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想到,瑞亞竟然主動過來找我了。
亞諾一瞧這意思,挑起了眉毛:“原來瑞亞小姐和煜也認(rèn)識,真是太巧了。”
沖瑞亞這頤指氣使的態(tài)度,我本沒打算客氣,但礙于老張的情面再加上在倫敦也確實是她幫我混進(jìn)拍賣行的,于是道:“不敢高攀,只是曾經(jīng)有幸受過瑞亞小姐的幫助?!?p> 瑞亞沒說話,只是看了亞諾一眼,后者眼神在她和我之間轉(zhuǎn)了轉(zhuǎn),見我沒表現(xiàn)出抗拒,識趣地說:“那我就先把煜留給你啦,一會兒我再過來找她?!?p> 接著亞諾走向李元,還張開了雙臂。這份熱情也得到了李元的熱情響應(yīng),二人短暫地?fù)肀Я艘幌隆@钤钤趤喼Z背后的手腕上系著李錚給的紅繩。
我視線不加掩飾地追著亞諾,明顯表現(xiàn)出來不情愿和瑞亞相處。然而瑞亞卻不看人臉色,她發(fā)話了:“張旸那孩子跟你跟得還挺緊。”
說罷,瑞亞還朝亞諾那邊兒瞟了一眼。原來老張就站在李元他們后面,也巧正往我們這邊看。這話說的不輕不重,但卻讓人很不舒服。瑞亞并不管我回不回話,自顧自的接著說:“咱們這么有緣分,他還盯得這么緊,難道我還能害你不成?”
這我還真就不知道了。
第一次見面瑞亞就跟我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現(xiàn)在又來找茬兒。瑞亞是老張姐姐的朋友,我把人家弟弟坑到了埃及其實心里是有愧的。但是這話輪不到瑞亞來說,尤其是她不能看輕了老張對友誼的付出和忠誠,把他說的像是被我牽著鼻子走。
我斂了些笑容,正色對瑞亞說:“張旸是因為我來的,這份友誼我是無以為報。當(dāng)時在倫敦?zé)o論是出于什么原因,您幫我進(jìn)了那場拍賣會,我承您的情。但既然您現(xiàn)在也來了埃及,就應(yīng)該知道這里為什么會有危險。我的確在各路神仙面前討不到便宜,張旸他們怕我吃虧,所以來幫襯著我?!?p> 瑞亞饒有興趣地聽著,形狀美好的眼睛被娛樂了似的彎了起來。末了還添油加醋地點點頭,像是在肯定我的無能。
我心下厭煩又不能發(fā)作,被磨得沒脾氣,正想腳底抹油,就聽瑞亞問:“為什么不穿那件禮服呢?”
“什么?”我沒反應(yīng)過來。
“衣服是你的尺碼,那個款式也很適合你。”瑞亞形狀美好的眼睛掃過我,像是很滿意自己的眼光。我皺眉,合著那件布料節(jié)儉的禮服是她放在我床上的。
“誰讓你進(jìn)我房間的?”一想到這個人竟然無孔不入到了這個地步,而且完全不尊重別人的私人空間,我就渾身不舒服。
“只是送你一件衣服罷了?!比饋啿⒉辉谝?。
“無功不受祿,你非要給的話那我把錢還給你?!?p> “你防備心挺強(qiáng),自尊心也挺強(qiáng)。但我看你接受張旸的幫助和你們考古隊那小子的零食不是挺順手么?我還以為你不會在乎呢?!比饋唶K嘖道,“怎么到我們這兒就分得這么清楚了?”
“他們是我朋友,自然可以不分彼此?!?p> 瑞亞不解地忽閃兩下眼睛:“長輩給有緣分的晚輩送點禮物也不行嗎?你可以收別人的紅手鏈,不能收我的衣服?”
“原來您對我這么感興趣,那好,多謝您的禮物。不過比起這個,要是您能看在‘長輩’的份兒上提點我?guī)拙?,那就再好不過?!蔽夷料乱豢跉猓瑳Q定打開天窗說亮話,省得她繼續(xù)裝傻?!氨热缒降资呛畏缴袷??亞諾和布萊克爵士都和您這么熟稔,我何德何能,怎么能算得上和您‘有緣分’呢?”
“你難道還不知道我為什么會出現(xiàn)么?”瑞亞勾了勾紅唇,那雙桃花眼還是彎彎的漾著笑意,“布萊克爵士的確和我家有些交情,所以他已經(jīng)在摩根和孟維清的隊伍里做出選擇了?!?p> 可是布萊克爵士當(dāng)時說他沒選美國人而是選了279啊,瑞亞和279能有什么關(guān)系?
等等。我愣愣地看著這個魅力散發(fā)者,后知后覺地想到279還有一個成員至今沒有露面:“您就是寒烏?”
