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玄策再去鐵山時,那里已成為大唐地界,但皇帝打算將東突厥數(shù)百萬人悉數(shù)南遷到內(nèi)地居住,讓草原成為無人區(qū),草原上人家都不知道將來自己的命運將會如何,一時間人心惶惶,鐵山城也是一片蕭條,完全沒有從戰(zhàn)爭中恢復(fù)的意思。王玄策和牧民說話時,他們有一種深深的畏懼感,小心翼翼的,生怕王玄策找到他們的錯處。王玄策感嘆,失去自己國家的亡國奴,歷來都是非常悲慘,而我大唐是仁義之國,必不會使悲劇發(fā)生。
王玄策與駐扎的唐軍做了簡單的對接,軍隊派兵來幫助遷墳,剛幾個月過去,這里的地形并沒有破壞,很快王玄策就找到了自己磊的石頭墳,在王玄策的主持下,義成公主的遺骨被裝入精致的棺木,義成公主生前跟著王玄策學(xué)佛奉道,這里沒有僧人頌經(jīng),王玄策自己給她頌經(jīng),沒有道士,王玄策自己為她畫符,為她祈求平安。
經(jīng)過長途跋涉,王玄策帶著義成公主棺木返回長安后,已經(jīng)是六月盛夏,鴻臚寺為義成公主舉行盛大安葬儀式,將她安葬在隋皇陵,隋唐兩代的皇后都來參加葬禮,李世民也陪著頡利可汗出席,此時頡利可汗和疊羅施王子雖然已經(jīng)恢復(fù)了自由,任命了新的職務(wù),但不過是虛職罷了,和軟禁也差不多,但總算是衣食無憂,還不至于過不下去。
王玄策雖然品級低下,但他是義成公主的晚輩親戚,要陪疊羅施代表家屬向前來吊唁的人回禮,所以一直在前面站著,李世民雖然沒有和他說什么,但是拍拍了他的肩膀。長孫皇后問他:“玄策,你還沒有回過洛陽吧?”王玄策答“沒有”。長孫皇后說:“你走之前來皇宮一趟,本宮有些東西要你帶給梅香?!蓖跣邞?yīng)了說今晚就去,自己的外甥女已經(jīng)五歲,這些年也不知怎樣了?或許可以求情帶回洛陽去?
當(dāng)晚王玄策進(jìn)宮求見長孫皇后,此時太上皇李淵已經(jīng)搬出太極宮,搬到了大安宮(就是以前的宏義宮,在太極宮外西邊)。皇帝目前在乾元殿居住。
王玄策進(jìn)了熟悉的乾元殿,一進(jìn)殿里,在這里等候的皇子們就圍了上來,拉著王玄策的手問東問西,四年過去太子李承乾此時已經(jīng)十三歲了,李恪、李泰十二歲,李祜十一歲,四個孩子說著說著就一擁而上要將王玄策摔倒,王玄策哈哈一笑,使個千斤墜,他四個小孩能耐他何?一個個累得臉紅脖子粗,李承乾叫道:“師傅!你耍賴!有本事把我們都摞倒?”
王玄策叫聲好:“看好了啊,倒!”渾身一抖,四個孩子齊齊摔在地上,一個個叫苦不迭,哼哼著爬不起來。
王玄策笑道:“起來吧,回頭我教你們這一招,叫外人欺負(fù)不了你們!”
這時長孫皇后正牽著小公主李敬(清河公主)和小王子李治進(jìn)來,看到此情景,不禁皺眉訓(xùn)斥道:“你們是野孩子嗎?舅父大人來是讓你們消遣的嗎?”(“大人”在隋、唐、宋時是父母長輩的意思,官員是不能隨便稱大人的,明朝開始稱官員為大人,在清朝才盛行,電視劇里動不動就稱唐宋官員為大人,那都是不對的)
小李敬怯生生地看著面前這個粗線條的大漢,緊緊地握著長孫皇后的手。
王玄策看到小李敬,只一眼就知道這是自己的外甥女,長得太像玄熙了,一時間眼睛就有些濕潤,蹲下來看著小李敬,小姑娘害怕,仰頭看著長孫皇后,長孫皇后柔聲說道:“這是你舅舅,去吧,叫舅舅?!?p> 小姑娘這才大膽放了手,王玄策一把摟在懷里,眼淚禁不住掉了下來。
幾個皇子也陸續(xù)從地上爬起來,不是捂著屁股就是扶著胳膊。
太子李承乾道:“師傅,你也太厲害了,我們得學(xué)到什么時候才能有你那么厲害??!”
