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星海漸顯,泗啟各處陸陸續(xù)續(xù)亮起燈光,如螢火相聚縈繞。遠處山林中,一小點燈團仿似泗啟滴落的水珠,與世隔絕,無人問津。
懷幸說真正的上命居民就在那兒,一座新世界的學校。
妖北泠懶懶散散地靠在椅子上。無聊翻桌上的文件,發(fā)絲垂下紙上,隨著她的動作發(fā)出沙沙的摩擦聲。
“你沒有說千玄的事。”懷幸用審判的口吻說。其實她說不清對眼前之人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體內(nèi)仿佛有兩個她,一個莫名排斥妖北泠,甚至要下殺手,一個莫名親近妖北泠,想永遠與她在一起。
無論如何,這都不正常。
“這事關于友情,”她嫣然一笑,“我們是同學,她想要幫助,我自然不遺余力?!?p> “什么忙?”
“做你那個笨蛋弟弟的母親,合理解釋他的外貌——與變種**媾?!?p> 懷幸正視著她,嚴肅道:“你答應了?”她們的關系好到連此事都能答應?
“當然,不遺余力。只是有一點很讓我頭疼,小笨果子尾巴像狼,耳朵像貓兒又不似貓兒,就這兩種動物,我壓根沒碰過?!彼笾夹?,憂愁道。
懷幸聽出不對味,試探著說:“所以你和別的變種獸……”
“對,”妖北泠無所謂道,“不過是有原因。我說過白犽送給千玄三個侍者,可她不聞不問,向來清心寡欲的,簡直暴殄天物。后來我突發(fā)奇想她是不是不喜歡人?做為朋友自然得幫忙,可總不能直接送去變種獸吧?不知她喜歡哪款,于是我就親自上陣,發(fā)視頻讓她挑?!?p> 說著,她輕嘆一聲:“直到小果子的事兒,我才知道所有信息都被她扔進垃圾箱了,還屏蔽我,是不是很過分?”
懷幸:“……你認真的?騙誰呢?”
“當然是認真的,我可不撒謊。因為沒有什么動物有他那特征,所以只能對外宣稱基因混亂。”妖北泠說,“小果子很容易因為這點被辱罵,不知承不承受的住。”
“我弟弟很厲害的,不會因為幾句罵就倒下?!彼f,“你就答應了千玄?”
妖北泠搖頭:“沒有,縱然身份是假,但平白無故多了個兒子,我還真不樂意。直到她和我說,小果子是你弟弟——”
懷幸眨眨眼睛,愣了幾秒,立馬拿出手機:“我要和臭果子斷絕關系!”
手機被奪去,妖北泠笑道:“媽媽很喜歡我的乖女兒啊,一見如故。別亂來,小果子一個人在外生活,會很傷心的?!?p> 懷幸:“我們不是親姐弟?!?p> 妖北泠:“我不介意當后媽。”
懷幸:“本神警告你適可而止,休想給自己增光!”
妖北泠:“叛逆期的小拽女,媽媽越看越喜歡!”
折騰幾個小時,懷幸終于妥協(xié),說在外人面前不能這么稱呼。
妖北泠擦拭額頭的汗珠:“那當然,媽媽知道孰輕孰重。”
滿屋子追逐讓懷幸面不改色,踩上板凳抓著她的手說:“你既然想要這個身份,就得和我保證無論何時何地,我比任何人都重要!”
“當然,我可以發(fā)誓?!?p> 懷幸盯著她的眼睛,哼了聲:“恐怕你心里至少千玄優(yōu)于我?!?p> 妖北泠:“我不對你撒謊,小幸,很早以前你就對我無與倫比了?!?p> “你肯定在床上和人這么說過,”她坐回自己的位置,不打算在此事上繞圈子,問道,“他們是如何相信我家笨果子的身份?”
妖北泠重新回到她身邊:“他們稱我為陰女,因為身體由我支配,我品行惡劣,任何事都能做出來?!彼种盖弥烂?。
“陰女……”懷幸自言自語打開電腦,詢問道,“他們很想解決你,是嗎?”
“大概是各種殘酷的刑罰,殺雞儆猴。”
妖北泠的聲音很輕,含著無限的溫柔,托著臉頰散漫地坐著;烏黑色的波浪長發(fā)垂下,眉目間風情萬種。懷幸同樣見過她的另一面,天生的柔情中透著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似乎和從月來時也是那般處之泰然。
她這副溫柔只對著自己么?懷幸認真回想,莫名的,從她身上感受到母性的光輝,愈來濃烈,連忙搖頭忘記烏七八糟的事兒,詢道:“你多少歲?”
