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九清晨,天剛蒙蒙亮,藍玥已收拾好行李,靜靜等候在小滿家門口。
大奎起了大早,和父親一起準備架子車。小滿將幾個煮雞蛋裝進隨身的斜挎包里,思索片刻,又拿出兩個放到弟弟的枕頭旁。看著弟弟熟睡的臉龐,她忍不住輕輕捏了捏那肉乎乎的小臉蛋。
“你這次去,我和你爸心里其實不愿意,只是你長大了,很多事我們不說,你也該懂事。要不是家里急需錢,我……”母親說著便哽咽了。她舍不得小滿外出打工,可家里實在拮據(jù),僅憑那幾畝山地,勉強糊口已是不易,更別說供孩子上學的費用。作為父母,這也是無奈之舉。
“媽,您放心,我心里有數(shù)?!毙M嘴上應著,心里卻滿是期待。她明白,打工掙錢早已是自己肩上的責任,甘之如飴。能去 B市和藍玥在一起,還能掙錢補貼家用,這正是她夢寐以求的事。雙方父母雖有不情愿,卻用行動默許了他們的決定,沒有強硬阻攔。
“快走吧,藍玥在門口站了好一會兒了?!贝罂苓M屋里喊道。
小滿現(xiàn)在不拄拐杖也能走了,只是一瘸一拐的樣子格外明顯,讓人看著心疼。傷筋動骨一百天,如今快五個月了,她才勉強能慢慢行走。
清晨的麻雀嘰嘰喳喳叫個不停,幾只膽大的飛進院子里找食吃。母親隨手將桌上散落的饃饃渣丟到院里,麻雀們立刻圍攏過來啄食。這熟悉的小院,馬上就要離開了,小滿竟生出幾分不舍。她認真環(huán)顧四周,輕輕嘆了口氣,轉(zhuǎn)身向大門口走去。父親和大奎推著架子車,也跟著出了門。
“李叔,大奎哥,早。”藍玥臉上洋溢著燦爛的笑容,眼里滿是掩飾不住的激動。
“站在門口咋不進來?”大奎拍了拍藍玥的肩膀,笑著打趣。
“爸,您回去吧,我送他們到鄉(xiāng)里,坐上班車就回來。”大奎將瘦小的毛驢牽到架子車前,麻利地拴好韁繩。
小滿站在門口,靜靜望著藍玥,心里忽然涌上一陣莫名的忐忑與憂傷。
“傻丫頭,想啥呢?走了?!彼{玥攙扶著小滿坐上架子車,細心地用毯子蓋住她的雙腿,隨后快步走到大奎身邊,“大奎哥,我來牽吧?!彼虢舆^大奎手里的韁繩?!皠e,還是我來,我可怕你把我妹摔著?!贝罂腴_玩笑地說。
“等一下,等一下!”藍叔藍嬸氣喘吁吁地追了上來,手里提著一塑料袋饃饃,“路上吃,路上吃?!彼{嬸抹著眼淚,將饃饃塞到藍玥手里,全程沒看小滿一眼。
“藍叔,藍嬸,天太冷了,你們快回家吧。”小滿鼓足勇氣大聲說道。
藍嬸像是沒聽見,只顧著給藍玥叮囑這叮囑那。藍叔則沖小滿點了點頭:“路上當心腿。老婆子,走了?!闭f罷大步向前走去。藍嬸看了一眼已走出幾步遠的藍叔,連忙追上去,嘴里還罵罵咧咧的。
“剛才……我媽她……你別往心里去,我……”藍玥吞吞吐吐地想給小滿解釋藍嬸的態(tài)度。“沒事的,你看藍嬸還給我們拿了這么多饃饃,夠我們在火車上吃了?!毙M笑著說,她心里理解藍嬸的顧慮,更體諒藍玥的難處。
大奎一言不發(fā),只是加快了腳步。他心里雖有氣,可妹妹正要啟程,說多了怕她心里難受,索性沉默不語。
架子車穿過幾座山,來到陰面的大山。山頂積著厚厚的雪,坑坑洼洼的土路上,有些地方的雪已結成冰,架子車顛簸得厲害。藍玥和大奎全神貫注地駕著車,盡力繞過結冰的路段。小滿縮了縮身子,用力抱著腿,想減輕顛簸帶來的震動。這樣走了大概半個多小時,難走的路總算過完了。
清晨的第一縷陽光灑在山坡上,暖暖地照在他們身上。
幾人閑聊著幼年時的趣事,不知不覺就到了鄉(xiāng)里。將大包小包搬上班車,與大奎告別后,車子發(fā)動了,沿著崎嶇的山道緩緩前行。藍玥和小滿并排坐在最里面的座位,藍玥時不時問她腿疼不疼。其實,車子顛簸時,小滿的腿陣陣發(fā)痛,可她故作鎮(zhèn)定,總說不疼。
每次顛簸,藍玥都會心疼地看向小滿。這段顛簸的路,他們會銘記一輩子,也正因這段路,兩顆心貼得更近了。
“再堅持一下,十幾分鐘就到鎮(zhèn)里了。鎮(zhèn)里到市里的路平坦,不顛簸,腿就不疼了?!彼{玥看出了小滿的強忍,她用力咬著本就干裂的嘴唇,嘴角已滲出血絲。藍玥心疼極了。
車到鎮(zhèn)里剛停下,藍玥飛速將行李搬下車,一把抱起小滿就向去市里的班車走去。
“藍玥,行李……行李還在路邊呢!”小滿看著落在原地的行李,著急地喊道。
“沒事,我先把你安頓好再去拿?!彼{玥說著,已將小滿穩(wěn)穩(wěn)放在班車座位上。小滿透過窗戶,看著藍玥費力地拎起大包小包,心里又疼又急:“要是我腿好了,就能幫他了,這不爭氣的腿……”她忍不住用手捶了捶傷腿,“啊!”或許是太用力,刀口傳來一陣刺痛。小滿無奈地靠著窗戶,望著藍玥忙碌的身影。
“好了,來喝點水?!彼{玥上車后,拿出一個褐色的保溫杯遞給她。
“啊,燙!”小滿一大口喝下去,急忙吐了出來,水灑在衣服上。藍玥連忙用袖子幫她擦拭,又摸了摸她的嘴唇,心疼地說:“都怪我,第一次用這杯子,沒想到保溫效果這么好?!?p> “是我喝得太急了。這杯子真好,大冷天能喝到熱水?!毙M轉(zhuǎn)著杯子,仔細打量著。
“前陣子去醫(yī)院看姨媽,她送我的,說是他們公司發(fā)的福利,我一直留著給你用?!彼{玥一邊說,一邊在包里翻找著什么,“咦,我的外套呢?昨晚明明裝在這個包里了,怎么不見了?”
