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玄策這些日子一有時間就在家中寫自己的《中天竺國行記》,也寫些閑散文字。
武昭儀生下了皇子李弘,被封為二品昭儀。朝政大權(quán)此時一直把持在長孫無忌和褚遂良這些“元老派”手中,而以許敬宗為代表的“擁武派”也成為皇帝手中唯一能與“元老派”抗衡的政治力量。(元老派實際上就是關(guān)隴集團,把持國家朝政)
此時許敬宗聯(lián)合李義府、崔義玄等大臣上表要求“廢王皇后,擁立武昭儀為皇后”,受到長孫無忌的打壓,就在皇帝猶豫不決而問策李績時,李績向皇帝建言:“此陛下家事,何必問外人?”至此皇帝下決心立武則天為皇后,打擊元老派,收回皇權(quán)。
永徽六年春,高句麗聯(lián)合百濟、靺鞨進攻新羅,攻占其北境三十余城,新羅再次向大唐求救?;实巯铝钐K定方為主將,營州都督程名振為副將,率軍一萬討伐高句麗。
洛陽城東王家宅院,此時不免陰云密布,蘇定方、王玄策、王玄利三人在書房已經(jīng)密談了半日,很晚了飯還沒有吃,一家人知道事關(guān)重大,也沒人敢去叫他們吃飯。
無奈梅香只好親自敲開了書房的門。
三人看梅香來了,便收了聲,王玄策問梅香:“出什么事了?”
梅香笑道:“此話應(yīng)當(dāng)是我來問吧?當(dāng)然我也不會問,你們男人的事都是大事,我只是來叫你們吃飯,飯菜熱了幾次再不吃都又涼了??!”
王玄策啞然:“哦,肚子真是餓了,你先去,我們隨后就到?!?p> “好,快些??!”梅香轉(zhuǎn)頭出去,關(guān)了房門。
蘇定方將地圖卷起道:“總之一萬兵,面對三國數(shù)十萬軍合圍,這就是去送死,何談討伐?你二人出此計策我照著去做便是,關(guān)于如何善后,就看你二人在長安如何運籌,我此次命數(shù)如何就全靠二位了!”
王玄策嘆口氣道:“到如今我還沒明白此事到底是兇是吉,你先莫急,我相信吉人自有天象。目前朝廷局勢不明,此事到底該走誰的門路我還沒有看清……”
“哥……”王玄利忍不住道:“這次你就不要再猶豫了,一定要聽我的,上次我們幫了許敬宗,這次他要還這個人情,你千萬不要去找長孫無忌,若是找他,這次定方的命就沒了!”
王玄策緊皺著眉,緩緩點頭道:“此時朝廷分這兩派,大有血光之勢,若是搞不好……不僅是定方,我們這幾家的命都難保,你們二位放心,我此去長安,一定小心從事,決不會輕易決定……”
……
第二天,蘇定方啟程趕往遼東與程名振匯合,舉兵東渡遼河討伐
高句麗,而王玄策一匹快馬趕往長安,去為蘇定方疏通關(guān)節(jié)。
王玄策來長安,自然第一站就是去找李淳風(fēng),有這神人能不去問嗎?可這次王玄策失望了,李淳風(fēng)并沒有給他什么確切的答案:“你既已成竹在胸,又何必問旁人?尋求本心即可。”
王玄策思慮再三,還是敲開了李績的府門,可是此時李績已貴為尚書左仆射,豈是王玄策想見就見的?吃了個閉門羹,王玄策可不是容易放棄的,就在門外等著李績回來,就不相信等不到李績?
就在王玄策在李府外徘徊之時,只見一匹快馬飛速過來,YU~~~,馬碲朝天,旁人嚇了一跳,紛紛散開,只見馬上一個年輕人銀盔銀甲,甚是英武,仆人們連忙上前牽馬,王玄策一看,這不是李績的孫子徐敬業(yè)嗎?這孩子好武,與蘇慶節(jié)、王家兄弟都是好友。
王玄策連忙叫他:“敬業(yè)!這些日子你可見到勇瑜?”
徐敬業(yè)摘了頭盔,一看是王玄策連忙下馬過來行禮:“見過王伯伯,勇瑜大哥在宮里忙,難得見他一面,怎么伯伯來此是有事嗎?”
王玄策道:“這不是在等你爺爺嗎?”
徐敬業(yè)手一擺道:“進府里等罷!伯伯難得來一回,我請伯伯喝酒!”
王玄策正等著他這么說,便隨他進府。
這李績長子李震早亡,所以長孫當(dāng)家,徐敬業(yè)在李府地位最高,他要如何誰又能攔得???
王玄策與徐敬業(yè)喝酒直到深夜李績的馬車才回來,轎輦之大畢竟是大唐宰相,前面是士兵清理閑雜人等。
李績一聽說是王玄策來了,連忙安排相見,等王玄策近前,便親自拉著王玄策一同進書房密談:“玄策,為何不提前知會一聲,勞你在此等候?”
王玄策道:“事情緊急,顧不得虛禮了,如此唐突還望相公見諒?!?p> 兩下坐定,李績問道:“玄策此來是為了蘇定方的事?”
