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賄”兩個字像淬了毒的冰錐,狠狠砸在藍玥的診斷書上。李薇提供的“證據(jù)”做得天衣無縫——幾張模糊的轉(zhuǎn)賬截圖,一段經(jīng)過剪輯的對話錄音,還有一份據(jù)說是藍玥簽字的“感謝費”收條。紀檢部門的調(diào)查結(jié)果來得又快又狠,不僅是開除,衛(wèi)生局的書面通知上明晃晃寫著:擬吊銷醫(yī)師執(zhí)業(yè)證書。
那幾個字燙得藍玥指尖發(fā)顫。他沖進衛(wèi)生間,對著鏡子扯下口罩,鏡中人眼窩深陷,眼下泛著青黑——為了這張醫(yī)師證,他從大山里一路苦讀,啃過帶霉味的干糧,在煤油燈下熬過無數(shù)不眠之夜,才終于穿上這身白大褂,如今卻要被人用如此卑劣的手段徹底撕碎。
他最先想到的是那個曾被他會診救治的小女孩。那是個先天性心臟病患兒,心臟上的缺口比硬幣還大,手術(shù)難度極大。藍玥前后跟進了三個月,帶著團隊修改了十七版手術(shù)方案,最終聯(lián)合省外專家成功完成了手術(shù)。而李薇提供的“受賄證據(jù)”,恰恰就指向了這次手術(shù)——聲稱藍玥收受了患兒家屬的巨額紅包。
藍玥揣著患兒的病歷復印件,在醫(yī)院附近的老舊居民樓找了那家人三次。第一次,防盜門只開了道縫,女人的聲音從門縫里擠出來,壓得極低:“別理她,咱們拿了人家的錢,就得守規(guī)矩?!钡诙?,男人隔著鐵柵欄探出頭,眼神躲躲閃閃,手里還攥著個嶄新的平板電腦——那是藍玥從未見過的牌子?!八{醫(yī)生,我們知道你是好人,但……這事我們真幫不了?!钡谌?,她剛走到單元樓門口,就看見李薇的司機把一個鼓鼓囊囊的紙袋塞進那家男人手里,紙袋上印著某商場的奢侈品 LOGO。
藍玥站在原地,秋老虎的熱浪裹著汽車尾氣撲在臉上,卻冷得像墜進冰窖。她又去了市衛(wèi)健委,把手術(shù)記錄、用藥清單、甚至當時的排班表都遞了上去,紙頁邊緣被她的汗?jié)n浸得發(fā)皺??山哟墓ぷ魅藛T只是公式化地翻了翻,指尖在“李薇”的名字上頓了頓,說:“藍醫(yī)生,證據(jù)鏈對您很不利,我們也只能按程序走?!?p> 那些天,藍玥像丟了魂。白天在出租屋里對著墻壁發(fā)呆,影子被陽光拉得又瘦又長;晚上就抱著那本快要翻爛的《外科學》流淚,書頁上的批注被淚水泡得發(fā)暈。小滿看在眼里,疼得心里像被針扎。她知道那本證書對藍玥意味著什么——那是他們背著行囊走出大山時,藍玥緊緊攥在手心的唯一夢想??伤齻兙拖駜煽帽灰浦驳匠鞘欣锏纳街瘢瑳]有深扎的根系,沒有可以依靠的枝干,一陣狂風就能把她們吹得東倒西歪。
“小滿,算了?!币惶煲估?,藍玥突然開口,聲音啞得像砂紙磨過生銹的鐵,“也許……我本來就不該做醫(yī)生。”
小滿猛地抬頭,看見藍玥眼里的光徹底滅了,像被暴雨澆熄的篝火,只剩下幾縷青煙。她攥緊了拳頭,指甲深深嵌進掌心——不能就這么算了。
