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0.救治
夜色漸濃,羅彬才慢悠悠地回到范府。
他原本還琢磨著要不要再去皇家別院,找靈兒斗斗嘴,或是與婉兒溫存片刻,但抬頭看了看墨藍(lán)色的天幕和零星亮起的燈火,還是打消了這個念頭。
宵禁雖管不到他,但這個點(diǎn)跑去,葉靈兒那虎妞怕是要拎著刀在門口堵他了。
剛踏進(jìn)府門,還沒來得及拐去自己的院落洗漱一番,就被候在廊下的老仆請去了范建的書房。
書房里燈火通明,范建眉頭緊鎖,在房中踱步,見到羅彬,立刻迎上來,語氣帶著難以掩飾的擔(dān)憂:
“陳萍萍…他沒為難你吧?可有再提讓你退婚之事?”
羅彬心下好笑,這兩位長輩互相“詆毀”還真是樂此不疲。
他搖搖頭,寬慰道:
“父親放心,陳院長只是找我看腿疾,并未提及婚事?!?p> 范建聞言,明顯松了一口氣,但依舊不放心地叮囑:
“那就好…不過你還是離他遠(yuǎn)些,那老家伙心思深沉,手段陰詭,心腸…哼,臟得很!”
羅彬不由得暗暗發(fā)笑,這話要是讓陳院長聽見,怕是又要罵您老匹夫了。
他笑著應(yīng)下:
“孩兒明白?!?p> 接著,他將陳萍萍那句“京都最近不會太平靜”的話轉(zhuǎn)述給了范建。
范建腳步一頓,面色驟然凝重起來,沉吟半晌,低聲道:
“他既如此說…那定然是嗅到了什么風(fēng)雨。你這幾日出入務(wù)必更加小心,尤其是去鑒查院和別院的路上的?!?p> 父子二人又交談了小半個時辰,多是范建在分析朝中局勢以及各位皇子的動向,言語間充滿了對羅彬卷入旋渦的憂慮。
直到窗外徹底黑透,羅彬才從書房出來。
回到自己的小院,沐浴更衣,一夜無話。
接下來的幾天,表面倒是風(fēng)平浪靜。羅彬的生活仿佛進(jìn)入了一種固定的節(jié)奏:
上午去皇家別院,為大寶行針用藥,繼續(xù)修復(fù)他受損的腦域經(jīng)絡(luò);
下午則準(zhǔn)時前往鑒查院那間靜室,為陳萍萍治療雙腿。
中間的空隙,他便在別院里“興風(fēng)作浪”,不是故意用些歪理邪說逗得葉靈兒跳腳追打,便是湊到林婉兒身邊,看她插花品茶,說些讓她臉紅心跳的俏皮話,日子過得倒是充實(shí)又愜意。
然而,他那已達(dá)九品巔峰的敏銳靈覺,卻清晰地捕捉到京都空氣中彌漫的那股越來越濃的火藥味。
市井街巷之間,關(guān)于戰(zhàn)爭的議論愈發(fā)甚囂塵上。
“要我說,就該一舉北伐,滅了北齊那群蠻子!”
“沒錯!東夷城那群墻頭草也該收拾了!”
“還有西胡!年年犯邊,干脆讓大皇子殿下率大軍蕩平了他們的王庭!”
……
種種狂熱的好戰(zhàn)言論,幾乎成了茶樓酒肆里最流行的談資。
這輿論煽動得…也太明顯了。
能在天子腳下把這風(fēng)放得如此理直氣壯、鋪天蓋地,除了宮里那位,還有誰有這能量和心思?
這是…迫不及待要找個開戰(zhàn)的借口了?
他冷眼旁觀,心中清楚。
這背后必然有一只無形的大手在推動,而這只手來自何方,不言而喻。
平靜的日子,終于在給陳萍萍進(jìn)行最后一次治療時被打破。
鑒查院靜室內(nèi),羅彬指尖真氣如絲如縷,精準(zhǔn)地引導(dǎo)著陳萍萍腰間斷裂多年、勉強(qiáng)接續(xù)的經(jīng)脈進(jìn)行最后的重塑與融合。
隨著他緩緩收功,陳萍萍原本毫無知覺的下半身,猛地傳來一陣劇烈的、久違的酸麻脹痛感!
