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九點十八分,紅綢布在禮炮聲中緩緩落下。當那尊“鵲橋相會”的金屬雕塑完全暴露在陽光下時,現(xiàn)場短暫地安靜了幾秒。牛郎披著疑似塑料質感的飄帶,右手僵硬地指向天空,胯下“神?!钡募∪饩€條被塑造成怪異的弧度;織女裙擺像被水泡過的抹布,臉上帶著介于微笑和哭泣之間的詭異表情。圍觀的人群忍不住小聲嘀咕:“這牛郎咋看著像西游記里的小妖?”
牽驢的老漢在經(jīng)過青銅基座時,面紅脖子粗地干咳了幾下,然后向地上使勁地吐了一口吐沫。他用手里的旱煙桿,敲打了一下青銅基座,“這銅皮還沒俺家驢棚頂?shù)氖尥吆駥崱!蓖蝗唬蠞h身后的大灰驢猛地抬起頭,鼻翼劇烈地翕動了兩下。昨夜殘留的草料渣卡在鼻腔深處,讓它感到一陣發(fā)癢。緊接著,一股帶著草料氣息的白汽,從驢鼻孔中噴涌而出,“噗——嚏!”的聲響如同一聲悶雷,驚飛了落在織女云鬢上的麻雀。陽光恰好穿透東邊的云層,給這群驚慌失措的小生命鍍上了一層金邊,它們在空中盤旋兩三圈后分別向遠方飛去,只留下幾片飄落的羽毛在風中打著旋兒。
一位長相秀麗的小女孩,一只手被自己的媽媽拉著,一只手指著雕像說:“媽媽,牛郎的扁擔能挑動七百萬元嗎?”女人的臉瞬間褪去了血色,像是被無形的針刺中。她猛地彎腰,一把捂住了孩子的小嘴,動作倉促得近乎粗暴,指節(jié)因為用力而泛白?!安辉S胡說!”她的聲音壓得極低,帶著不容置疑的驚慌和嚴厲,尾音甚至有些發(fā)顫。她的眼神,鷹隼般銳利地掃向四周——盡管此刻廣場上空無一人,只有風卷著落葉,在雕塑周邊打旋。女人拉著孩子的手,匆匆離開了廣場,仿佛這里突然來了一群豺狼虎豹和妖魔鬼怪。孩子回頭望了一眼“鵲橋相會”的雕塑,眼中依舊充滿了困惑。她不明白,為什么媽媽不讓她說關于扁擔和七百萬元的事情,也不明白,那個傳說中的牛郎,最終是否真的用扁擔挑起了自己的幸福。我想起雕像在七夕揭幕時,也是這樣的黃昏,縣領導抱著一個穿漢服的小女孩站在雕塑前合影,麥克風里的童聲甜得發(fā)膩:“謝謝叔叔阿姨給我們建了這么美的神仙!”
天近黃昏,夕陽將雕塑的影子拉得格外修長,牛郎織女隔河相望的眉眼,仿佛是在訴說著建設雕像時,哪些不為人知的秘密。那頭常在此處徘徊的大灰驢,它的鬃毛被夕陽染成暗金色,幾處脫落的毛發(fā)露出底下淺灰色的皮膚,如同歲月在它身上刻下的勛章。它停下腳步,側頭望了望牛郎肩上的扁擔,又低頭嗅了嗅青銅基座處的苔蘚,忽然仰頸向漸紫的天幕迸出一聲嘶鳴。那聲音悠長而蒼涼,如同牛郎在鵲橋頭緊握織女雙手時的哽咽,又似織女臨別前將云袖浸透淚水的無言。
清潔工老張,推著吱呀作響的鐵皮清潔車來到基座前,看著地上細密的青銅粉,“這破雕塑又掉色了?!崩蠌堃贿呧洁熘?,一邊蹲下身用手指捻起一撮銹末,指尖傳來針扎似的刺痛感,仿佛這些金屬碎屑帶著某種活物的體溫。
天空越來越黑,烏云覆蓋了整個縣城,一場特大暴風雨即將來臨前的狂風,卷起半張殘缺的驗收報告,在雕像前傲慢地跳著狐步舞。審批章的紅印暈染開來,宛若未干的血跡,讓腐敗官員不寒而栗。而那幾只從浮雕上逃走的麻雀,此刻正在二十里外的扶貧安置房頂上,啄食著漏雨的瓦縫里生出的野草籽。
(本故事純屬虛構,如有雷同純屬巧合,切勿對號入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