王玄策忙將隨身攜帶的禮盒放在幾上道:“定方此次帶一萬人討伐賊寇,對方不下十萬人,這……莫非是他得罪了誰?還望將軍替我們走動走動,免了這個災(zāi)禍??!”說著把禮盒推了一下。
李績看了一眼禮盒,沒動聲色:“我大唐派兵不過走個過場罷了,新羅來求救,我大唐也不能說不派兵不是?”
“下官明白了,”王玄策一輯道:“如此是我多慮了,但無論如何還請將軍幫忙周全此事?!?p> “你與許敬宗素來有舊,明日與他見個面?!?p> 王玄策忙起身道:“謝將軍,天色已晚下官就不再打擾,將軍早些休息……”
……
李績這兩句話說得很明白:此次派兵討伐高句麗只是做個樣子,是個美差,回來向許敬宗報功,必有厚賞。
王玄策得了此話,心中的石頭已然放下。思忖著要不要去找?guī)熜珠L孫無忌?想想還是算了,長孫無忌和許敬宗是死對頭,雖然此時許敬宗只是個小小的禮部尚書,但李績的話不可不聽,既然要走許敬宗的門路那就不要去見長孫無忌。
許敬宗得了王玄策的禮物非常高興,又回請了王玄策一次,畢竟王玄策幫過他于他有恩,他自然知道王玄策此來的目的,無需王玄策多說。
……
劉仁軌大帳之中,王玄策寫了封密信交給蘇慶節(jié),讓他想辦法找快馬送交蘇定方,慶節(jié)此時在兵部做校尉,這點兒事自是難他不住。
看著蘇慶節(jié)快步出去的身形,王玄策忍不住對劉仁軌嘆道:“不能不承認(rèn)我們都老啦!看這個小伙子多么矯??!”
劉仁軌笑道:“玄策,該放手時要放手?。 ?p> 王玄策扭過頭對劉仁軌道:“你這大唐水軍訓(xùn)練多少年了?何時能派上用場?這東征高句麗,沒有你們水軍,豈不是笑話?”
劉仁軌道:“你呀!你哪知我大唐水軍之強盛?下次出征我?guī)闳?,讓你開開眼!”
“哦?”王玄策詫異道:“莫非你們搞出了什么新式武器?”
“怎么,你聽說了什么?”劉仁軌也很詫異。
王玄策搖搖頭:“大唐水軍一直在研究火攻,我只是猜測而已?!?p> 劉仁軌豎起大姆指,小聲道:“不愧是大唐軍中鬼才,你說的不錯,我們一直在想辦法如何使用火藥,如今已小有成就,你就等著瞧好罷!”
……
還沒等王玄策回到洛陽,長安皇宮里已經(jīng)掀起了血雨腥風(fēng),皇帝立武則天為皇后,立李弘為太子,武則天隨后殘忍地虐殺了王皇后和蕭淑妃,罷黜了褚遂良、韓瑗、來濟等大臣,元老派只余了長孫無忌還在朝堂之上,但朝政大權(quán)基本落到許敬宗一派手里。
至此已經(jīng)非常清楚,武則天才正是真正的幕后操縱者,一切針對元老派的行動都是她的策劃,關(guān)隴集團的勢力正在被清算,長孫無忌完全失算,他把目標(biāo)錯誤地對準(zhǔn)了吳王李恪、江夏王李道宗等,卻對武則天一再失誤,以致于慘敗。
……
蘇定方接到了王玄策的密信,集中優(yōu)勢兵力攻打了一個高句麗邊境小城,毀其外城,大勝,殺一千高句麗守軍,他連城都沒進,向朝廷報捷后立即班師回朝。
皇帝聽了許敬宗的報捷,非常高興,下令嘉獎,就這樣蘇定方因功被拜授右屯衛(wèi)將軍,封臨清縣公。算是揀了個大便宜。
援救新羅就這樣結(jié)束,看起來很可笑卻實際上卻是生死搏弈,最終還是王玄策賭勝了,驚險地跨過了這道坎。
……
“哥,你沒有去見長孫無忌吧?”明眼人都已看明白,長孫無忌雖然還在臺上,卻再無實權(quán)。
王玄策搖搖頭:“宰相府不是那么好進的,當(dāng)時就算是我想去見他也沒那么容易,現(xiàn)在想想當(dāng)時沒有去是對的……”
王玄利道:“此次兄長做得很對,那李績私已畏禍,首鼠兩端,坑死王皇后,枉了先帝拖孤于他。武氏如今把持朝政,就是拜他所賜,如今他倒向許敬宗、李義府。褚遂良已經(jīng)完了,將來長孫無忌還不知怎樣呢!”
王玄策無語,搖搖頭,自己這個師兄是兇多吉少??!但李績這樣明哲保身就是對的嗎?
