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4.表演
“物資?”
李院長一愣,倒也沒有了繼續(xù)搶回相冊的意思,臉上的表情緩和下來,
“說起這個……之前是真缺??!尤其是過冬的厚棉襖!孩子們?nèi)ツ甑亩夹×?,破的破,舊的舊,眼看天氣要轉(zhuǎn)涼,給我急得嘴角都燎起好幾個大泡!晚上都睡不踏實!”
“誒!那不正好嘛!”
羅彬眼睛一亮,松了口氣,趕緊把那本“社死相冊”扔得更遠些,仿佛那是燙手山芋,
“我這次專門拉了一車過來!全是加厚加絨的大棉襖!從80碼到180碼都有!保證每個孩子都暖暖和和的!車一會兒就到!”
“真的?!”
李院長臉上瞬間綻開驚喜的笑容,皺紋都舒展了許多,
“這感情好??!太好了!我們現(xiàn)在最缺的就是這個!其他吃用倒是不缺了……”
他忽然一拍腦門,像是才想起來,“對了!說起這個,前兩天還真有個事兒!”
他看向羅彬,帶著點感慨:
“有個年輕人,開著小轎車來的,文質(zhì)彬彬,說是你同學!給咱們福利院捐了好——多東西!嶄新的課本、唐詩宋詞集、全套的繪畫工具顏料、還有堆成小山似的米面糧油、牛奶零食!那陣仗,好幾輛大卡車呢!我活這么大歲數(shù),頭回見這么豪氣的捐贈!”
李院長咂咂嘴,眼神里滿是贊嘆:
“東西放下后,他還拉著我聊了好一陣,問了不少你小時候的事兒呢!特別關(guān)心你!”
“我同學?”
羅彬愣住了,下意識看向身邊的大力。大力那雙明亮的眼睛里也閃過一絲了然,兩人目光交匯,瞬間讀懂了彼此的想法——趙海棠!
“唐詩宋詞?繪畫工具?”
羅彬喃喃道,這風格太鮮明了。
大力則直接開口確認:
“院長,那位好心人,是不是叫趙海棠?”
“對對對!就是趙先生!趙海棠先生!”
李院長猛拍大腿,聲音洪亮,
“就是他!那小伙子,心善!有氣派!”
羅彬和大力對視一眼,臉上都露出些許驚訝。
“這個趙海棠……”
羅彬湊近大力,壓低聲音,帶著點復雜的情緒,“……還挺有愛心???看不出來?!?p> 大力點點頭,客觀評價:“趙海棠雖然平時……嗯……執(zhí)著得有點煩人,但在公益慈善方面,口碑一直很好。在富二代圈子里,他的風評堪稱‘白蓮花’,單純又熱心?!?p> 她話鋒一轉(zhuǎn),眼神變得銳利,
“不過,他這次來福利院,九成九是沖著刺探軍情來的。畢竟你現(xiàn)在是他的頭號‘情敵’?!?p> 羅彬深以為然地點點頭,無奈又帶著點小得意地聳聳肩。
沒辦法,誰讓我女朋友這么優(yōu)秀呢?(內(nèi)心戰(zhàn)術(shù)后仰)
“對了!”
李院長像是想起什么重要的事,指了指福利院后方,
“我還帶他看了你以前住的小屋呢!他好像……在里面給你留了什么東西?神神秘秘的,說讓你自己去看。你要不要現(xiàn)在過去瞧瞧?”
“趙海棠?給我留東西?”
羅彬的好奇心瞬間被勾了起來。
大力眼中也閃爍著“研究樣本出現(xiàn)異常行為”的光芒:
“有意思,去看看!”
…………
在李院長的帶領(lǐng)下,兩人穿過熱鬧的院子,來到福利院最僻靜的角落。眼前出現(xiàn)一間低矮、陳舊的小屋,外墻斑駁,窗戶狹小,看起來更像是個堆放雜物的倉庫,而不是住人的地方。
“這是……你的房間?”
大力看著眼前這間透著歲月痕跡的簡陋小屋,平靜的眼底深處,第一次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震動和……凝重。
“是啊,”
羅彬的聲音帶著一種悠遠的懷念,他輕輕撫摸著粗糙的木門框,
“這兒,就是我的‘家’。從十歲到十八歲,整整八年,我都住在這里?!?p> 當年,和他同一批稍大點的孩子陸續(xù)被領(lǐng)養(yǎng)走,只剩下他一個“大齡”孤兒混在一群小豆丁中間。
李院長覺得不妥,就把這個原本堆放雜物的角落收拾出來,給了他一個獨立的小天地。
雖然簡陋,卻承載了他整個少年時代的夢想、孤獨和奮斗的汗水。直到他考上大學,住進宿舍。
這時,李院長看了看手表,突然驚呼:
“唉呀!壞了壞了!光顧著說話,忘了給孩子們準備午飯了!那群小崽子們餓起來能把屋頂掀了!那什么,你們自己進去看看吧!鑰匙……”
他頓了頓,露出一個“你懂的”笑容,
“老地方!我得趕緊去廚房了!”
