反光時的點點光斑。
“還好當初走的時候給阿格尼尤斯換了雨鞋,不然鞋子和襪子濕透了,感冒著涼就不好了?!遍撱贿呄袷莻€老媽子一樣操心,一邊又在店員前整理好了四人份的餐具,為四人調(diào)理好了蘸料。
“有閾惘在身邊就沒什么可顧及的了!”阿格尼尤斯傻傻的笑著,在經(jīng)歷宅邸的事情后依舊能露出這種笑容,可見平時閾惘和桐祈對她的嬌慣。
“我去幫各位拿菜吧,等待會鍋上來了就可以用餐了?!遍撱D(zhuǎn)身便要去繼續(xù)忙活了,他這人總是停不下來,總得要找點事做的樣子像極了已婚的人妻。
“閾惘你坐下吧!這次我來幫你們。”阿格尼尤斯自告奮勇的跑了出去,根本不給反應(yīng)的時間,看得出來她也很興奮,三人可以在外面體驗各種各樣的新鮮事物,她可以聽著兩人不斷斗嘴,然后和兩人一起在新的地方吃飯,吃她從未吃過的美食。
閾惘嘆了口氣,他顯然是知道阿格尼尤斯的小心機的,如果是她自己來的話,就不用在意閾惘執(zhí)著的營養(yǎng)搭配,可以放開膀子品嘗自己想吃的。
“你是不是太慣著她了?”桐祈用筷子攪拌蘸料,然后放入嘴里,假裝漫不經(jīng)心的問道。
“有嗎?她能發(fā)揮自己的天性在我看來是好事?!?p> “你知道我說的是什么?!?p> 空氣頓時安靜了下來,以至于兩人都無視了前來上鍋的店員。
“你把她保護的很好,未來也如此,這樣就夠了,我放心?!?p> “別說的好像是在交代后事一樣?!?p> 桐祈撇眼看向窗外,雨水一片片的被風吹到玻璃上,仿佛身在洶涌海面上的船只般,一切安靜的出奇,卻又吵的讓人害怕。
“……這就是遺言啊……”
“看我拿回來了什么???全肉宴!”
阿格尼尤斯突然端著一盤又一盤的肉跑了進來,果不其然,沒有哪怕一點的蔬菜。
但看此時包間里的氛圍,阿格尼尤斯也立馬沉默了。
“你們倆又吵架了嗎?”
雙方都不清楚該怎么和她解釋,總不能說,到此為止的和諧氣氛是裝出來的吧,至少明面上,閾惘會和阿格尼尤斯他們一起逃跑,跑到其他的地方去,三人會一起度過每一天,至少明面上是這樣的。
“我們開始用餐吧?!遍撱却蚱屏私┯驳臍夥眨樕蠏熘θ?。
“嗯!開吃開吃!閾惘,把牛里脊給我先下了!”
“你戴著面罩吃不怕滿臉火鍋味嗎?”
“我管你呢,有味道了再重新構(gòu)一個不就好了,趕快的!”
“我靠!你們不等老娘就開始吃了???”此時姍姍來遲的大娘撇了眼兩人的神情,啥也沒說,只好老實入座拿上叉子在開始這場沉默的晚飯。
“看來沒事了呢?!?p> 兩人的心照不宣又一次把阿格尼尤斯擋在了外面。
阿格尼尤斯露出苦惱的表情,但老實說,她也不清楚現(xiàn)在該怎么辦,只能當兩人只是在日常斗嘴。
晚飯時間很快就過去了,但天上那胡來的雨可沒有消停的意思,它自黑石般的天空降下,似乎每一滴都是要扒開傷口,諷刺些什么。
三人在多卡橋上漫步著,一旁的車流堵的死死的,誰也不給對方機會。
“這車停的可真遠……”
“沒辦法,今年這破地的雨來年最大,很多路都淹了,根本走不了,大家被困在這里,就近點走大橋了?!绷_帝雅背著睡著的阿格尼尤斯,一只觸手還幫她打著傘。
“麻煩您了,羅帝雅小姐?!遍撱乐x道,輕輕把雨傘朝著桐祈的方向垂了一點就被她抓住手擺正了回來。
“小事,讓我想起了剛把桐祈撿回來的那段時間啊……”
“我應(yīng)該沒那么撒嬌過吧……”
“是沒有,這不找回來了嗎?”