“生你綽綽有余。”
懷幸落落穆穆:“你懂醫(yī)術?上次在火車你說可以給從月治療,能幫我看看嗎?”
妖北泠說:“你需要好好休息,按時睡覺,按時吃飯?!毖粤T兩秒鐘,“要媽媽哄?”
她卻以審視的目光凝視對方,待答不理。妖北泠就不多說什么,繼續(xù)翻閱桌上的文件。
“你一定認識英雄團。”
半晌,懷幸斬釘截鐵道。
“寶貝兒,英雄失蹤了,叫我去哪里找?!彼p描淡寫地說。
“十五年前陰女被世人知曉,二十五年前京蘭傭兵團接下帝國的任務。在英雄團的介紹上,當時團里還有一位隨隊醫(yī)生,名叫無約,傭兵團接下帝國任務時離奇死亡,被人們說是不詳?shù)恼髡住!?p> “所以你以為無約是我?”妖北泠說,“小幸,這上面可寫著無約是義氿?!?p> “千玄也是義氿?!?p> 妖北泠端詳對方:“僅因為時間接近?乖女兒,調(diào)查可不是這么干的?!?p> 懷幸拿起手機:“我不調(diào)查,我問千玄是不是,她泄露盟友的身份,總得給些補償?!?p> “你是主神,不應依靠他人,憑自己的能力在蛛絲馬跡里尋找答案,好嗎?”
“這上面說無約很漂亮,你也漂亮,條件對等?!睉研乙呀?jīng)開始打字,鼓起嘴巴盯著她一會兒,用哄人的口氣說,“好啦好啦,我只能調(diào)查到這些,條件就是這樣,喜歡英雄團的人很多,真想找不會放過這些東西,可惜無從印證。
“我有,我要問千玄,順便斥責一下她的背叛行為,她若替你演戲,我就在圣斯貶低她,她實際地位會再降。以你們的友情,她不在乎,就是不知道你忍不忍心了。提前告訴你,我不開玩笑?!?p> 妖北泠無計可施,接過她的手機:“你這語氣很難不被人當做開玩笑?!?p> “承認啦?”
“僅以時間線不足以斷定我是無約,你還知道什么?”
懷幸:“就是憑時間線亂猜的,反正你承認了?!?p> “……”妖北泠,“小孩子不要撒謊。”
“總之你上當了,我真聰明,嘿嘿?!彼θ菘赊?。
妖北泠無言以對,看向手機屏幕,只見上面寫著:我們的盟約間出現(xiàn)第三者,請你犧牲色相保全我,我還是個孩子。
“……我說了對小屁孩不感興趣?!?p> “為什么?”懷幸很是好奇,小孩做為被欺辱者,會反對這一切,大人可是享受方,也有這種思想?
妖北泠攤手:“我有自己的想法,改造身體從一開始就是貪婪者的肆意掠奪,我們都是可悲的產(chǎn)物,無法選擇出身,但可不做幫兇。”
懷幸看看她:“舊世界的標準?”
妖北泠點頭,神思恍惚。
原先公館內(nèi)雜亂的腳步聲隨著時間流逝漸漸消失,這是泗啟煥然一新后很多個平平無奇的夜晚,樹葉相互拍打,蟬鳴鳥啼,風聲飄忽,好像拉長的塤聲,默默回味舊日荒蕪的大漠。
妖北泠的話讓懷幸思潮起伏,無數(shù)件不相關的事涌入腦海,如果所有人只靠自己改變想法,她什么也做不了,是嗎?十地崇拜主神的景象還會有么?
她忽然又想到九月份自己就滿八歲,記憶里只有出生月份,沒有具體時間,這種東西好像是意外瞧見的,沒人說過。
上次千玄問記憶是從什么時候開始,正常人誰問這個?好奇是從自己哪種表現(xiàn)好奇的?從前零零散散的記憶完全不夠支撐展開聯(lián)想,第一次睜眼看到的就是笨果子啊。
這個人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懷幸癟了癟嘴,問道:“你還沒說英雄團的事。”
妖北泠:“如你所見,我是隨隊醫(yī)生,負責醫(yī)治他人。后來對以前所做的事羞愧,便改頭換面,重新做人?!?p> “你以前是什么人……算了別說了,帝國讓英雄團尋找什么東西?”
“老實說,我不清楚,這是絕密?!彼f,“若你想尋他們的下落,不如從遺婪區(qū)域的歷史著手。一般找尋寶物都會在歷史記錄中研究草蛇灰線。”
懷幸表情凝重,那東西被稱為殊瑪?shù)氖ノ?,早前火焰說指引之神是造物主的饋贈,加之精靈的話,真有造物主?怎允許她破壞規(guī)矩,肆意妄為?
