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三更,出租屋那扇本就不太結(jié)實的木門突然被砸得“哐哐”作響,像是有巨石在猛撞,震得門框都在發(fā)顫。小滿從夢中驚跳起來,心臟“咚咚”狂跳,還沒來得及反應(yīng),就見藍玥已經(jīng)抄起了桌上的菜刀——那是他們倆唯一的廚具,平日里用來切菜剁肉,此刻刀刃在月光下泛著冷光,成了唯一的防身武器。他擋在門前,脊背挺得筆直,雖然身形算不上魁梧,此刻卻像一堵堅實的墻,牢牢護住了身后的小滿,讓她慌亂的心稍稍安定了些。
“李小滿!你給我滾出來!”門外傳來李大叔含混不清的吼聲,濃重的酒氣隔著門板都能聞到,帶著一股不容置喙的蠻橫。
小滿的臉“唰”地白了,她瞬間明白過來是怎么回事,慌忙從床上蹦下來,赤著腳就想往門口沖,卻被藍玥一把拉住。
“砰”的一聲,門板被猛地撞開,李大叔拎著個空酒瓶,搖搖晃晃地闖了進來,酒液順著瓶底往下滴,打濕了他的衣襟。他看見藍玥,眼睛一瞪,伸手就想把他推開:“讓開!我找我閨女!”
藍玥紋絲不動,緊緊護著身后的小滿。
李大叔打了個酒嗝,通紅的眼睛死死盯著小滿,語氣里帶著哭腔,又透著股破釜沉舟的決絕:“王老師家的彩禮都送來了!整整八千塊!紅綢子包著,就放在你媽炕頭的柜子里!你不嫁也得嫁!爸也是沒辦法了啊……”
“我不嫁!爸,求求你們了!”小滿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往下掉。
她猛地想起昨天回家想偷拿戶口本時的情景:母親正小心翼翼地把那個紅綢包鎖進炕柜,弟弟趴在旁邊,伸著手指頭把那疊錢數(shù)了一遍又一遍,嘴角咧到耳根,笑得見牙不見眼,嘴里還念叨著“我要有新鞋了”“還要去縣城買玩具”。那一刻,她的心就像被冰錐刺穿了,涼得發(fā)疼。
“爸,我不嫁!”小滿咬著牙,哭腔里多了幾分倔強,“我要嫁的人是藍玥!”
“嫁他?你們倆沒名沒分就住在一起,全村人都在背后戳脊梁骨,丟死人了!趕緊跟我回家!”李大叔說著,就要去拉小滿的胳膊。
“爸,我不走!”小滿“哐當(dāng)”一聲跪在了冰冷的水泥地上,膝蓋撞得生疼,可她連眉頭都沒皺一下,只是仰著頭,淚眼婆娑地望著父親。
藍玥看著李大叔臉上、手上沾著的泥污,還有他那身酒氣,心里莫名一酸。他剛想開口說燒點熱水讓大叔擦擦臉,緩和下氣氛,就聽見李大叔又沖著小滿吼道:“藍家這小子能娶你嗎?他爸媽眼睛都長在頭頂上,能看得上你這個鄉(xiāng)下丫頭?”
“李大叔,”藍玥往前一步,語氣誠懇,“您放心,我一定會對小滿好,我會娶她的?!?p> “娶?你何時娶?”李大叔冷笑一聲,目光像刀子似的刮過藍玥,“你爸媽同意嗎?你拿什么娶?”
藍玥被問得啞口無言。他心里原本盤算著,等找到穩(wěn)定的工作,攢夠了錢,就風(fēng)風(fēng)光光地娶小滿,這才是對她負責(zé)任的態(tài)度。至于父母那邊,他從不擔(dān)心,只是需要點時間去溝通??裳巯卤焕畲笫暹@樣劈頭蓋臉地質(zhì)問,他竟連一個確切的日期都給不了,喉嚨像是被什么堵住了,悶得發(fā)慌。
“喜歡?喜歡能當(dāng)飯吃嗎?過日子哪有那么簡單!”李大叔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幾分恨鐵不成鋼的暴怒,“藍玥連份正經(jīng)工作都沒有,你跟著他喝西北風(fēng)去?王老師是公辦教師,每個月有固定工資,人家還答應(yīng)了,給你弟在縣城買套單元房!這樣的條件,你去哪里找?”
“弟弟,弟弟……你們心里從來只有哥哥和弟弟!”小滿終于忍不住了,積壓多年的委屈像山洪一樣爆發(fā)出來,“從小到大,好吃的給他們,新衣服給他們,我穿的是補丁摞補丁的舊衣裳,干的是家里最累的活!我也是你們的女兒??!我長大了,嫁人這么大的事,就不能依我一次嗎?就這一次!我不會答應(yīng)你們的!從小到大,我什么都聽你們的,這次,別再逼我了!”