“……”
此時看向橋梁的另一邊,朦朧的雨奪去了大部分的視線,但在遠處那鐵塔上的光還在閃爍著,閃爍著……
等來到了停車場,羅帝雅又讓兩人在停車場外等待為理由,給了兩人再次交談的時間,她也想讓兩人的問題能夠解決。
雨同風捶打著傘,兩人站在原地,褲子已經(jīng)濕的大半,卻沒有一人愿意開口,都在想該如何說,說些什么好,有太多想問的了。
桐祈咬了咬牙,最后還是說了出來。
“我想讓你活下去?!?p> 一輛路過的車子駛過,遠光燈照在兩人身上又立刻遠去,二人的影子被拉的很長,最后又消失在黑夜里,話語靜默的如同一把插入心臟的刀,也撕開了木乃伊纏繞自己的繃帶。
“你……”
閾惘剛要發(fā)問,卻被桐祈用手指輕輕的止住了嘴唇,只是默默的從包里拿出了一只鋼筆,輕輕打開筆帽,里面其實是一臺微型錄音機,得意的輕輕晃了下,這是拉萊耶最近剛推出的納米自塑型裝備,價值三千多萬聯(lián)邦幣,且還在內(nèi)測,以桐祈在拉萊耶的收入根本買不到,所以只能是別人送給她的了。
是加塔諾托亞嗎?
“阿格尼尤斯也想讓你活下去?!?p> “我知道,但……”
“我估計你又要扯你那一大堆理論和覺悟了,聽過一次就膩了,不如咱說點實在的……”桐祈嘆了口氣,毫不留情面的打斷了閾惘,完全不給他說話的機會。
“和我一起活下去吧,有什么我們一起承擔。”
“我來和你一起面對奈亞拉托提普,然后一起活下去?!?p> 藍色的眼眸里是不知哪里來的決絕,她似乎從來沒有這樣的眼神,明明她也決定不了閾惘的生死,甚至決定不了自己的,兩人像是兩只螞蟻要去面對創(chuàng)造他們的神一樣,盡管事實確實如此,甚至差距更大,大到對兩人來說,哪怕是無限次的努力都達不到的地步。
但她就是有這種勇氣,有這種讓人覺得有她在就萬事大吉的安全感。
雨如一場嘈雜的安魂曲,它按住被害者的頭,直至他睡死在夜晚的水潭中,兩人狹小的傘下,互相看著彼此,眼神不斷交換,卻找不到上浮的希望。
“可是為什么呢……”閾惘不解的問道。
“這幾天我一直在做一個夢……”
“夢見你,夢見了格拉絲碧絲一家,還有很多的人……最后我死了,你在火海里站了起來?!?p> 一切如同銀幕般的將某人的一生交給了她,她也如同電影觀眾一樣看完了整部電影,可這部電影足夠優(yōu)秀,凄厲的悲劇把觀眾也拉入了劇中,或者說,完全反過來了。
閾惘驚訝的看著眼前帶著面罩的女子,她的身影和某人逐漸重合,最終變成了彌婭忒的樣子。
她是『桐祈』,用通俗的話來說,就是精神集合體,只是和閾惘一樣是完美的素體。
許多條線索交織成那最荒誕,也是最能闡述命運的結(jié)果。
構(gòu)成桐祈的靈魂中,有彌婭忒的存在,或者說,除了阿格尼尤斯,她就是彌婭忒。
“無論是無理取鬧也好,私心也罷,或是什么冠冕堂皇的理由,這些都不重要,我希望你可以活下去,和彌婭忒希望的一樣。”
“……彌婭忒……”
那個白發(fā)的,骨瘦嶙峋的少女,身上裝滿了義體,即便如此也無法正常生活的少女。
那個偏執(zhí)的尋死,又自欺欺人的少女。
那個在最后,希望能貪婪的活著,并想將這份刻骨的貪婪,交給一直照顧著她的少年的少女。
“和我一起貪婪的活下去吧?!?p> 這是彌婭忒最想對閾惘訴說的,沒有傳達到的,現(xiàn)在經(jīng)由桐祈交給了閾惘。
即便眼淚控制不住的從眼角流下,但閾惘還是露出了微笑,像是當初他和彌婭忒說的那樣,微笑就好了。
“嗯?!?p> ………………………………
不遠處的車內(nèi)。
羅帝雅謹慎的沒有開車燈,甚至用念力折射了周圍的光,讓夜色吞沒了整輛車。
“看來問題已經(jīng)解決了?!绷_帝雅把觸手架在方向盤上,眼睛露出放松的神情。
“嗯?!卑⒏衲嵊人沟难劢橇髦鴾I水,臉頰上更是殘留著還未完全擦去的淚痕,像是剛剛痛哭了一陣。
羅帝雅給她遞了張紙,紙又立刻被淚水打濕。
這是身體在擅自做出的反應(yīng),她控制不了,只是聽到桐祈說出那句話,心里忍不住的感到喜悅,以及一股強烈的無法理解的復雜感情。
她也時常做夢,夢到那間宅邸過去的時光。
夢到自己以彌婭忒的身份去經(jīng)歷一切,醒來時發(fā)現(xiàn)自己此刻是阿格尼尤斯時,就會有一股強烈的無力感。