“呃…”
陳萍萍悶哼一聲,身體不受控制地顫抖起來。
他幾乎是屏住了呼吸,渾濁的老眼死死盯著自己那雙干瘦萎縮的腿,嘗試著,極其艱難地,動了動那枯柴般的腳趾。
動了!
雖然只是微不可查的一下抖動,但他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
那股源自大腦指令、通過重新接續(xù)的經(jīng)脈傳遞到末梢的微弱力量!
巨大的、難以言喻的激動瞬間淹沒了他這位暗夜之王。
十幾年了!他以為自己這輩子都要與這輪椅為伴!
“經(jīng)脈已初步接續(xù),碎骨也已重新歸位?!?p> 羅彬的聲音平靜地響起,打斷了他的狂喜,
“但您癱瘓?zhí)?,雙腿肌肉萎縮,骨骼脆弱,需要時間慢慢適應(yīng)和生長。想要完全恢復(fù)如常,至少需一年半載?!?p> 他仔細(xì)叮囑:
“日常需多加營養(yǎng),多吃些肉蛋牛乳,強(qiáng)壯骨骼。更要堅(jiān)持每日按摩、嘗試站立行走,此為復(fù)健,至關(guān)重要。循序漸進(jìn),最多一年,應(yīng)可如常人般行走?!?p> 陳萍萍激動得連連點(diǎn)頭,羅彬說的什么“補(bǔ)鈣”、“復(fù)健”他雖聽不太懂,但“多吃”、“多練”的意思他明白極了。
“好!好!我記下了!一定照辦!”
莫說一年,便是三年五年,只要能有站起來的希望,他都愿意等!
羅彬又提筆寫了幾張方子,內(nèi)外用的都有,多是固本培元、強(qiáng)筋壯骨的藥材。
“按方抓藥,內(nèi)服外敷,可助恢復(fù),也能避免初愈時骨骼過于脆弱,不慎再次損傷?!?p> 交代完一切,羅彬才告辭離開。他剛走出靜室,影子便如同鬼魅般悄無聲息地滑入室內(nèi)。
“那些人,準(zhǔn)備動手了?!?p> 影子的聲音依舊平板無波。
陳萍萍臉上那難以抑制的喜悅瞬間收斂得干干凈凈,重新變回那個深不可測的鑒查院院長。
他眼中寒光一閃,低聲道:
“你去老三身邊守著。雖只是場戲…但難免會假戲真做,或是出了什么紕漏。畢竟是皇子,縱使不受寵,也不能真出了什么事兒。”
影子沉默了一下,罕見地反問:
“出點(diǎn)紕漏,不是更好?你們要的,不正是那般效果?”
陳萍萍目光幽深,嘆了口氣:
“終究是…陛下的親骨肉。陛下…未必真能狠下心腸。去辦吧?!?p> 影子不再多言,身形一晃,便消失在陰影里。
陳萍萍獨(dú)自留在靜室中,抬手輕輕撫摸著自己那雙剛剛恢復(fù)知覺的腿,感受著那微弱卻真實(shí)的觸感,激動之余,也莫名地安下心來。
有羅彬這等神醫(yī)在旁,即便真出了什么意外,想必也能…挽回吧?
另一邊,羅彬騎著馬,不緊不慢地往范府走。
夜風(fēng)吹拂,他的嘴角忽然勾起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
那種被人死死盯著的感覺又來了…
而且這次的感覺,倒是讓他想起一位在儋州見過一面的“故人”。
也罷,看你能盯出什么花來。
他佯裝未覺,優(yōu)哉游哉地回到了范府。
剛踏入自己的院落,他腳步便是一頓。
只見院中石桌上,一個身影正大喇喇地仰面躺著,一雙腿還毫無形象地蹺著,嘴里似乎還叼著根草莖,望著天上的星星發(fā)呆。
羅彬走過去,在石凳上坐下,給自己倒了杯涼茶,語氣帶著幾分調(diào)侃:
“好歹是個姑娘家,注意點(diǎn)影響。下次盯梢,別把目光焊死在我身上,生怕我發(fā)現(xiàn)不了嗎?”