說完,他風風火火地轉(zhuǎn)身就走,毫不拖泥帶水。
羅彬和大力看著李院長急匆匆的背影消失在食堂方向,這才重新將目光投向那扇緊閉的、帶著銹跡的鐵鎖的木門。
“鎖住的?”
大力看向羅彬,“鑰匙還在‘老地方’?”
羅彬嘿嘿一笑,沒有回答。他熟門熟路地踮起腳,在門框上方一個極其隱蔽的凹槽里摸索了幾下,手指觸碰到一個冰涼的金屬物——一把用油紙仔細包裹著的、帶著歲月痕跡的黃銅鑰匙!
“哈!還好老李頭兒沒把這‘秘密基地’的鑰匙收走!”
他如獲至寶,小心地吹掉鑰匙上的灰塵,插入鎖孔。
“嘎啦——吱呀——”
隨著一聲生澀的摩擦聲,陳舊的木門被緩緩推開,一股混合著木頭、塵土和淡淡霉味的、屬于舊時光的氣息撲面而來。
小屋內(nèi)的景象一覽無余:
角落里是一張窄小的單人木板床,鋪著洗得發(fā)白的舊床單。
床邊倚墻立著一張三條腿的破舊木桌,第四條腿用磚頭支撐著,桌上放著一個掉了漆的漱口杯和牙刷缸子。
桌子另一端,是一個同樣飽經(jīng)風霜的大木箱。
而最引人注目的,是桌子中央,端端正正地擺放著一個與周圍環(huán)境格格不入的深藍色長條盒子!
整個房間簡陋得令人心酸,卻又透著一股被主人精心維護過的整潔感。
羅彬的目光掃過熟悉的角落,最終也落在了那個突兀的盒子上。
他快步走過去,臉上露出驚喜交加的神色:“媽耶!我的寶貝!我還以為早被老李頭當破爛扔了呢!想不到他還給我留著呢!”
他撫摸著盒子,動作輕柔得像在撫摸稀世珍寶,眼神里充滿了失而復得的珍視。
大力被他的神情感染,好奇地問:“這是什么?”
“這個啊,”羅彬神秘地笑了笑,帶著一種孩子氣的炫耀,“是我的寶貝!”他小心翼翼地打開盒蓋——
里面靜靜躺著的,是一臺外殼磨損嚴重、按鍵都有些發(fā)黃的舊電子鋼琴。然而,在琴鍵上方,還赫然壓著一封……燙金封面的信?
信封上用極其夸張的花體字寫著三個醒目的大字:挑戰(zhàn)書!
“嗯?”羅彬發(fā)出一聲驚疑。
“不用說,”
大力一臉“果然如此”的表情,眼疾手快地就要把那封挑戰(zhàn)書抽走塞進自己的小包,
“肯定是趙海棠的手筆。幼稚。別理他,改天我?guī)湍氵€回去。”
“不!”
羅彬卻異常堅決地按住了那封信,眼神里閃爍著一種混合著戰(zhàn)意和決心的光芒,
“這是男人之間的挑戰(zhàn)!我必須接下!”
他骨子里那股不服輸?shù)膭艃罕稽c燃了。
與其被趙海棠沒完沒了地糾纏,不如一次性把他打服!讓他徹底死心!
他將挑戰(zhàn)書鄭重地收進自己口袋。
然后,小心翼翼地將那臺舊電子琴從盒子里抱出來,找到墻角的插座,插上電源。
他深吸一口氣,手指輕輕拂過琴鍵,試了幾個音。
雖然有些按鍵接觸不太靈敏,但整體音色依舊清亮純凈。
“這臺琴,”
羅彬一邊調(diào)試,一邊向身邊好奇的大力解釋,聲音帶著溫暖的回憶,
“是我以前在琴行打工時,老板淘汰下來的二手貨。我修了好久,才讓它又能出聲。那時候,晚上我就背著它去步行街擺攤賣藝,掙點生活費……現(xiàn)在想想,那些日子,還挺懷念的?!?p> 他的指尖劃過熟悉的琴鍵,意識有一瞬間的恍惚。
那些街頭賣藝的喧囂、路人或欣賞或漠然的目光、指尖流淌出的音符帶來的微薄收入……這些記憶如此鮮活,卻又仿佛隔著一層薄紗。他越發(fā)分不清,這些刻骨銘心的經(jīng)歷,究竟屬于哪一個“羅彬”。
“難怪趙海棠要向你發(fā)起‘文斗’?!?p> 大力恍然,嘴角勾起一抹了然的笑意,
“他一直自詡‘風流才子’,琴棋書畫都沾點邊,也確實有點底子。知道你會彈鋼琴,選擇這個領(lǐng)域向你挑戰(zhàn),很符合他的邏輯和……人設(shè)?!?p> “呵呵,”
羅彬無奈地笑了笑,
“總感覺那家伙是把我當成了‘必須跨越的高山’了。行吧,那就讓他見識見識?!?p> 調(diào)試完畢,羅彬眼神忽然一動,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和期待,看向身邊安靜等待的大力。
“大力,”
他清了清嗓子,聲音比平時柔和許多,
“今天……是我們第一次正式的約會。我想……給你彈一首曲子,可以嗎?”
