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瑜還想勸,房門卻在這時被人從外頭用力推開,蘭姨滿臉怒意,風風火火地沖了進來。
她一把拉過殷雄到自己身邊,叉腰指著傅瑜的鼻子罵:“老娘當初怎么就被你這幅好皮囊給騙了呢,你是不是想慫恿我兒子繼續(xù)蹴鞠,還說要帶他去什么地方,你這小子到底居心何在?”
面前的婦人揚眉瞪目,言辭犀利,哪還有早前半點和顏悅色的模樣,像是完全變了個人似的。
傅瑜擺著手急切解釋:“蘭姨你聽我說,不是你想的那樣,殷雄他……”
蘭姨卻不給她解釋的機會,疾言厲色道:“還敢說不是,我前面在外頭可聽得一清二楚的!“
適才她在門口聽了好一會兒墻角,雖然隔著門,聽不太清晰,卻捕捉到了最為關(guān)鍵的信息。
“蹴鞠”兩個字猶如驚雷般在她耳邊炸開,嗡嗡作響,其余說得什么已然不重要了。
蘭姨怒火中燒,狠狠拽住傅瑜的胳膊,就把人用力往門外推:“算我看走眼了,這里不歡迎你,我家殷雄也沒你這樣的朋友!”
“娘,你別這樣,有話好好說,不行嗎?”
殷雄在旁連聲勸,他力氣大,不敢用力怕傷著了人,只能輕手輕腳地拉人。
在氣頭上的人自然不會講理,蘭姨將他推開。
兩人拉扯間,一個圓溜溜的東西從殷雄的衣袖里突然滾出來,砸落在地。
眾人循聲望去,四下突然極靜。
蘭姨手上的動作驟然僵住,辨清那物,搶在殷雄前頭把它撿起來,大聲質(zhì)問道:“這是什么!殷雄你怎么還會有這個東西,是這小子給你的嗎?”
殷雄盯著被對方捏在掌心的鞠,眸中蔓延著酸澀,聲音哽在喉嚨里。
那鞠是用竹篾編制而成的,體積非常小,只有巴掌那么大,可以輕易地藏在袖中。
當時他爹扔光了他屋里所有關(guān)于蹴鞠的東西,最后他只偷偷護住了它。
那是他對于蹴鞠的最后一點念想,亦是他心中最后一道微弱的熒光。
“不關(guān)傅瑜的事!”殷雄眼角泛紅,聲音顫抖道,“是我自己藏的!”
“哎喲,你這小兔子崽子哦!你存心想氣死我是不是!”蘭姨氣得拍著胸口喘息,大聲喝道,“以后你屋里不允許有除了書冊以外的東西,這禍害人的鬼東西,就該早點扔掉才是!”
“娘!”殷雄想伸手阻攔,卻還是晚了一步,眼睜睜地看著那鞠被拋出窗外。
他明明已經(jīng)用指尖觸到那鞠的邊緣了,可就是只差那么一點,就差那么一點,他就能夠到了!
可最后他還是沒能夠抓住它,像是溺水的人,失去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重重沉入冰冷的海底。
他親眼看著它砸落到街上,然后被行駛而過的馬車狠狠碾碎。
那一瞬間,他覺得自己的心也被那輛馬車一起碾成了七零八落的碎片,再也拼湊不起來。
他只不過是想保留一點最后關(guān)于蹴鞠的念想,就那么一點點,難道都不可以嗎?
傅瑜看見少年咬著牙,眸色通紅,里頭有強忍的淚水,約莫是不想被人看到那狼狽的一面。
他低著頭,指甲用力扣著窗欞的邊沿,手臂上暴起青筋,咬著牙死死地捍衛(wèi)著屬于自己最后的尊嚴。
“殷雄!聽娘的話,娘都是為你好,你好好念書,早日考取功名,到時候有了一官半職,你爹往后也不用在縣衙仰人鼻息,抬不起頭來!
“兒啊,我們?nèi)铱删椭竿懔税?!?p> 女人的聲音像是生生不息的毒蔓,死死纏繞著殷雄的心,他苦苦掙扎,卻怎么也掙不脫。
不知過了多久,緊攥的拳頭松開,無力地垂落。
少年抬頭,面上沉如死寂,神色木然道:“娘,我知道了!”
“好好,那就好!”蘭姨欣慰地拍拍他的手,又叮囑道:“往后別再和那個叫什么傅瑜的小子來往了!”
說到這里,女人回頭,才發(fā)現(xiàn)屋里早就沒了傅瑜的身影。
她冷哼一聲:“算這小子跑得快!”
“兒子,你好好在這看書,娘得先下去忙了!”見殷雄乖乖點頭,蘭姨才放下心來,轉(zhuǎn)身下樓。
云層把日頭籠住,昏沉的屋內(nèi),殷雄怔在原地,像是和陰影融為了一體。
過了好半晌,他渙散的眼眸才有了一絲焦距,感受到微風流動的聲音。
他緩緩走到窗前,盯著那些散落在地的竹篾碎片出神。
不消片刻,余光里突然映出一道小小的身影,殷雄看見有人逆著光站在陰影里,而后蹲下身,小心翼翼地將那些碎片一點一點撿起來,捧在掌心里。
那人轉(zhuǎn)身的瞬間,清風漸漸把薄云撥開,有萬千光束洋洋灑灑地落下來。
傅瑜站在光里,沖他燦爛一笑。
殷雄看見她嘴唇翕動,好像再說些什么。
片刻,他終于辨清那口型,眸里像有了星火一般,死灰復(fù)燃,燃起一絲微弱的光亮。
她說:“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