權(quán)力傾軋之時,要死去多少螻蟻?不小心站錯隊那就死無葬身之地。
“如今西域又有戰(zhàn)事,恐怕定方回來就有事可做了?!蓖跣?。
“哦?你有什么消息?”一聽西域有事,王玄策立即就來了興趣,要知道正是王玄策不停地給蘇定方猛灌“滅突厥者蘇定方是也”,而且一灌二十年,如今蘇定方已成了老將,再不出征哪還有機會與突厥決戰(zhàn)?王玄策心中一直有這根刺,想起來就疼。
“那賀魯你也知道,原是突厥可汗,投降我大唐做了瑤池都督府的都督,自先帝歸天之際反叛我大唐,自立為沙缽羅可汗,居然很快便一統(tǒng)西突厥,然后不斷侵?jǐn)_我邊境,前年契必何力打了他一次,滅了他處月部,現(xiàn)在他好了傷疤忘了疼,又來侵?jǐn)_,新皇豈是能忍的?”
王玄策點頭道:“這我都知道,但這和定方又有什么關(guān)系?”
王玄利小聲道:“你?此次西征大將軍是誰?”
王玄策疑惑地看看弟弟,這是軍事秘密,你一個地方長官怎么可能知道?
“我也是猜的,我們洛州府最近一直在籌糧,經(jīng)常聽到一個名字:程大將軍?!?p> 王玄策點點頭:“若是程將軍倒也不奇怪……你的意思是……讓我走走他的關(guān)系?”
“你就寄些土產(chǎn)過去說是給他嘗鮮,然后說你精通突厥語,再提一句蘇定方,他自然明白你的意思?!?p> 王玄策想了想,此次西征如果真的是程咬金領(lǐng)軍,這個機會就不應(yīng)放過,于是提筆向程咬金寫了封信。
程咬金收到王玄策的信,秒懂這是毛遂自薦來的,想了想還有誰比蘇定方做先鋒更合適?實際上不是蘇定方需要他,而是他更需要蘇定方。
蘇定方返回長安復(fù)命,得了賞賜又封了官,非常意外,又被任命為征西大軍前軍總管,跟隨程咬金征討突厥。此次神操作完全是讓蘇大將軍有些驚喜,這王玄策搞了什么迷魂湯?畢竟軍情緊急,蘇定方連思考的機會都沒有就又出征去了。
王玄策卻沒有撈到隨軍出征的機會,被調(diào)到長安四方館接待來自天竺的使節(jié)。
王玄策在五印度有如天神一般的存在,各國使節(jié)陸續(xù)來拜,絡(luò)繹不絕,弄得皇帝都有些厭煩,干脆調(diào)王玄策來接待這些一拔又一拔的使節(jié),反正他們大多是沖著王玄策來朝拜大唐的,皇帝也就略略見一下,剩下的就交給王玄策倒也省事。長孫無忌雖已失去了真正的實權(quán),但畢竟還是大唐宰相,這接待外賓的活兒自然是被推給他,兩師兄弟倆又在一起共事,長孫無忌明白王玄策看得比自己透,早已預(yù)見到了自己的敗局,所以當(dāng)初沒有來走自己的門路。雖然如此,長孫無忌心中還是有些不滿的。
“那許敬宗是徹底的小人,你愿與之為伍,遲早要后悔的!”長孫無忌責(zé)怪王玄策道。
“師兄,這我都明白,我只想解決定方的難事,哪管他是不是小人?目前朝堂艱難,奸佞當(dāng)?shù)?,但師兄已到了這個年紀(jì),又何必非要介入其中的爭斗?依我來看,師兄早日退出朝堂,怡養(yǎng)天年才是正確的??!”
“玄策,你就是這樣毫無進取之心,你看看你的同年,哪一個不是朝中的高官?只有你還只是個長史的虛職!你以為我退下了,他們會放過我?這朝堂之上,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是躲不掉的?!?p> 王玄策沉默了一會兒,知道師兄說得對,但自己有自知之明,自己并不合適做高官,是以不愿爭什么:“目前這朝堂風(fēng)氣不好,不論做什么事,都要上下打點,肯花錢的就能當(dāng)官,我雖不吝惜金錢,卻不好此道?!?p> “你說的很對,象王文度這樣的什么人,就是肯送錢,他哪里懂什么征戰(zhàn)?卻做了征西大軍的副總管,蘇定方只做了個先鋒,這次你這個妹夫日子難過啦……”
王玄策默然,不知如何回答,只好回道:“世事歷來如此,我們都已經(jīng)習(xí)慣了?!?p> “圣上性情懦弱,又得了眼疾,我真怕大權(quán)落到皇后手中,若是我在一日,就不能讓此事發(fā)生?!遍L孫無忌道。
“皇上得了眼疾?”王玄策詫異道:“皇上這么年輕,這是何故?嗯~~~~~我在天竺之時,拉芝修黎女王曾言道,這白糖雖好,卻會引發(fā)口齒之病,對眼睛也不是很好。難道這與皇上的眼疾有關(guān)?”
“噓!~~~~”長孫無忌慌不迭地去捂王玄策的嘴:“你不要命啦!這白糖、工匠都是你從天竺弄回來的,千萬莫再如此說!再說了你曾聽誰說圣上喜歡吃糖?我怎么沒聽說過?我就當(dāng)沒有聽見,你要把這些話都忘掉!切莫再向他人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