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文修定睛一瞧,那人竟是方家的老管家萊二,詫異道:“萊叔?您……您怎么來了?這是為何?快起來!”方文修見老管家竟找到這里,且迎頭便跪,很是驚訝,忙伸手去扶,料想奶奶跟大哥必因他在外流連不回氣得要死,心虛的問道。
“四爺,您趕緊回去吧!老太太病重,就等著您回去呢!”老管家哭喪著臉說道。
“什么?!怎會如此?”方文修大驚。
“還不是牽掛四爺!四爺莫要再問了,趕緊回吧,馬車就在山下等著呢?!比R二答道。
方文修哪里還顧得其他?抬腿便往外跑,剛至廟門,方想起林鳳,隨手抓了個小和尚,道:“讓方丈派人替我到靜心庵知會林鳳一聲!”
“林鳳是誰?知會何事?”那小和尚茫然問道。
“你且把話傳給方丈便好,他自知道!”方文修哪里有心啰嗦這些,撂下話便跑了。
來至山下,果有馬車停在路邊,就忙上了車往家趕。方文修只覺心里突突的跳個不停,深悔自己竟如此任性,明知奶奶年事已高,竟還讓她牽掛至此。路上,他細問奶奶的病情,萊二卻也說不甚清楚,只說大夫來了幾波,大爺急得滿世界找他,好不容易打探到他在謫云山,就立刻打發(fā)他來接人了。方文修急得心中如有刺扎著,恨不得插了翅膀飛回去。
馬車進到泠塘城里時,天已漆黑如墨,待到了家,方文修等不得馬車停穩(wěn)便跳下車,徑直往老太太屋里奔。來至內(nèi)宅,迎頭撞見老太太身邊服侍的丫鬟,忙問道:“老太太如何了?”
“老太太在里面小花廳呢,正等著四爺呢!”丫鬟答到。
“小花廳?”方文修詫異道,也顧不及多問,忙奔了去。進到小花廳里,只見廳內(nèi)燭火通明,老太太斜倚在貴妃塌上,身邊站著三個丫鬟,一個打扇,一個捶腿,一個給剝著桃皮兒,悠哉游哉,哪里有一點兒病模樣?
“奶奶!你…您可嚇?biāo)缹O兒了!”方文修氣得跺腳,又因老太太無事,長長的松了口氣。
“哼哼!”方老太太得意的看著方文修,道:“我不說我快死了,你肯回來?”
“那您也不能如此騙我呀!孫兒這心,差點兒沒從腔子里蹦出來!”方文修氣道。
方老太太聞言坐直身子,冷哼一聲道:“我騙你?你個小猴崽子騙我還差不多!什么'奶奶,您就容再我些時日,這次我真有相中的了!待我弄清楚她家門戶,定來回奶奶!’哼!人呢?找到了嗎?還就干脆不回來了!你眼里還有我這個老婆子嗎?”
“跟您說,人我還真找到了,您不知道孫兒為了找她費了多大勁!您要再晚叫我回來幾天,我就能把她領(lǐng)回來見您了,這可好,弄了個不辭而別?!狈轿男蘼裨沟?。
“哦?”方老太太抬了抬眉毛,問道:“那好,你說說是哪家的姑娘啊?芳齡多少?家住何處?家中做何營生???”
“她姓林,就住在泠塘東郊,父親已經(jīng)亡故,只有老母在堂,芳齡……我還未問?!狈轿男薮鸬?。
“我若再信你這猴崽子的話,那才真是老糊涂了呢!”方老太太操起拐杖隨手就往方文修身上打了一下,怒道。
方文修疼得咧了下嘴,冤枉道:“是真的!孫兒沒騙您?!?p> “你當(dāng)我不知道呢?讓你取親你不娶,成天跟個不正經(jīng)的女人游山玩水,還好意思說?”方老太太氣道。
“您這又是聽了誰瞎嚼舌根?明明是個好姑娘,哪里不正經(jīng)了?”方文修爭辯道。
“誰好人家的女兒孤身一人跑到山上跟男人廝混?”方老太太道。
“她身子不好才會住在寺里,我們可沒做什么逾矩的事,怎么能說是廝混呢?”方文修分辨著。
方老太太卻不理會,強硬的說道:“行啦行啦,我不聽你分辨,后兒個張家老爺子過壽,你大哥有事,你且代他去一趟,正好張家老太太要親自瞧一瞧你?!?p> “我不去!”方文修道。
“必須去!”方老太太用拐杖點了點地,擰著眉頭說道:“你若不去,今后也不用再回來了,左右你也喜歡在外面浪蕩,盡管野去,我就當(dāng)沒你這個孫子,你也不用再管我叫奶奶!”