那身影猛地坐起,露出一張帶著幾分野性英氣的臉龐,正是未來的北齊圣女海棠朵朵。
她沒好氣地呸掉嘴里的草莖,翻了個白眼:
“累都累死了,還注意個屁形象!我?guī)煾底屛矣惺聝赫夷銕兔?。我剛才去了趟醉仙居,理理不在,人生地不熟的只能來找你了!正好路上碰到,看看也不行????p> 她風(fēng)塵仆仆,眉宇間帶著難以掩飾的疲倦,看樣子是日夜兼程趕來的。
說起來,二人不過見過兩面而已,可言談間卻仿佛多年老友一般熟絡(luò),這個怪異之處,二人卻像是都沒發(fā)現(xiàn)一般。
羅彬打量了她兩眼:
“接個司理理,用得著這么火急火燎?我既已經(jīng)說出口,自然會護(hù)她周全?!?p> 海棠朵朵嘆了口氣,一屁股坐在石桌上,晃蕩著腿:
“沒辦法啊!這可是南慶都城!理理的身份待在這里,多一刻就多一分危險(xiǎn)!當(dāng)初我們陛下要把她派過來我就不同意!可惜,皇命難違,我也沒辦法?!?p> 羅彬沒說什么,很自然地伸手抓住她的手腕。
海棠朵朵一愣,剛要掙脫,卻感到一股精純溫和的真氣自他指尖渡入,迅速流遍四肢百骸。
所過之處,疲憊一掃而空,連耗損的精神都為之一振,整個人瞬間變得神清氣爽。
“唔…”
她忍不住舒服地喟嘆一聲,驚訝地活動了一下手腳,
“不愧是神醫(yī)??!隨手一摸就好了?”
羅彬笑容一僵,沒好氣地甩開她的手:
“什么叫隨手一摸?不會用詞就別用!”
這北齊來的夯貨,語文是體育老師教的?
海棠朵朵嘿嘿一笑,也不在意,追問道:
“別說這些了!理理人呢?你把她藏哪兒了?安全嗎?”
“如果你是為接她而來,那你找錯地方了?!?p> 羅彬無奈道,
“她現(xiàn)在人在城外,安全的很?!?p> “城外?!”
海棠朵朵一下子跳下石桌,瞪大眼睛,
“這么重要的消息你怎么不早說!你知道我為了混進(jìn)京躲開你們鑒查院的眼線費(fèi)了多大勁嗎?”
“我也沒想到你會直接摸到我家里來啊?!?p> 羅彬更無奈,
“你就不怕自投羅網(wǎng)?鑒查院正在滿世界找你們北齊的暗探呢?!?p> “怕??!怎么不怕!”
海棠朵朵叉著腰,理直氣壯,
“但怕也得來!理理我總得接回去!”
“行行行,算你姐妹情深?!?p> 羅彬懶得跟她爭辯,想了想道,
“你今晚先在我這兒好好休息一晚,明天一早我?guī)闳ヒ娝?,然后你們倆趕緊哪兒來回哪兒去!京都最近不太平,不是你們該待的地方。”
海棠朵朵一臉莫名其妙:
“看出來了!我剛到那會兒就聽見好些個老百姓嚷嚷著要打北齊,打完北齊打東夷城,打完東夷城打西胡!你們南慶的人是不是各個都有?。刻焯煜胫蛘谈陕??好好過日子不好嗎?”
羅彬嗤笑一聲:
“差不多吧,確實(shí)有病。不過有病的不是老百姓,是上頭那些權(quán)貴?!?p> 海棠朵朵對南慶的政治沒興趣,她只關(guān)心司理理:
“既然你知道地方,那干脆現(xiàn)在就帶我去找她吧!夜長夢多!”
羅彬本想拒絕,但看她那焦急的模樣,再想到京都如今詭譎的局勢,盡早送走這兩個麻煩精也好。
他剛一點(diǎn)頭,準(zhǔn)備說“行吧”,院外就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一個范府下人氣喘吁吁地跑進(jìn)來,見到海棠朵朵明顯愣了一下,眼神里瞬間燃起八卦的火焰,但很快想起正事,急忙對羅彬道:
“少爺!老爺讓您趕緊去前廳!宮內(nèi)來人了,急召您入宮!”
“入宮?”