瑞亞矜持地?fù)P了揚(yáng)眉毛,輕巧地說:“都說了我不會害你的?!?p> 確實是沒害我,只是耍著我玩兒罷了。這么說來是瑞亞幫279跟布萊克爵士牽的線,她不但知道布萊克爵士想要達(dá)成的心愿,還取得了他的信任,這女人真是不簡單。
“可是為什么呢,您不是美國人么?”我有點兒被她整迷糊了,不自覺地又用上了敬語。
瑞亞這下兒直接笑了出來。“難道你覺得這次是按國籍在分隊伍么?這么說的話,亞諾那個隊伍里怕是塞進(jìn)去了一個聯(lián)合國呢?!?p> “那您為什么會和279他們在一起?”我實在是太想知道279他們的底細(xì)了,以至于不在乎自己落了下乘?!澳浪麄儊磉@里的目的么?”
“你都知道他們是279了,能不知道他們是想干什么?”
我被她噎住了,一時說不出什么。不過人瑞亞倒是真沒想難為我,她好心解釋:“最開始和279打交道的不是我,是我姐姐?!?p> 老張的確跟我說過,瑞亞是家里的第二個孩子,她上面有個不知所蹤的姐姐。
“你真沒想到過咱們緣分其實很深嗎?”瑞亞看著我,像是在等我發(fā)現(xiàn)些什么。
我也看著她。瑞亞頭一次沒露出或傲慢或輕蔑等有攻擊性的表情,只是安靜地注視著我。細(xì)看之下這張臉其實還挺柔和的,而且意外地有些眼熟。
尤其是那雙眼睛,我好像無數(shù)次見過這雙眼睛。
瑞亞,瑞亞,她姓什么來著?我拼命想。阿天曾經(jīng)查到過她家的資料,還拿來給我看過。Rhea Luan。中文名字叫欒素商,這個姓也很耳熟。
“您姐姐是欒鹓?!”我當(dāng)場表演了瞳孔地震,難怪我覺得瑞亞的眼睛很熟悉。想到那雙眼睛,我下意識地問:“李元知道么?”
瑞亞并沒有在意我問得沒頭沒尾的,只是很高興似的笑了一聲兒:“既然王煜你和月臣是好朋友,叫我一聲阿姨不虧吧?”
怪不得當(dāng)時在拍賣會上見到的時候瑞亞讓我管她叫阿姨呢,原來早知道我和李元認(rèn)識,合著個人隱私在美國特權(quán)階層面前壓根兒不是事兒對吧。
“你穿上那件禮服應(yīng)該很好看,紅色挺適合你的?!比饋嗊z憾地聳肩,“現(xiàn)在月臣只能跟別人跳舞了。”
我一時不知該作何反應(yīng),一直耍著我玩兒的那個瑞亞突然露出長輩獨有的表情真的是讓人一時難以招架。合著李元他們家是祖?zhèn)鞯膬煞婵酌矗克∫瘫人€會演,真的是越好看的人,越會騙人。
思及李元也跟我這兒裝蒜我就來氣。我和老張是朋友,瑞亞和老張的姐姐是朋友,為啥不能讓李元管我也叫姨呢?一想到那小子平白矮了我一輩兒,我臉上又不禁流露出了笑容,對他的隱瞞也多出了些長輩的寬容來。
不過這趟還真的是搭進(jìn)去了李元的一大家子。
見我陷入沉默,瑞亞伸出左手在我眼前晃了晃。她的手柔軟皙白,手指纖長,皓腕上帶了只金繕的玉鐲子。那籽玉手鐲瑩白溫潤的玉身里交雜著繁復(fù)的金色紋路,透著種呼之欲出的富態(tài)安寧。
瑞亞轉(zhuǎn)了轉(zhuǎn)手腕:“這是我姐姐的手鐲。”
那玉鐲碎過。上面費心鍍上的金線其實是為了把散碎的玉再攏回去,可見對手鐲主人的感情。她沒多說,但我大概能猜到這手鐲是在什么情況下交到她手上的。以金修玉,有一塊碎玉沒找到,這鐲子的主人也沒再回來。
“你剛剛問我279他們是要做什么,這個問題其實沒有人能回答。因為這不是一個人,一群人,一代人的事,誰也不能窺得全貌。從那個計劃開始,這些人是在為一件有生之年很可能看不到結(jié)果的事情前赴后繼。”
瑞亞眼神掃過會場。
亞諾已經(jīng)讓人放了音樂,現(xiàn)在正輕盈地游走于不同的舞伴之間;279和聯(lián)合國隊在忙著推杯換盞;只除了樓時麒,他在一個衣著華麗的女人找他跳舞時慌忙擺手拒絕,微微縮著脖子,溜到角落去了;那個一家子都被拖下水的倒霉孩子李元像個不諳世事的公子哥兒,帶著Alex在舞池里旋轉(zhuǎn),還炫耀似的擺了幾個一看就容易扭到腰的動作,博得了眾人的掌聲。