但一想到當下桐祈和閾惘陪著自己,那股無力感就悄悄的散開了。
一旁羅帝雅的身軀突然開始迅速皸裂,隨后化作一攤灰燼,緊接著在原地又構(gòu)建出了一位穿著紅裙,留著黑色長發(fā),極其美麗動人,又充滿女王般英氣的成熟女人。
好險……差點就死掉了……
羅帝雅滿頭大汗,身軀一陣扭曲,又變回了那個滿是觸手的怪物。
方才,羅帝雅是以一種高維的視角看到了另一副景象:在散去一切物質(zhì)結(jié)構(gòu)后的精神世界里,一切事物仿佛是在黑石上刻下的逐幀動畫般,信息以頻率的方式運動著。
在純黑的路上,存在著一個充滿混沌,內(nèi)部包裹著什么的黑色靈魂,那很明顯是閾惘,而在他旁邊,是哪怕破碎,但依舊純白如紙的靈魂……
那是桐祈的靈魂,那靈魂高貴又復雜,滿是混沌卻又純白如紙,除此之外似乎找不到語言去形容了,但僅僅是看上一眼就消耗掉了羅帝雅在物質(zhì)世界近乎百分之九十九的分身……
就剩那百分之一,自己就算是被徹底消滅了。
她以前就看過桐祈的靈魂,為此消耗掉了除地球外幾乎所有的分身視界,如今再看一眼只為了一件事。
她的視線又移向旁邊痛哭流涕的阿格尼尤斯……
在羅帝雅的視角下……
她的靈魂雖然沒有那么偉大和高貴,但卻是和桐祈一樣的,最純潔的白色。
靈魂的顏色不可能存在如此相像的情況。
除非,兩人的靈魂,來自同一個人。
………………..………………
到了深夜,雨也緩緩的停了。
烏云被連同帷幕漸漸的拉開,露出真正的主角:那高高掛在天空上的明亮月亮。
車停到了戴高樂機場的停車場里,幾人下了車,背上睡著了的阿格尼尤斯,拿了行李,通過安檢,來到了候機室。
午夜的戴高樂機場候機廳浸沒在一種近乎絕對的寂靜之中。龐大的空間里,唯有幾排指示燈在高處投下冷冽的藍光,映照著一望無際的空座椅。這些座椅以整齊的陣列向遠方延伸,如同凍結(jié)的灰色波浪,其冰冷的塑料表面在微弱光線下泛著啞光。
遠處,幾家商鋪的卷簾門緊閉,唯有某個全自動便利店還透出一點孤零零的暖光,像夜海中唯一的燈塔。高聳的玻璃幕墻將外面的黑夜完整地映射進來,偶爾有地勤車輛滑過時,紅色尾燈便在光潔地面上拉出一道轉(zhuǎn)瞬即逝的悠長反光。
悠長的淡藍色月光透過殘留著消毒液味道的米白色地板上,如同黑夜中的登臺,上面掛著純白的地毯,一節(jié)節(jié)的拉向遠處,又回到腳下的原點。
“完全沒人呢。”桐祈明目張膽的牽著閾惘的手,四處張望著。
飛機是羅帝雅親自訂的,奈亞安排的飛機早在8點多,幾人在還吃火鍋的時候就錯過了,現(xiàn)在能訂到最后一班飛往拉萊耶的機票,完全靠的是羅帝雅的人脈和把柄,畢竟沒有人愿意惹惱一位迪瓦卡,更沒人敢讓一位迪瓦卡在一個滿是全自動電子設(shè)備的地方等第二天的飛機。
“有最后一班就偷著樂吧,趕緊上飛機,我備了眼罩和安眠藥,睡一覺,第二天早上就到拉萊耶了?!?p> 羅帝雅的觸手歡快的晃動著,但又怕把背上的阿格尼尤斯搖醒,月色照在她身上的保護膜上,反射出一層透亮的油光,晃得人眼睛疼。
大娘又看了看兩人……觸手上的眼睛露出了復雜的眼神,她似乎很高興“女兒”的成長,但也為這份成長感到絕望,在她那能夠讓整個種族飛升至外神緯度的知識量下,似乎看到了這場故事的結(jié)局,但卻無力的無法改變,甚至連提醒都做不到。
可如果真的要當那個壞人的話,就讓自己來當吧……
“我會做好菜,等你們回家。”
“好的,一定?!?p> “由衷的……不,十分感謝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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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機的巨大轟鳴吵醒了跑道上的塵埃和雨水,在飛機起飛的那一瞬間他們被帶起,短暫且無奈的飛在了空中。
兩人坐在候機廳那銀灰色的鐵制椅上,猶如身處在銀灰的浪潮中。
她們往著那飛機遠去。
心里便是松了口氣。
二人將獨自面對那必死的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