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余何意口中噫道,問他:“這么古怪,不會也有什么‘城隍害我’的字條吧?”
那老漢嘿嘿一樂,只是發(fā)笑,余何意又問:“難道不是這樣?”老漢謔道:“那廟祝做了半輩子城隍,要是真有城隍作祟,怎會害他?或者真是城隍相害,要換成你,客人,你會留下這樣字條來嗎?”
余何意若有所思,老漢依舊侃侃而談:“但凡世人,為利所驅,因利而返,大多各為其主,各恃手段。有的不惜臉面,有的不惜性命,有人重名輕身,有人重利輕身,客人,那廟祝死了,死便死矣,倒為他家人掙下一份不小的私產(chǎn),你說這是為甚?”
余何意聽到這塊兒,其實已經(jīng)摸著海底眼了,于是倚靠車欄,老神在在,正想說話,那車欄年久失修,被他這么一靠,登即‘吱呀’一聲,裂出一條長紋來,余何意習武之人,自然身輕體迅,急忙收回斜靠的力氣,也險的那時正好是個右彎路,免了車欄斷裂的后果。
“誒呦?!庇嗪我庠谲嚿鲜┱共婚_身法,他一收回力氣,恰逢車子右拐,兩股力道一加,就撞到了左邊的車壁上?!袄舷?,這車子可該修修了。”
余何意雖被撞得這么一下,但以他的本事,還不至于向一位年逾六十、不通武藝的老者發(fā)難,故以只是笑著和他說話。
老漢點點頭,依然持鞭趕馬,馬兒跑得疾疾,他嘴里也不停歇:“似老東西這樣日夜苦熬,每天不過掙下十幾文錢,就算是買幾個蜜餞果子,還要多加考慮嘞。那老廟祝也與我差不多年紀,這么兩腿一蹬,強自再活三十年,他死后,留了一張條子,上頭寫著一首詩,
“‘貴翰林,賤廟祝,一命償一命,不為神靈故,廟中坐金身,全系官相護?!@條子落入一個捕役手中,本來不該為人知道。不過這捕役姓秦,他家中只有兄弟二人,弟弟做車馬行當,三年積蓄,為秦大捐了個觀察之職。秦觀察做了觀察,也極有機變,為民申冤解枉,是個好人。
“可惜?!崩蠞h長長地慨嘆一聲,搖搖頭,說道:“好人未必長命?!?p> 余何意聽得這話耳熟,心中一動,料自聽過,疑心便從此生,將身右斜左靠,手慢慢按上了聽鋒,那老漢恍自不覺,繼續(xù)道:“秦觀察見這詩中藏著玄機,怕廟祝白舍一條性命,翌日就把此條子張貼告示,誠請有識之士前來解疑釋惑。不過,官吶?!?p> 余何意對這件事并無感慨,他的聽鋒劍將欲出鞘,在一呼一吸之間,余何意的周身氣流交轉,如繃緊之弦,就在下一瞬,馬車忽忽停了,那老漢道:“到了?!闭f罷,老漢側身回目,看向余何意,呵呵笑道:“客人,下車吧?!?p> 余何意微微一愣,還是依言下車,左右一顧,還是在官道之上,左右植了楊柳,暑氣四盛,那輛馬車在烈日下暈暈升氣,老漢坐在車上笑,他說:“去吧,今日一面,緣已用得夠了。”
余何意往那西方一看,一座大廟坐落,幡影搖曳,收拾的極盡清幽,白墻灰瓦,高敞寬闊,層層錯落有致,應有三進三出,外頭雙門大開,門前落葉堆積得厚,料是無人來掃。余何意看過一遍,又回頭去看那車子,馬車依然,人卻不見。
他登時心中一驚,緊步上去,在車前后一探,遍尋不著,恨道:“果然又是個打啞謎的,我這次出來就有這么不順?三天兩頭見一個怪人來和我作怪?!庇嗪我獍涯抢蠞h的話回想一遍,恍然大悟得去掏懷中的油紙包。
伸手一掏時,油紙仍在,但卻空了,余何意捏了個扁,里頭的果子已經(jīng)沒了,他忙把油紙包拿出來,層層解開,里頭并沒一個果子,倒有一個小條,紙上寫著:“權作賃車資費?!?p> 余何意把條子翻來覆去的看,確實只有六個字,想道,他是什么時候拿了我的果子?功力竟有這樣高強,此人到底是誰,他講下的故事沒有結果,又想我做什么?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余何意反手塞了條子進懷,打定主意,不再多計思索。
到城隍廟前時,余何意抬頭看匾,那上面的匾額換過一塊,早不是金漆大字‘城隍廟’了,改換了‘通天廟’,想是換的不久,故以周遭百姓還不能熟知,說起此處,依然是以城隍廟呼之,余何意邁步進得廟內(nèi),空蕩蕩的無人,大院中一個干涸了的水池中,臥著一個雕琢甚美的石龜,龜上干干凈凈,不染塵埃。
余何意踱步而入,腳步聲嚓嚓作響,隨著風來呼呼,他將城隍廟四周悉數(shù)看過,廟后的樹,檐上的瓦,堂前供奉著一塊金字牌位,并無神身,牌位上寫著‘無上通天救難大自在之神位’
余何意自顧笑道:“向來不知有此尊神,失敬失敬?!?p> 話音剛落,那廂一道白光劃過,破風聲響,伴著‘嚯’得一聲,余何意倒仰后身,躲過斜來一劍,一腳順勢而起,點在那廝左臂之上,端是‘啊’得一聲,那人手中握著的劍跌落在地,自己也捂著臂膀連連后退。
余何意復起身來,察看眼前惡客,見是一身麻藍勁裝,胸前碗大一片洇紅,想是有傷在身,他腿上扎著行纏,黑鞋白襪,頭上束著一個道髻,兩綹鬢發(fā)飄飄,唇紅齒白,玉面鳳眼,長得畫中人似,不在世中,約莫十四歲上下,眉間藏著一股稚氣,腰上懸著一面黑色小令,余何意一見之下,心潮撼動,不能自已。
卻聽對面人喝道:“邪魔外教,我寧死也不會屈從,你殺了我吧?!?p> 余何意道:“我……”他頓了頓,以十分的禮貌,十二分的小心,問道:“你不認得我是誰?”
這小少年捂著胳膊,疑惑地把人看了又看,說道:“呸,又來耍玩什么心計,我向來不認得外道邪魔,你要殺就殺,不要啰啰嗦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