“奶奶,孫兒這回真沒騙您,您再容我三日,孫兒準把人帶回來給您瞧還不成嗎?您瞧了就會知道她是什么樣的人了?!狈轿男拮诜嚼咸_邊,抱著方老太太的膝頭央求道。無奈方老太太已是鐵了心,非但不允,還喚來萊二,吩咐道:“把這猴崽子關(guān)起來,不許出他的院子,后兒個你親自把他送進張家,若辦不好,你以后差事也不用干了,回家養(yǎng)老去吧?!?p> “奶奶!”方文修聞言急道:“我都這么大的人了,不帶您這樣的!”
方老太太得意的哼了一聲,道:“憑你恁么大也要聽長輩的,我算是想明白了,若是不逼著你,我閉眼之前是瞧不見孫媳婦了。”
“大嫂、二嫂、三嫂不都是您的孫媳婦嘛!”方文修無奈道。
方老太太道:“你大哥、二哥都早早的就成了親,老三雖晚了些,可也沒拖到你這年歲,我能不著急嗎?待到了下面,你爺爺問起,我如何作答?”
“奶奶——!”方文修撒著嬌無力的央求著,方老太卻不顧,對萊二道:“人就交給你了,莫要弄丟了!”
萊二雖覺為難,卻不敢不應(yīng),方文修只得氣悶沮喪的出了老太太的院子,知萊二不敢違背奶奶,嘆了口氣道:“我與人有約,回來的急,也未知會人家,我也不為難您,待會兒我寫封書信,麻煩您老人家派人替我送去?!?p> 老管家連道“不敢”,再三說自己的難處,他算從小看著方文修長大的,方文修自不好難為他,只是想到他廟中謊報軍情時神情一絲不錯,不由牙根發(fā)癢,笑道:“前些時候月生他們排戲,總閑老生扮得不夠好,我瞧您倒倒很會演戲,下次倒要叫上萊叔一起?!?p> 萊二知方文修是嘲諷他,也不介意,只笑著道“慚愧”。方文修回到房里,著忙先給林鳳寫了封書信,只說家中有事,三五日便回謫云山,讓林鳳務(wù)必等他。信交給萊二后,由丫鬟服侍了飯食,洗漱更衣,便倒在床上,輾轉(zhuǎn)想著這些時日與林鳳的逍遙快活,一時歡喜,一時擔(dān)憂,心道:好在已知林鳳家住東郊,若她未等他回去,便是將東郊翻個個兒也找得她出來。想及到林鳳的一顰一笑,顧盼神采,又不覺有些情動。恰巧此時當(dāng)值的丫鬟可兒以為方文修睡了,見燈還亮著,便進到里間欲吹滅燭火,方文修遂喚可兒過來。可兒未想到方文修還醒著,問道:“四爺要茶?”
“我不要茶,你過來?!狈轿男薜?。
“四爺有什么吩咐便是。”可兒道,卻笑盈盈的立在桌邊不動。
方文修倚著枕頭側(cè)臥著,用手拍了拍床沿,道:“你過來,坐這兒,我跟你說幾句話?!?p> 可兒搖了搖頭,笑道:“我不過去,四爺有什么話說就是了?!?p> “我又不吃你,過來!”方文修笑道。
可兒依舊搖頭,扭頭用發(fā)簪撥了撥燭火,笑道:“老太太剛吩咐過,四爺一日不娶親,我們便一日不許進您的身,否則一律攆出去。”
“嘿!奶奶她真是…”方文修被氣個倒仰,騰的坐起來,可兒掩嘴笑道:“四爺可別惱,老太太的話誰敢不聽?”
“是、是!你們都有難處!”方文修沒好氣的說道,又揮了揮手,道:“罷了罷了!你且出去吧?!?p> 可兒掩嘴笑著出去了,方文修看著明晃晃的燭火,又翻了不知多少次身方才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