第二天一早,小滿避開藍玥,獨自去了蕭丞的公司。前臺通報時,她的腿還在打顫,手心的汗把衣角洇出一小片深色。蕭丞看到她,先是愣了愣,隨即起身拉開椅子:“坐吧,我猜你會來。”“我……”小滿深吸一口氣,把所有的驕傲都咽了下去,“我知道之前……是我太敏感。但現(xiàn)在,只有你能幫藍玥了?!?p> 蕭丞看著她泛紅的眼眶,遞過一杯溫水,杯壁上凝著細密的水珠?!拔乙呀?jīng)在查了。”他拉開抽屜,拿出一疊資料,“李薇通過一家空殼公司給了患兒家屬十倍于手術(shù)費的錢,還偽造了轉(zhuǎn)賬記錄。衛(wèi)健委那邊,她叔叔是分管醫(yī)政的副主任?!?p> 小滿愣住了,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水杯,沒想到蕭丞早已默默做了這么多。
那天下午,蕭丞在辦公室里站了很久,落地窗外的車水馬龍像無聲的潮水。最終,他還是撥通了那個爛熟于心卻多年未打的號碼。電話接通的瞬間,他甚至能想起父親從前把他的設(shè)計稿摔在地上的模樣。
“喂。”電話那頭的聲音卻出乎意料地溫和,帶著些微蒼老的沙啞。
“爸?!笔捸┑穆曇粲行└蓾?,像被砂紙磨過。
父子倆沉默了幾秒,父親先開了口,語氣里帶著難得的贊許:“這幾年在 B市做得不錯,你母親總念叨你愛吃的紅燒肉?!彼D了頓,“回來吧,A市的分院需要人打理。”
蕭丞握著聽筒的手指緊了緊,指節(jié)泛白:“爸,我可以回去。但我有個請求,想請您幫兩個人……”他把藍玥的事情簡明扼要地說了一遍,字句都斟酌得格外小心。
父親沉默了更久,久到蕭丞以為電話斷了?!岸啻簏c事?!弊罱K,父親的聲音傳來,帶著不容置疑的篤定,“回來就行。剩下的,我來處理?!?p> 掛了電話,蕭丞望著窗外的車水馬龍,輕輕舒了口氣,胸口像是卸下了一塊壓了多年的石頭。
那天晚上,小滿在出租屋里做了滿滿一桌子菜。紅燒魚在盤子里翹著尾巴,可樂雞翅裹著亮晶晶的糖色,香菇青菜綠得發(fā)亮,還有蕭丞上次隨口提過喜歡吃的糖醋排骨,在砂鍋里咕嘟著冒泡。這是她第一次主動邀請蕭丞。
蕭丞提著一個果籃和一盒包裝精致的茶葉過來時,藍玥正系著圍裙在廚房幫忙,手里還拿著鍋鏟,看到他愣了一下,鍋鏟上的油星滴在灶臺上,濺起小小的油煙。小滿連忙打圓場:“怕你別扭就沒提前說,我們一直沒好好謝謝蕭先生?!?p> 藍玥雖然一頭霧水,但看小滿笑得真誠,也跟著笑了笑,把剛炒好的荷蘭豆端上桌。飯桌上,小滿頻頻給蕭丞夾菜,說著這些日子的感激,聲音里帶著點不好意思的哽咽。蕭丞則把話題引到藍玥的專業(yè)上,問起她之前主刀的幾臺高難度手術(shù),眼神里滿是敬佩。藍玥起初還有些拘謹,講到手術(shù)細節(jié)時,眼里漸漸亮起熟悉的光,話也多了起來。
酒過三巡,杯盞輕碰間,兩個曾因誤會心生芥蒂的人,竟聊得格外投緣。從罕見病例的診療方案,到對醫(yī)療現(xiàn)狀的看法,竟有許多不謀而合的見解。所謂英雄所見略同,大抵就是這般光景。
窗外的月光透過紗窗灑進來,在地板上織出細碎的銀網(wǎng),落在三個年輕人身上。曾經(jīng)因為猜忌而生的隔閡,在飯菜的香氣和坦誠的話語里漸漸消融。藍玥終于明白,眼前這個男人,不僅是小滿的朋友,也將會是自己困境中的光。而蕭丞看著眼前這兩個互相扶持的女孩,心里也生出一種久違的暖意——像是漂泊多年的船,終于看到了可以??康陌?。
那一晚,沒有多余的客套,只有歷經(jīng)波折后的默契與坦然。有些情誼,注定要在風雨里被沖刷出本色,才能在歲月里結(jié)出最真摯的果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