“逼?我這是在逼你嗎?我還不是為你好!”李大叔被女兒吼得一愣,突然蹲在地上,雙手抱著頭,嗚嗚地哭了起來,聲音里滿是無力的絕望,“你媽去年動闌尾炎手術(shù)欠的錢還沒還清,你哥說媳婦要彩禮,你弟將來也要娶媳婦……哪一樣不要錢?爸沒本事,掙不來那么多錢,只能……只能這樣啊……”
他的話還沒說完,“嘩啦”一聲,本就被撞壞的門板徹底散了架,兩個壯實的漢子闖了進來,正是小滿的兩個表哥,手里都攥著粗粗的麻繩,眼神不善。
“小滿,別讓我們難做!”其中一個表哥開口,語氣硬邦邦的,“姨說了,你要是不乖乖回去,就把你綁回去!現(xiàn)在村里都鬧翻天了,前兩天藍嬸站在村委會門口,指桑罵槐地說你不檢點,沒嫁人就跟男人住在一起。這事要是讓王老師知道了,人家反悔了怎么辦?我們李家的臉往哪兒擱!”
“綁!把她綁回去!”李大叔猛地從地上站起來,像是下了極大的決心,閉著眼吼道。
藍玥立刻將小滿緊緊護在身后,握緊了手里的菜刀,雖然他并不想傷人,但此刻絕不能讓他們把小滿帶走。
兩個表哥見狀,立刻撲了上來。一個抓住小滿的胳膊,另一個就要去捆她的腰。粗糙的麻繩勒得小滿手腕生疼,她掙扎著,眼角的余光瞥見父親鬢角的白發(fā),還有他那雙布滿裂口和老繭的手,突然想起小時候,父親背著她過河,冰冷的河水打濕了他的褲腳,他卻笑著說:“小滿不怕,爸背著你呢,掉不下去?!?p> “爸,求你了……”小滿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帶著泣音,“放過我吧……”
李大叔別過臉,狠狠閉著眼,不忍再看,只是揮了揮手:“帶走!”
一場混亂的撕扯瞬間爆發(fā)。麻繩成了傷人的工具,兩個表哥像瘋了一樣撲上來,藍玥則死死護住小滿,手腳并用地抵抗著。他平日里沒打過架,此刻卻像一頭被激怒的獅子,憑著一股蠻力推搡、阻擋?!鞍?!”一個表哥突然捂著臉蹲了下去,鮮血順著他的指縫涌了出來,染紅了下巴——是藍玥情急之下?lián)]了胳膊,不小心撞到了他的鼻子。
趁這空檔,藍玥一把拉起小滿,吼了聲“跑”,兩人跌跌撞撞地沖出了出租屋。
“你個白眼狼!我們李家沒你這個女兒!”李大叔在后面氣急敗壞地追了幾步,罵聲在黑夜里格外刺耳,最終卻被濃重的夜色吞沒。
跑啊,拼命地跑。
漆黑的夜里,只有月光灑下一點微弱的光亮,兩人深一腳淺一腳地在鎮(zhèn)街上奔跑,身后的呼喊聲、腳步聲漸漸遠了,只剩下彼此急促的喘息和“咚咚”的心跳。
鎮(zhèn)口的班車代售點還亮著一盞昏黃的燈,像黑夜里的一點星火。他們跑得太急,身上除了藍玥白天剛結(jié)的工錢,什么都沒帶。藍玥掏出所有的錢,連毛票、鋼镚都數(shù)了一遍,剛好夠買兩張去縣城的票。
代售點的門衛(wèi)是個胖阿姨,看著他們倆狼狽的樣子——小滿的頭發(fā)散亂,手腕上還有麻繩勒出的紅痕,藍玥的衣服被扯破了,臉上沾著灰塵——忍不住嘆了口氣:“慢點跑,看你們急的。班車明早才開呢,現(xiàn)在買不了票,得等售票的來了才行。”
阿姨指了指旁邊一個拐角:“那里擋風(fēng),你們先歇歇吧?!?p> 小滿大概是累壞了,靠在藍玥腿上沒多久就睡著了。她的睫毛上還掛著淚珠,嘴唇卻微微上揚著,像是在做什么安穩(wěn)的夢。藍玥脫下自己的夾克,輕輕蓋在她身上,指尖拂過她額角汗?jié)竦乃榘l(fā),心里像被什么東西堵住了,酸、澀、疼,還有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慶幸——至少,他們現(xiàn)在還在一起。他抬頭望向漆黑的夜空,不知道前路在哪里,但握緊小滿的手,卻從未像此刻這樣堅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