“哈哈,外套不就在你身上嗎?”小滿拽了拽他的衣角,打趣道。
“不是這件,是另外一件,想給你披上。”
“我才不要,你買的羽絨服可暖和了,我今天第一次穿,過年都沒舍得穿呢。”小滿帶著幾分自豪說道。
“你呀……回頭再給你買一件?!彼{玥摸了摸她的頭,語氣里滿是寵溺。
一路顛簸,他們終于在下午五點多趕上了去 B市的火車。藍玥將小滿送到硬臥鋪位上。
“這是水,這是吃的,廁所在那邊……明天下午我們就到了。火車停站時,你別亂動,我來找你?!彼{玥壓低聲音,事無巨細地交代著。
“不,你要去哪里?我們不在一起嗎?”小滿一把拉住他。
“乖,我們在同一趟火車上,只是不在一個車廂。你在車頭,我在車尾?!彼{玥笑著解釋。
小滿接過藍玥遞來的票,上面印著“17車廂硬座”。她雖第一次坐火車,卻在打工時見過同事的票,也聽說過火車上有能躺著的臥鋪和只能坐著的硬座。
淚水瞬間模糊了視線,小滿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眼前這個年輕的小伙,正用全部的力氣深愛著她,可自己卻一點忙也幫不上。這一刻,她心里又酸又澀,暗暗發(fā)誓要更堅強,盡力減輕藍玥的負擔。
“別哭,我們在一趟車上呢,明天下午我就來找你。”藍玥說完,轉(zhuǎn)身快步離開,沒敢回頭。小滿呆坐在鋪位上,望著他的背影消失在過道盡頭。
天黑了,火車依舊在鐵軌上飛馳。藍玥一直在看書,直到周圍的人開始吃晚飯,才感覺到肚子餓得咕咕叫。他把路上吃的東西都留給了小滿,實在沒辦法,便買了一桶方便面??粗奖忝?,他忽然想起小滿愛吃,于是起身穿過一節(jié)節(jié)車廂,終于走到硬座車廂與硬臥車廂的交接處。
隔著玻璃,他看見小滿正趴在窗前望著自己。藍玥飛快跑過去,兩人隔著玻璃,手里都拿著吃的,想遞給對方。
就這樣,他們吃著手里的東西,微笑著望著彼此,玻璃上凝結的水汽,模糊了視線,卻擋不住眼底的暖意。
多么溫暖,又多么難忘的瞬間啊!
在藍玥的再三叮囑下,小滿一瘸一拐地走回鋪位躺下。深夜里,兩顆熾熱的心,隨著火車的前行,越靠越近。
按照約定,火車到站后,藍玥接上小滿,打了輛出租車來到他打工的地方。老板帶著他們?nèi)チ顺袉T工宿舍,宿舍里有四張床,空無一人。老板說,過完正月十五才開工。
“你之前說你對象腿受了傷,只能坐著工作。看這情況,就算開工了,坐著工作怕是也不行,不如再緩半個月上班吧?!崩习搴吞@地說。
“好的,李老板。那住的地方……您看能不能先住在這里?”藍玥本就不想讓小滿太早開工受累。
“沒問題,既然是我的員工了,就安心住下吧。”
老板走后,小滿興奮地打量著四周:“好神奇?。∵@里的樹葉還是綠色的……”她嘰嘰喳喳地說著一路上的見聞,藍玥耐心地一一回應。
兩個人,就這樣在 B市,開啟了屬于他們的新生活。
另一邊,A市的蕭丞正被父親拉著去相親。
“我心里有人了,不去!”蕭丞反抗著。
“由不得你!”父親強行將他從二樓臥室拉到一樓客廳。
“你得聽爸爸的話。張家和我們是世交,張婷那孩子我是看著長大的,小姑娘人很好。”精心打扮的母親站在門口,大聲勸道。
“我說了,我心里有人了!你們再逼我,我就離家出走!”蕭丞掙脫父親的手,轉(zhuǎn)身跑了出去。
夫妻倆面面相覷。“都是那個村姑的緣故,才把丞兒攪得魂不守舍!”蕭太太將包狠狠扔在沙發(fā)上,翹起二郎腿抱怨道。
“你別一口一個‘村姑’,我祖上也是農(nóng)民!”蕭老板甩了甩袖子,轉(zhuǎn)身向樓上臥室走去。
有些人的出現(xiàn),是為了溫暖你的人生;有些人的出現(xiàn),是為了豐富你的經(jīng)歷。這個世上,每個人的存在,都構成了生活的點滴。瀟灑如蕭丞,或許從未想過,僅僅一面之緣,竟讓自己陷得如此之深。即便為了散心去了趟國外,對小滿的思念卻越發(fā)深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