“蠢不可及?!彼铝私Y(jié)論,不知道在說那些計劃里的人,還是在說她自己。
“你可能已經(jīng)聽過這個故事了。月臣生病以后,我姐姐就帶他回了中國找那個可有可無的男人。本來月臣可以很好地在我們家長大的,沒想到非得回去找那個讓我姐姐傷心的人不可。當(dāng)時我不了解帶月臣回中國的重要性,賭氣沒去送他們。沒想到他這和姐姐一去,就沒再回來。那時候我年紀(jì)小,家里人一直不讓我接觸這些。我不知道姐姐在哪里,也不知道那個小團(tuán)子怎么樣了。直到那次爸爸去接她回家,我非要跟著一起去。因為我必須要見到姐姐最后一面,還要知道是誰,是什么讓我以后都不能再見到她了。”
“我見到這幫人,這是些清醒而認(rèn)真地不顧生死的人,我甚至都能看到死亡和他們?nèi)缬半S形。只不過它先帶走了我姐姐?!?p> 從瑞亞這邊再聽李元的身世,只覺得這家伙真的是很可憐。也不由得想他到底是怎么長成了現(xiàn)在這副德行的呢?
仗著周圍沒人能聽懂我們說什么,瑞亞繼續(xù)人設(shè)崩塌地跟我掏心窩子:
“其實當(dāng)初和279他們接觸的時候我整個人都抗拒,因為他們追尋的明顯是個有去無回的事情。如果你連要找的是什么都不知道,往哪個方向去也摸不清,那不是送死是什么?而我姐姐就是因為這種事情去世的,我無論如何都接受不了?!?p> “但那個時候孟維清跟我說,其實這就像是愚公移山一樣。最開始接觸這個計劃的人幫他們鏟平了這座大山,后面他們才能繼續(xù)沿著這條路走下去。而他們要是走不下去,至少可以為后面的人再往下鏟一些。他們心甘情愿?!?p> “我有些震撼,卻還是不能理解。不過我明白了姐姐為什么和他們共事,這也是我加入279的原因。因為對于我們而言,月臣就在山的后面。”
雖然不明白瑞亞為什么會跟我說這些,但是我很認(rèn)同她說的話?;蛟S瑞亞是為了李元才參與進(jìn)計劃里的,可如果當(dāng)時沒有無數(shù)茬兒279們在做一些看上去像是沒頭蒼蠅一樣的事情,現(xiàn)在我們是無論如何也不會有實力和聯(lián)合國隊分庭抗禮的。
瑞亞突然把話題一轉(zhuǎn)。
“我們家院子里種了桂樹,那是我爸爸好不容易才在舊金山養(yǎng)活的,金貴得很。我的生日正好是秋天,那個時節(jié)桂花一開,滿院子都是香氣。我很想吃家里保姆講的中國的桂花糕,可是沒人會做,我就纏著姐姐要她做給我吃。不過我姐姐手很笨,脾氣還壞,把爸爸的桂花糟蹋得不成樣子。她做出來的桂花糕明明特別難吃,還要讓我滿懷感動地吃下去,不然就不帶我出去玩兒。”
說到這兒,瑞亞像是被往事的回甘甜到了。
“后來姐姐遇到了一個從中國來的人,就總說想要去遙遠(yuǎn)的故鄉(xiāng)看看。我爸爸從沒提起過要帶我們回中國,他自己自從來了美國以后也再沒有回去過。但是聽姐姐說想回去看看,他卻是很開心,又給我們講起了聽過無數(shù)次的故鄉(xiāng)的事情?!?p> “再后來那個人走了,姐姐有了孩子,她就沒再提回中國的事情了?!?p> “那孩子正好在中秋節(jié)出生,就在我生日過去沒多久。其實一開始我是很討厭那個孩子的,那會兒我也才十幾歲,姐姐的生命里莫名其妙就多了個比我還親近的人,而且還是從我這里搶走姐姐的那個男人的孩子?!?p> “不過哪怕是有了兒子,姐姐也沒忘了在我每次生日的時候給我做桂花糕。那孩子倒也可人疼,軟乎乎的,乖乖地陪我吃難吃的桂花糕,還拿糯米給我捏小兔子。”
“你只知道他叫李元。其實在他回去李家之前,我爸爸給他起過一個名字。這孩子和月亮很有緣分,我爸爸又怕他孤單,就說要讓星辰給他作伴,所以給他起名月辰。”
合著李元一開始叫欒月辰,他怎么這么多名字。
我默默地聽著,暗想您家那月辰可不是和月亮有緣分么。那月亮差點兒沒要了他的命,還給他養(yǎng)成了這么個精怪似的人物。