羅彬一怔,下意識看了看漆黑的天色,
“現(xiàn)在?宮里出什么事了?”
下人搖頭:
“小的不知,只說是急召,老爺和夫人臉色都很凝重?!?p> 羅彬心下疑竇叢生,只得對海棠朵朵道:
“看來今晚是去不成了。你安心在我院里歇下,我會吩咐下人給你準(zhǔn)備吃食和熱水。明日一早,我們再去?!?p> 海棠朵朵雖然心急,但也知宮召不可違,只得無奈點(diǎn)頭:
“那…行吧?!?p> 羅彬立刻對那還偷偷瞄著海棠的下人道:
“去備些精致吃食送到我院里,再準(zhǔn)備熱水供我朋友沐浴歇息。將我院中西廂客房收拾出來?!?p> “是,少爺!”
下人連忙低頭應(yīng)下,眼神里的八卦之火卻燒得更旺了。
少爺居然留陌生女子過夜!還如此殷勤!
羅彬又對海棠叮囑一句:
“一切等我回來再說?!?p> 便匆匆往前廳走去。
他剛離開,那下人也退下去準(zhǔn)備東西。
海棠朵朵百無聊賴,正準(zhǔn)備在石桌上打坐調(diào)息一會兒,院門處又傳來腳步聲。
只見一個身著淡雅衣裙的少女輕快地走了進(jìn)來,臉上還帶著盈盈笑意,似乎在為什么事情開心。
然而,當(dāng)她的目光落在院中海棠朵朵身上時,笑容瞬間僵在臉上,眼神里充滿了驚愕和一絲不易察覺的警惕。
這女人是誰?為何深夜會在哥哥院里?衣著還如此…不拘小節(jié)?
難道哥哥他…終于還是…忍不住了?
她強(qiáng)壓下心頭的紛亂思緒,維持著基本的禮節(jié),走上前輕聲問道:
“這位姑娘,是何人?為何會在我哥哥院中?”
另一邊,羅彬快步來到前廳,只見父親范建和柳姨娘都在,兩人臉色都極其凝重。
那位曾帶他去過慶廟的候公公,此刻正垂手站在廳中,面露焦急之色。
“父親,姨娘?!?p> 羅彬行禮。
范建一把拉住他,語氣急促:
“快,快隨候公公進(jìn)宮!”
“到底發(fā)生何事?”
羅彬心中不祥的預(yù)感越來越濃,
“如此深夜緊急召見?是陛下?”
“路上候公公會告訴你!”
范建緊緊抓著他的手,壓低聲音,眼神充滿了前所未有的嚴(yán)肅,
“記住,進(jìn)了宮,萬事謹(jǐn)慎!不要多看,不要多問,讓你做什么便做什么!千萬不可逞強(qiáng)!”
羅彬被父親這如臨大敵的模樣弄得心頭一緊,再看柳姨娘那擔(dān)憂得幾乎要落淚的神情,只好按下重重疑慮,點(diǎn)頭道:
“孩兒明白?!?p> 候公公上前一步,聲音尖細(xì)而急促:
“小范公子,請隨老奴速速入宮吧!”
馬車早已備好,羅彬隨著候公公登上馬車,車夫一揮鞭子,馬車立刻朝著皇城方向疾馳而去。
車廂內(nèi)氣氛壓抑,羅彬忍不住再次開口詢問:
“候公公,宮中究竟出了何事?竟需深夜召我入宮?”
候公公面色凝重,嘆了口氣,壓低了聲音道:
“小范公子,實(shí)乃驚天大事…皇子遇刺!危在旦夕!太醫(yī)們…已是束手無策了!陳院長舉薦,說您或有一線生機(jī)…陛下這才急召您入宮??!”
皇子遇刺?!
羅彬心頭猛地一跳!
原著里有這出?!
他下意識追問:
“哪位皇子遇刺了?”
心里迅速過著幾位皇子的信息。
候公公臉上露出極其復(fù)雜的神色,猶豫片刻,才用帶著顫音的語氣低聲道:
“在京都的皇子…都、都遇刺了??!”
?!!
羅彬瞳孔驟然收縮,整個人愣在當(dāng)場。所有皇子…同時遇刺?!
南慶的天,這下是要被捅出個窟窿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