妖北泠又道:“你不在意寶物嗎?我倒認為沒有什么能比你更寶貝。”
“我也這么認為,我是在想別的東西?!彼е旖撬妓?,過會兒說,“你發(fā)現(xiàn)我的缺點是什么?”
她不認為自己與造物主有關聯(lián),倘若存在后者且確認她與其它生命一般,那么她所做任何事都將是合理允許的。
但這可能嗎?她的腦海深處時時刻刻有道聲音說:“你是獨一無二的神,你高貴于任何人。”她是這個世界的外來者,所做所為應受到排斥。
可卻沒有,大抵是某種似凡人的特征讓造物主認為與其它生命無二,于她而言,此類特征應是無法忽視的缺陷。
她是神啊,該沒有凡人的特點。
妖北泠:“在媽媽眼里女兒是最完美的?!?p> “你認真點?!?p> “數(shù)不清,首先改改不按時睡覺的毛病?!?p> 懷幸不想和她說話了,抱起東西往外走,回頭警告道:“不準跟上來,讓蒂昭給你安排房間?!?p> 妖北泠眸光流轉(zhuǎn),淺笑著目送她離開,纖細的手指繞玩著發(fā)絲。
“真好?!彼p聲說。
懷幸腳步一頓,旋即繼續(xù)行走,腦海中響起自己的聲音:
“還真會順手推舟?!?p> *
自遺婪山林而來的風帶著難以形容的澀澀感,也許它是從更遠的地方——十地盡頭而來。據(jù)說它之所以稱之為十地,是因為遠古時代世界劃分為十塊大地,以無盡之海相隔;后來大陸移動,間隙消失,懷幸想,如今十地外的大海會不會是無盡之海?
這世間寶物何其多,單說遺婪區(qū)域,眼下的有她,往遠看,存在于傳說可使人靈魂轉(zhuǎn)世的照魂鏡、接引信徒前去鏡約的渡使臺……人們親眼所見的,活死人肉白骨——圣三針、將時間定為永恒——翼石……
誰知道英雄團是去尋何物。
她收起思緒,淡然道:“來這兒做什么?”
星缺停步跪于身后,小心翼翼握住她的手腕,半邊身子靠上去,柔身道:“星缺見主人神色不悅,便斗膽跟隨,試為主人分擔一二?!?p> 風將銀白發(fā)絲吹至前方,懷幸側(cè)目而視:“你有沒有聽白犽說起過什么寶物?他得不到的那種?!?p> “星缺自有記憶時便只與固定幾人接觸,認識主人那天同樣與家主初次見面?!?p> 看起來只能去圖書館翻閱羅列可能性,懷幸揚起下巴,為了看到蒂昭感恩戴德的模樣,她是不會放棄的!
“你在修行方面天賦不錯?!彼肓讼?,表揚道。
“謝謝主人夸獎,星缺會再接再厲?!彼f,“只要能為主人排憂解難,星缺義無反顧?!?p> 聽著這番話,懷幸無言,這人的想法、說話方式、行動全是被訓練出,要如何改變?當初在南境她不僅失敗還讓幾個人崩潰,是以才從北域開始。
星缺看起來就不像能接受這一切的樣子,要讓他自己看明白嗎?
她思忖著轉(zhuǎn)身,星缺趁勢鉆入懷中,臉頰緊貼她的胸膛,閉著雙眼。
她目有不忍,欲扭頭望向別處,忽想起什么,拉著他的手:“你看著我?!?p> 星缺不明所以:“謹聽主人教誨。”
“藍爾莎和我說有個從大家族里逃出的侍從來上命,年紀很小,和咱們差不多,說家族里還有很多人,叫我?guī)蛶兔?。你知道這個時候上命能收的人都是可以一唱一和的,比如我說勾伎不行,會有絕大部分人贊同,明確形容出那些痛苦。
“但侍從我有些沒辦法,他們認為痛苦是合理的,你能幫我講出那種無可奈何的感覺吧?你知道侍從都是被嚴格規(guī)訓,你也不要亂想,我只是叫你形容一下而已,能引起別人的共鳴?!?p> 星缺低頭失魂落魄道:“這是主人眼中的侍從,非星缺所經(jīng)歷,星缺沒有無可奈何、沒有痛苦。”
“哦?!睉研宜查g蔫了,低等人也是這樣,他也這樣,非得讓自己用欺騙的方式?
騙就騙吧,惡神不在乎!
待她模仿出真正人類的行為舉止,再去南境。
至于眼前的人……
擔心什么,等他長大說不定自然而然就想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