瑞亞自顧自地說下去?!昂竺娴氖虑槟愣贾懒?,我姐姐帶著月辰回了中國,然后沒再回來過。”
“等我離開家去上了大學(xué),頭一次交到男朋友的時候,第一個想到的就是告訴我姐姐。我?guī)е信笥鸦丶遥鞘且粋€很好的人,我知道姐姐一定會替我高興的。但是當(dāng)我再聞到院子里桂花香氣的時候,我才真的意識到,姐姐不在了。然后我發(fā)現(xiàn)自己根本走不出去。我必須回去,我得加入那個移山的蠢隊伍,我要看著姐姐的孩子長大,保護(hù)他平平安安?!?p> 瑞亞平靜的說?!八晕視谶@里?!?p> 對于李元家里的這些愛恨情仇我一個勞動人民真的是消化不太了。
瑞亞倒是打的好主意。以為聽完這些,我說什么也不好意思直接抽身而去,得跟著這沉寂了無數(shù)人的隊伍里幫她一起給她姐姐的兒子鏟山。李稚昀當(dāng)時把尹家和279的事兒都告訴了我估計也是這個目的。
其實他們真是想多了。李元,或者說尹月臣,這家伙比他們想象的要八面玲瓏得多?,F(xiàn)在看來反倒是279甚至是聯(lián)合國隊都有求于他。別說我去幫襯他了,人家還嫌我礙事兒呢。
不過話說回來,雖然我對279他們有不少質(zhì)疑和不信任,并且李元讓我非常不痛快,但是我本身就沒打算離開。更何況,現(xiàn)在就是叫我抽身,我都不會走。我倒要看看這幫人花了這么久到底是為了什么,終究能找到什么。
能在一場盤算接近終點的時候搭車看熱鬧,我是無論如何都不會錯過的。
但是我還是有個疑問想問問她:“可是為什么亞諾他們也想來這里呢?要是說這里有解決李元問題的答案,那么他們來是圖什么?”
而且我想不明白,為什么埃及反而是中國一個大家族千年困境的終點?
瑞亞瞥了我一眼:“你還記得咱們第一次見面那時候的事情么?”
我點點頭。就是在那次拍賣會上我第一次見到了瑞亞和克里斯·亞諾,進(jìn)而堅定地踏進(jìn)了這個局里。
“那時候我和一個人在競拍克里斯手上的那塊【永恒之眼】。如你所知那其實不是一塊普通的寶石,它帶有279追查了幾十年的磁場,也和導(dǎo)致月辰的怪病有關(guān)?!?p> “這種石頭不止一塊,現(xiàn)在分別拿在這兩個隊伍的人手里。當(dāng)時克里斯在拍賣會以后找到我,說可以把另一塊石頭允諾給我們。他深諳雞蛋不能放在一個籃子里的道理,這樣一來他明面上是和美國人一起行動的,其實兩邊無論誰出了問題他都能全身而退?!?p> 我簡直要為亞諾的臉皮和手腕鼓鼓掌了。這種石頭這么難得,結(jié)果他竟然還有兩塊。
“可是這不能說明為什么他們要追查這種石頭啊。尹家是因為有遺傳病,可是別人是為了什么呢?而且他們是怎么知道埃及這里能有答案的?”
瑞亞沒直接回答我?!澳阒烙行╆P(guān)于磁場和遠(yuǎn)古寶藏有聯(lián)系的傳聞吧?”
我點點頭。
“那些并非都是謠傳?!?p> 我驚訝地睜大眼睛,她接著跟我解釋:“279很多行動其實是在找路標(biāo)。像是做研究一樣,有的研究是不會得出結(jié)果的。但是這一類的研究也會對科學(xué)進(jìn)步產(chǎn)生影響,因為他們替別的科學(xué)家試錯了。當(dāng)無數(shù)條路都被封死了,那剩下的那條我們就只能走走看了。要是所有的路都堵死了,我們就得再去踩出來一條?!?p> “其實布萊克在這兩個隊伍里無論選擇誰,結(jié)果都是一樣的。因為沒有一個隊伍會單獨進(jìn)去沙漠。”
瑞亞說著,從路過的侍者處拿來杯香檳,抿了一口后踏入舞池。亞諾為自己倒了杯酒,隔著眾人舉起來朝我示意。
宴會還在繼續(xù)。
等熱鬧散場,那個走過了幾十年風(fēng)霜的隊伍要去帝王谷看月亮。

吃土老王
是的這個故事應(yīng)該叫李元和他倒霉的一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