王玄策看他一瘸一拐,心中詫異,這只輕輕摔一下,不至于如此嚴(yán)重吧?便問:“殿下平時走路可有不適?”
李承乾道:“走路還行,只是跑著腳會疼。這幾天走著也有點兒不舒服?!?p> 王玄策問皇后:“皇后,可有太醫(yī)看過?”
長孫皇后道:“沒聽孩子說過?。∵€以為他歲數(shù)長了,不太愛跑步了呢?怎么腳會有點兒疼?”
王玄策忙放下小公主,讓李承乾坐在椅子上,脫了他的鞋襪,仔細(xì)看看腳,捏了捏,又看看膝蓋、小腿,眉頭就皺了起來。
長孫皇后看他如此,便知大事不好:“怎么樣玄策,是何緣故?”
王玄策道:“似是風(fēng)濕,這么小的年紀(jì),如果再不及時醫(yī)治,恐怕將來就無法行走了?!?p> “?。匡L(fēng)濕?怎么會?”李承乾是長孫皇后長子,聽到這個噩耗,她心里難過極了,風(fēng)濕病在那時無異于癌癥。
王玄策道:“皇后不必難過,看起來現(xiàn)在只是最初期的癥狀,如果治療及時,走路是沒有問題的。但一定要早治,一旦耽擱,不光是腳,連腿也廢了?!?p> 長孫皇后心情沉重,看著王玄策給太子穿了鞋襪,道:“明天就叫太醫(yī)來,現(xiàn)在治真的不算晚嗎?”
王玄策站起身道:“治療是個長期的過程,以后要避免勞累,更要避免劇烈的活動,我覺得治療還是沒有問題的?!?p> 長孫皇后憂心忡忡地點點頭,吩咐把帶給梅香的禮物交給王玄策。
王玄策代梅香謝了,想了想還是希望把小公主帶回洛陽:“皇后,我一家人都很想小公主,可不可以讓我?guī)Щ芈尻栆魂囎?,然后再送回來??p> 長孫皇后微笑道:“可以,你這次就帶她回去吧,不久圣人也要帶大家去洛陽居住一陣子,就算是你帶公主先走一步?!?p> 王玄策心中還想見見太上皇,又怕長孫皇后心中不喜,只好放下了這個念頭,于是說了一些閑話后,便告辭而去,當(dāng)然公主今晚是不能帶走的,公主出宮有一套程序,至少要有八個侍女跟隨,還要有衛(wèi)隊保護(hù),繁文縟節(jié)令人心煩但也得遵循。
王玄策又等了兩天,總算是得了通知可以帶公主啟程,左衛(wèi)派了一支數(shù)十人的隊伍護(hù)送八名侍女和公主,王玄策騎馬在公主馬車旁邊跟著,不停地和小公主說著話,出了城便把公主從馬車?yán)锪喑鰜碜谧约荷砬?,公主高興得笑個不停,時不時地問這問那,王玄策輕聲給她講遇到的一切新鮮事物。其實不光是小公主,這些成天在深宮里的侍女能出來也一樣非常新鮮,也是不停地問這問那,就像外出旅游一樣。
士兵也很樂意接這個活兒,畢竟不是苦差,王玄策好酒好肉招待他們,跟著王玄策這樣的土豪回家,其實真是美差一件。
六月的洛陽滿眼的綠色,四年過去,洛陽城已經(jīng)完全恢復(fù)成為繁華的大都市,又上了天津橋,眼前依然是巍峨的皇城,端門早已修繕,王玄策還是能看出相比以前還是有些損毀,但畢竟再不是戰(zhàn)火中破敗的樣子。
過了天津橋就是天街,韓愈有詩云:天街小雨潤如酥,草色遙看近卻無,最是一年春好處,絕勝煙柳滿皇都。
過了天街就是皇城端門,在端門外再往東走一陣,就要到家了,本來是高興得不得了的王玄策,就要到家門口了,反而是心里五味雜陳,四年過去不明就里的家人還不知道如何擔(dān)心自己,盡管這些日子自己經(jīng)常往家里寫信報平安,但相信依然無法打消他們憂慮。
王玄策敲開了家里的大門。
看到老爺回來了,還帶著士兵,仆人歡喜中有些驚慌,一下子家里就亂了起來,本來三進(jìn)的院子就不大,一下子來了這么多人,立時顯得擁擠。王玄策先向三名長輩叩拜請安,柳夫人已經(jīng)明顯老了很多,這幾年身體是一年不如一年,王玄策心中悲傷,眼睛不禁濕潤。
