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兩個好朋友,一個叫志生,一個叫如東。
春天,我們會去田埂上放風箏,或騎著自行車穿梭在水泥路上。
有一處陡坡是我們最喜愛的沖鋒陣地,哼哼嗤嗤把自行車推上去,然后花不到半分鐘以極快的速度沖下來。
那種快感至今難忘,再也找不回了。
夏天,河里有我們的身影。一般是他們兩下去游,我在岸邊坐著,看管著他們的衣物。
因為我被算命先生下了25歲之前不能碰水的命令,所以只能這樣。好在他們也需要一個看管員。
我算是聽話的,不讓下水我就真的從來沒下過,雖然看起來有點不合群,但我們?nèi)琅f是最好的朋友。
秋天,沒有什么特點的季節(jié),而且不太討我喜歡。像離人心上秋這樣的句子也是上了高中才慢慢體會到其中滋味的。但秋天,打小我就不喜歡,沒有理由,也說不出理由。
不過我們秋天也在一起玩就是了,志生的家離我和如東的較遠,每次都是他來找我兩。
我記得一般是先來我家,然后和我一起去如東家。
到了冬天,那時候全球變暖還不像如今這么惡劣,因此每年總會下雪,下很大的雪。
在孩子們的眼中,白茫茫的世界多酷啊。
在院子里,街道上,留下一串串的腳印是多么幸福的事?。?p> 堆雪人我們一般是不干的,我們認為那是女孩子才玩的。想想,三個大老爺們兒小心翼翼地收集地上的、屋頂上的雪,然后把它們拍成兩個大雪球,合在一起,找樹枝和圍巾等物件進行裝飾,最后圍著大雪人拍手轉(zhuǎn)圈圈,這一點都不酷好嗎!
我們鐘愛打雪仗,而且不和女孩子一起玩,她們可沒勁了。
動不動就委屈起來,要么是砸疼了,要么一點兒雪進了脖子,反正沒意思極了。
索性我們只和男的玩,這樣才能盡興。
我們經(jīng)常三個人打?qū)γ嫖辶鶄€人絲毫不落下風,而且這里面我還算半個指揮,只出一半的火力。
志生和如東就像兩個悍將,當時給足了我安全感。
記得有一回打雪仗別人打不過,急眼了,就往里包石子,給如東額頭上砸了個坑。
雖然坑不大,也沒多疼,但還是惹怒了我們?nèi)恕?p> 很顯然,那人被我們狠狠教訓了一頓,旁邊他的伙伴自知理虧也不好伸出援手,只好看著我們收拾完那人揚長而去。
冬天的記憶仿佛是要多一些的,也許是臨近春節(jié),做任何事都很開心。
那更不提過年那幾天了,放鞭炮是跑不掉的。
我們不囿于普通的放炮活動,而是樂于開發(fā)新的玩法。
炸雪、炸瓶子、炸缸、炸魚…,當然還有炸牛糞。
炸牛糞是最有意思的,至少我是這么認為的。
新鮮的牛糞炸起來尤為刺激。
我們有一個玩法叫做心跳挑戰(zhàn),就是三個人每人插一根劃炮,一起點燃,然后在心里默估炸的時間,看誰原地呆的時間更久。
我每一次都跑得最快,不為別的,因為贏了也沒有什么獎品,只有一個虛無縹緲的最厲害的稱號。
拿稱號最多的就是志生,他確實夠冷靜,也夠勇敢,我和如東都佩服他。不過,他的衣服也換得夠勤的,澡也洗得多。這在那大冬天,屬實給家里添了不少麻煩,自然也沒少挨打。
不過志生在家挨打絲毫不影響他在外邊耍橫,學校里的同學很少有跟他玩的,我是特例。也有人勸我別跟他一起玩了,說他不是什么好人之類的。我一概不管,放了學,我們還是三人小團體。
曾經(jīng)我以為我會一直堅定地站在志生的一邊,但我輕視了人心的復雜性。
在某一個學期結(jié)束的時候,我看著泱泱的學生聚在一起,商量著什么。
他們神色各異,但視線都牢牢鎖定在學校門口,似乎在尋找著誰。
我從他們身邊經(jīng)過,無事發(fā)生。
突然,有人在學校里邊喊了一句:
“他從后門跑了,快追”
“別追了,這不,人在那兒呢”另一人指著遠處說道。
遙遙望去,田間小路上有個模糊的影子在動,速度不是很快,但慢慢地小了,離著也越來越遠了。
眾人一驚,皆惱怒于跑的那個人的行為。
那時候,我還不知道跑的人是志生。
在門口堵他的人都是平日里看他不爽的,想著學期結(jié)束了給他點顏色看看,沒想到被他溜了。
我為志生感到慶幸,畢竟我是三人團體的一員,我理應(yīng)站志生一隊,他跑了,我替他高興。
就在眾人泄氣的時候,有人認出了我,指著我說:
“他跟志生那小子熟,他們經(jīng)常一起玩,應(yīng)該知道志生住哪兒,我們直接去他家找他吧”
看著眾人的眼神,我頓感不妙,立馬生出想要逃離現(xiàn)場的想法。
剛想開溜,就被他們領(lǐng)頭的叫?。?p> “你,給我們帶個路吧”
我本能地想拒絕,
“帶路?絕不可能”
我在心里想著。
可事實是,面對眾人的時候,我還是莫名感到心虛,不知道為什么,最后我竟鬼使神差地答應(yīng)了。
“不過我只知道在哪個灣,具體住哪個屋我就不知道了”
我補充道。
我知道這是多余的一句,我已經(jīng)出賣了志生,但還妄想在出賣的程度上討價還價。
眾人也不勉強,露出了坦然的表情,便讓我前面帶路。
我去過志生他家,作為他最好的朋友,我怎會沒去過?