他的眼神里帶著真誠的詢問。
“嗯?”
大力有些意外,隨即眼中閃過興趣的光芒,她立刻端正坐姿,在唯一能坐的床沿上坐好,雙手規(guī)規(guī)矩矩地放在膝蓋上,擺出一副專業(yè)評審的姿態(tài),認真點頭:
“當然可以!請開始你的表演,羅彬選手!”
“好的,諸葛導師!”羅彬被她的樣子逗樂了,配合地點頭致意。
當他轉(zhuǎn)過身,重新面向那臺破舊卻承載著無數(shù)記憶的電子琴時,整個人的氣質(zhì)瞬間變了。
那股因為體型帶來的些許笨拙和局促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內(nèi)斂的、沉靜的、仿佛與樂器融為一體的專注和自信。他的背脊挺直,肩膀放松,目光落在黑白琴鍵上,如同將軍凝視著他的戰(zhàn)場。
嗡……
隨著第一個音符從他指尖流淌而出,一股難以言喻的、沉靜而強大的氣場悄然彌漫開來。
大力敏銳地捕捉到了這瞬間的變化,驚訝地微微睜大了眼睛。她看著羅彬的側(cè)影,仿佛第一次真正認識這個“圓潤”的實習男友。
羅彬的手指在琴鍵上輕盈地跳躍、滑動。
一首她從未聽過的、卻無比動人的旋律在小小的房間里響起。
不是激昂的交響,不是纏綿的情歌。
那旋律,空靈而悠遠,如同清晨林間流淌的溪水,帶著一絲淡淡的、不易察覺的憂傷,卻又蘊含著蓬勃的生命力,如同穿透云層的第一縷陽光。
每一個音符都像是精心雕琢的水晶,純凈、剔透,在空氣中輕輕碰撞、回響。
?。▍⒖迹篎lower Dance - DJ Okawari的意境??侦`、唯美、帶著一絲東方禪意和淡淡的憂傷,卻又充滿向上的生命力。)
簡陋的小屋仿佛被施了魔法。
陽光透過狹小的窗戶,形成一道光柱,光柱里塵埃飛舞,仿佛也隨著旋律在翩翩起舞。時光仿佛在這一刻凝固了。空氣里彌漫著舊木頭的氣息、溫暖的陽光,以及那穿透靈魂的琴聲。
羅彬完全沉浸其中,他的世界只剩下指尖的觸感和流淌的旋律。
那些關(guān)于穿越的困惑、關(guān)于身份的迷茫、關(guān)于身體的煩惱……在這一刻都被琴聲溫柔地撫平、滌蕩。
大力也完全沉浸了。
她不再是那個冷靜分析的數(shù)據(jù)狂人。她微微閉著眼睛,長長的睫毛在臉頰上投下淡淡的陰影。
她的思緒隨著那空靈優(yōu)美的旋律飄蕩、飛揚,仿佛看到了溪流、陽光、盛開在寂靜山谷中的花朵……一種前所未有的寧靜和感動包裹了她。
在這個破舊卻充滿回憶的小屋里,音樂、彈奏者、聆聽者,構(gòu)成了一幅和諧而完美的畫面。
…………
福利院簡陋卻熱氣騰騰的食堂里。
李院長正揮舞著菜刀,在砧板上“篤篤篤”地切著土豆絲,刀光快得幾乎出現(xiàn)殘影。
突然,那熟悉又久違的、帶著獨特韻味的鋼琴聲,穿過嘈雜的孩童嬉鬧聲,隱隱約約地飄了進來。
李院長手上的動作猛地一頓。
他側(cè)耳傾聽了幾秒,布滿皺紋的臉上先是露出一絲錯愕,隨即慢慢化開一個無奈又溫暖的笑容,低聲笑罵了一句:
“這小兔崽子……這么多年了,還是這調(diào)調(diào)……”
他搖了搖頭,嘴角卻止不住地上揚。再低頭切菜時,那“篤篤篤”的聲音,竟比剛才還要輕快、利落了幾分,仿佛也沾染上了那悠揚琴聲的節(jié)奏。
…………
良久,最后一個音符如同水滴落入平靜的湖面,余韻悠長,最終歸于寂靜。
“呼……”羅彬長長地、滿足地舒了一口氣,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擔,臉上浮現(xiàn)出一種釋然的、近乎通透的微笑。
管他是莊周夢蝶還是蝶夢莊周?享受當下這一刻的寧靜與美好,才最重要!
他帶著輕松的笑意轉(zhuǎn)過身,想看看大力的反應(yīng)。
卻見大力依舊保持著剛才的姿勢,微微閉著眼睛,仿佛還沉浸在音樂的余韻里。
她的胸口微微起伏,過了好幾秒,才緩緩睜開眼。
那雙總是閃爍著理性光芒的明亮眼眸,此刻卻蒙上了一層水潤的霧氣,帶著一種羅彬從未見過的、近乎震撼的迷離和……感動?
她定定地看著羅彬,聲音比平時低沉、輕柔了許多,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微顫:
“這……這首曲子……叫什么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