按唐制,公主是一品,地位很高堪比三公。侍女把小公主安置在堂屋正中,大家要來行禮,不過畢竟孩子太小,而且是在自己家,只是走個過場罷了。
王玄策抱起自己已經(jīng)三歲多的女兒雙兒,看著孩子這么可愛,親了又親,真是開心極了,家里孩子多,很快小公主就和勇瑜勇珈慶節(jié)等玩在一起,霎是開心。王玄策回來了才知道阿筠、玄秀都已經(jīng)懷孕了,看來今年家里還會添丁。
平時蘇定方一家并不在這邊居住,而是住宇文府,孩子們正準(zhǔn)備今年去上書院,在上學(xué)之前,勇伽每天要來和勇瑜慶節(jié)一起做功課、練武,蘇定方和王玄利并不在家中,家中仆人已經(jīng)去找他們。士兵們得到封賞后,只留兩名軍士守衛(wèi),其余就離開王家,到皇城禁軍衙門報道,去做前期準(zhǔn)備工作,等候皇帝來洛陽。
家中孩子多,就顯得鬧哄哄的,梅香阿筠和玄秀幾個不停地大呼小叫,三個老人也是忙得不可開交,而王玄策就顯得沒什么事做,反而添亂,多少年的寂寞突然這么鬧騰真是手足無措,畢竟心中還是高興啊。
晚上蘇定方和王玄利先后回來,家里早已準(zhǔn)備了宴席,四年了,一家人總算能吃頓團(tuán)圓飯。在王家,平時吃飯男女并不同席,今天特殊,梅香特意安排大家在一間屋子里吃飯,當(dāng)然男女還是分餐。
在席間王玄策問蘇定方:“你這個中郎將是做什么的?在哪里帶兵?”
蘇定方道:“就是個虛職罷了,哪里有兵帶?每天去兵部報道就行,除了聊天就沒有別的事做?!?p> 王玄策道:“你可知有人在朝堂上說你在鐵山縱兵燒殺搶掠?”
蘇定方道:“造謠罷了,并沒有人來問我,無需理他吧!”
王玄策點點頭:“你說得對,我們光明磊落,不怕他們造謠?!比缓缶筒辉俣嗾f,他知道這些事不應(yīng)在席上說太多,點到即可。很明顯蘇定方已經(jīng)被棄用,不然在這個時候為什么不征用到西邊去?東突厥滅亡后,大唐就面臨著打通西域通道的任務(wù)。無論是吐谷渾、吐?、西突厥都可能是通道的障礙,武力威懾必不可少,再說要解決西域的問題,至少要提前十年做準(zhǔn)備,如果打算用兵,怎么可能放馬南山?除非就沒打算用這匹馬。
王玄策問王玄利:“聽說你升縣丞了?現(xiàn)在是幾品?”
王玄利道:“是,今年剛升了縣丞,現(xiàn)在是從六品下?!?p> 王玄策舉起酒杯道:“能在洛陽縣當(dāng)上縣丞,可喜可賀啊!”
柳娘道:“玄策這一到塞外,可就苦了勇瑜勇珈兩個孩子,家里出了個殺人犯,我就一直擔(dān)心他們沒法好好上學(xué),好在已經(jīng)昭雪,今年可以安生上學(xué)了。”
王玄策嘆道:“我得罪了那些人,當(dāng)時真是擔(dān)心他們來尋釁,現(xiàn)在總算過去,以后就沒事兒了?!?p> 梅香道:“你自己說的,要離那些人遠(yuǎn)一些,看來你是做不到?!闭f著憐愛地?fù)崃藫嵝」鞯念^發(fā)。
大夫人道:“有小公主在,咱們一家再也和皇家割舍不清。發(fā)生了這么多的事,不過都是為了忠君,或許就是我家的命吧?!?p> 二夫人道:“定方,你要看得開些,那兵部不去也罷,咱家這本來就缺管事的男人,本來你管得好好的,自從跟了那李靖,好沒落下一個,惡名落下一筐,家里一堆事里里外外就靠梅香一個人,玄策玄利沒一個能指得住,這可怎么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