不過,大概我認為這樣能減輕一點罪惡感吧。
呵,多么自私的人!
他們進到灣里的時候,我的“任務(wù)”已經(jīng)完成了,于是像被用完了的工具扔在原地,一時不知去處。
我對志生的愧疚愈發(fā)加深了,看著去向住戶詢問的眾人,我跟了上去。
“興許能做些補救呢”
我心里想著。
他們稍一打聽便知道了志生家的具體位置,我跟著他們一群人,悄悄摸了過去。
找到志生的時候,他正在他奶奶家門口吃面。
他上了年紀,特別疼愛他的奶奶親手給他下的面。
我也吃過,面筋道,湯也爽口。
志生看見來勢洶洶的一群人,很明顯有些驚慌失措。
他想不到怎么會找到他家里來的,確實,沒有我,他們也來不了。
我盡量隱藏在人群中,不讓志生看見我。
雙方對峙了半天,除了言語上的交鋒也沒有進一步的動作。
小孩子就是這樣,不到萬不得已誰也不會上來就拳打腳踢的。
大家都好面兒,志生不招人喜歡就是平日里橫習慣了,誰的面子都不給,才落得這步田地。
他們找上門來,自是為了一個排面。
或者是,討個說法。
面子真的這么重要么,還是,是因為我們都太閑。
就在我為事態(tài)沒有繼續(xù)發(fā)展而感到放松時,他們的氣氛嗡地又點燃了。
“你還不服軟是吧,看來真是平時讓你囂張慣了”
領(lǐng)頭的大個子一腳踏著木樁,說道。
“我就是這樣,怎么了,我又沒惹你們”
志生面對眾人,依舊氣勢很足,當然,強裝鎮(zhèn)定的成分很多。
“是,你沒惹我們,但是我們看你不順眼,你說說你,也沒多大本事,在學校怎么就這么裝,你以為你很牛X是吧”
“那是你們說的,我沒說過我很牛X”
志生稍稍昂了昂頭。
“行,今天就讓你服一回”
大個子擼起袖管慢慢逼近,起初志生還很冷靜地端著碗,一言不發(fā)地看著他們上前。
接著,志生的表情變了,端著碗的手不自覺地抖了起來,幅度很小。
此時,眾人離他只有十步之余。
“別過來,你們別太過分了,仗著人多是吧”
志生開始有點著急。
“呵呵,現(xiàn)在知道怕了”
大個子不理,繼續(xù)貼近。
志生看著馬上就要一把抓住自己的大個子,索性碗一扔,抱起了擱置在院里的一棵竹子,以自己為中心揮舞了起來。
呼呼呼,竹子在空中風聲大作。
“滾吶,別把我逼急了”
志生嘶吼道。
那棵竹子在我的印象里很長,很粗,而且有效地阻擋了眾人。
我不知道志生哪來的力氣,不過他揮舞了幾下也是累得氣喘吁吁。
一時之間,眾人也進退兩難。
或許驚訝于志生的力氣吧,沒人敢出頭打破這個僵局,直接說算了,面子上也掛不住。
對吧,小孩子嘛!說了好面兒。
汗水從志生的額頭上滑落,稍帶著眼角不那么顯眼的淚,一起下墜。
我愈發(fā)佩服志生,換了我,面對這么多人強壓,肯定不止那么一點點淚光。
可,如果把我換成志生呢?他會帶著這么一幫人來到這兒嗎?
我不敢繼續(xù)往下想了,我怕我會崩潰。
后來,還是志生他奶奶出來打了圓場。
奶奶接過志生手中的竹子,將其放到一邊,并將志生護在身后,
“你們都是同學,有話好好說,別合起伙來欺負人嘛”
奶奶佝僂著身子說道。
“奶奶,你不知道……”
一人走出向奶奶解釋道。
不一會兒,奶奶知道怎么事兒了,便跟著眾人解釋,說一些我會教訓他之類的話。
眾人邊聽邊點頭。
他們面對奶奶還是挺客氣的,畢竟都不是真正意義上的壞孩子,一群人原本氣勢洶洶,自看見奶奶步履瞞珊地出來,情緒早就平復了許多。
不一會兒,大家都跟奶奶笑著揮手告別,
“好吧,奶奶,那我們走了”
“好好好,慢點啊,孩兒們,注意路上的車”
“知道了,奶奶”
眾人又看了看奶奶身后的志生,也不多說,扭頭便走。
我順勢混在里邊,和他們一起出了灣。
路上,還有人覺得不甘心,領(lǐng)頭的便打?。?p> “算了算了,他今天也知道厲害了,這事兒就這樣吧”
眾人議論了一番,也只好作罷。
回到家中的我,做著手中的寒假作業(yè),心緒卻飛得很遠。
自以為掩耳盜鈴的把戲做得足夠好的我,沒想到我們走后,志生和奶奶還有著這樣一段對話:
“我怎么好像看到勝宇了,剛才”奶奶邊撿起地上的兩半碗片邊說道。
“沒有,奶奶,你看錯了吧”志生聲音堅毅道,但眼中有些閃爍。
“是嗎?應(yīng)該不會啊,勝宇這孩子我熟,多半不會認錯的”
奶奶疑惑道。
“不是他,勝宇早回家了,我和他一起走的”
志生撒了個慌。
“哦,那可能是我看錯了吧”
不再追問的奶奶,將破碗片扔進垃圾桶里,轉(zhuǎn)頭進了廚房。
“志生啊,我再給你下一碗面吧”
“不用了,奶奶,我吃飽了已經(jīng)”
廚房緊接著傳來一陣響動。
志生望著地上的雞啄食著本屬于他的大半碗面條,陷入了深思。
“勝宇…”
志生喃喃道。
自那以后,志生還是來找我玩,然后一起去如東家。
不過,總感覺我們之間缺少了點什么。
以我自作聰明的性格也沒能將其變化和那一天聯(lián)系到一起,只當我們長大了。
人,長大了,就會變得,對吧!
初中,我們還一起玩過,不過頻次確是變低了。
他的兄弟越來越多,我依舊獨來獨往。
離開了三人小團體,我仿佛什么都不是,再加上上了初中,我變得有點孤僻,沒有以前那樣善于交際了。
以前我是班上還算受歡迎的人之一,到初中,我就像把頭插進沙子的鴕鳥,恨不能隱形。
這里要說一下,如東因為家里條件好,去了鎮(zhèn)上的實驗中學,因此被迫和我們分開。
我每天游蕩在校園,渾渾噩噩。除了升學壓力能推我一把,現(xiàn)實生活就沒能夠打動我的。
初二那年,志生退學了。
聽家里人說,他去當兵了。至于為什么我是聽家里說的,因為當我收到這個消息的時候,他早已出發(fā)了。
是的,沒通知我。
還聽說他走的那天和他幾個好兄弟喝得昏天黑地,而那時,我還在學校上著晚自習,背著所謂的仁義道德,為所謂的功名奮斗整晚。
他走了,我沒接著去打探他的消息。
不是不想了解,而是,沒有時間。
當我被考試和爸媽的期望鎖住的時候,他的身影,也慢慢被我淡忘了。
再后來,一直很多年,我的記憶里他就沒出現(xiàn)過。
唯一存在我心里,忘不掉的。
依舊是那一天的選擇。
愧疚,是不忍揭開的疤,而記憶,就藏在傷口的最深處,每次回憶,都得付出相應(yīng)的代價。
我如愿上了縣里的一中,但沒能如愿找回曾經(jīng)的三人小團體。
回想起來,和他倆在一起玩的時候我是最快樂的。
也許快樂的本身是那段小學時光,但他倆,絕對給我的生活帶來了更多的加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