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請求
薛元詔寄出信的時候，時間已經(jīng)來到了四月。
除了旬休，薛元詔每日的出行變成了兩點一線。他在日出之時到達東宮，日落之際回到薛宅，重復(fù)如此。因為重復(fù)，時間都像是慢了下來。
在某些重復(fù)里的瞬間，他會無意地想起去年的這個時候。
去年此時，城外東郊的湖澤，有數(shù)不清的鷸鷺鷗鶴逐戲。有三人，會在每個旬休過來看它們逐戲。
想如今鷸鷺鷗鶴們依舊逐戲水上，只是少了看它們的人。
薛元詔不止一次嘗試，但是始終無法抑制內(nèi)心反復(fù)出現(xiàn)一個問題：
“妤兒，你今何在？”
……
四月初十。傍晚酉時。
薛元詔離開了東宮，剛走到勛門坊里自家門前。
正要抬手扣門，突然背后傳來一個聲音：“薛公子?！?p> 薛元詔聽著聲音耳熟，轉(zhuǎn)過身。
一個頭戴帷帽的女子站在他面前。
轉(zhuǎn)身的瞬間，他想起了這是丁妤兒的聲音。
他看著面前的丁妤兒，一時恍惚。
丁妤兒用手揭開帷帽的遮臉的紗簾。
十一個月沒見，兩人在目光交匯的一刻都有些不知所措。
丁妤兒努力平復(fù)了自己，又說一句：“薛公子?！?p> “妤……丁姑娘。”
“可以耽誤你一些時間嗎？”
“可，可以?！?p> “我……有件事想求你?！?p> 薛元詔一聽到這個“求”字，心里百味雜陳。
“是，什么事情？”
“你可以向太子殿下求情，饒我父親一死嗎？”丁妤兒小心翼翼說道。
“這……”
“我父親犯下了那樣的大罪過，謀害太子殿下……我知道他罪孽深重……但是，但是……我想，如果太子殿下能夠?qū)捤∷苍S，也許他能免于一死……你在太子殿下身邊，可以幫我向太子殿下求個情嗎？”
面對丁妤兒的請求，薛元詔開不了口。他知道丁妤兒把事情想得太簡單了。
丁妤兒繼續(xù)說道：“我的確是沒有辦法了……也不知道能去找誰……才來……才來求你。薛公子，我求你了?！倍℃赫f完竟然當(dāng)面向薛元詔跪下。
薛元詔在這一刻心都碎了。他趕緊伸出手將丁妤兒攙扶起來。曾經(jīng)彼此相愛的兩個人，如今像是隔了一面巨大的屏障。
“妤兒，事情不是你想的那么簡單?！毖υt終于開口了。
“我知道你為難……我的父親害死了你的父親，他是你的殺父仇人……我本來沒臉來見你，更別說是提出這種要求……可是……可是……如果可以，我情愿我替阿爹去死?！倍℃赫f完已是淚如雨下。
“妤兒，你的父親已由皇帝陛下親判了，無法更改了?！?p> “可是……太子殿下，他是未來的皇帝……他一定有辦法……只要你去求他，我想就一定有辦法……”丁妤兒仍在堅持。她淚眼婆娑的樣子令人憐惜。
薛元詔知道太子也沒有辦法更改結(jié)果，太子也不會更改結(jié)果。丁疏琰犯的是謀害儲君的大罪，皇帝沒有株連他的家人、族人，已經(jīng)是格外開恩了。丁疏琰怎么還有可能活？！誰也救不了他。
“妤兒，你父親犯的是謀害儲君的大罪，沒有任何人能夠救他?！?p> “不！一定有辦法！太子殿下還可以去求皇帝陛下，皇帝陛下可以饒我父親的死。只要能夠饒他一命，要我做什么都可以！我求你了??！”丁妤兒說完又要下跪。
薛元詔將她扶住。
丁妤兒的身體似乎失去了力量，整個人癱在薛元詔的一雙手上。
“妤兒，你別這樣！”
“元詔，我真的求你了。我沒有辦法了?！倍℃旱恼Z氣突然變得微弱。
薛元詔見丁妤兒如此，內(nèi)心刺痛無比。但他明白，自己不能答應(yīng)丁妤兒的請求。且不說答應(yīng)了也救不了丁疏琰，就算能救，如果要救，那自己的父親和兄弟不就白死了？！太子不會同意，自己也絕不可能同意！
“妤兒，我無法答應(yīng)你?！毖υt也沒有辦法了，只得明說了。
丁妤兒愣了好一片刻。
她強撐著站立起來，望著薛元詔的眼睛，問道：“你不愿意幫忙，就是因為我父親害死了你的父親嗎？”
薛元詔聽了這話，橫下心回道：“丁疏琰殺害了我的父親、兄弟，我如果還要為他求情，那我還算是個人嗎？！”
丁妤兒站立不穩(wěn)，幾乎又要癱倒。
薛元詔的手定住了，再也扶不了丁妤兒了。
“你說的是真話嗎？”丁妤兒向他確認。
薛元詔點頭。
他內(nèi)心無比清楚，誰也不可能讓他去為丁疏琰求情！丁妤兒也不能！
丁妤兒得到了答案。這個答案戳破了她最后一絲的希望。
“我知道了?！彼降卣f道，放下紗簾，轉(zhuǎn)身走開。
“妤兒！”薛元詔輕聲喊了出來。
她頭也不回，繼續(xù)往前走。
她的步子踉踉蹌蹌，似乎下一秒就要跌倒。
薛元詔定在原地，只能看著丁妤兒費力地走遠。
“妤兒，我沒有辦法幫你。這是命運對你我的捉弄?！?p> 他痛苦地認為：這是他與丁妤兒的最后一次見面了。
“妤兒，希望你能自己照顧好自己。”
……
薛元詔拒絕了丁妤兒的請求，但是他能感受到丁妤兒的痛苦。他痛苦于丁妤兒的痛苦。
但不管是他的痛苦，還是丁妤兒的痛苦，都是無解的。這是這場儲副之爭索取的代價。并且在這場斗爭中，受到傷害的不止一人。
有人失去父親，有人失去兄長。
薛元詔無法答應(yīng)丁妤兒的請求，但他有其余應(yīng)該彌補的。
顧玟琦因為他失去了自己的兄長，他有虧欠于顧玟琦。
他一直記著對顧玟琦的虧欠。他并非不愿彌補。此前正是東宮與丁疏琰的斗爭的最緊要關(guān)頭，他的確分心乏術(shù)。還有的一個原因就是他還不知道如何面對顧玟琦。
但實際上他現(xiàn)在也不知道如何面對顧玟琦。他不知道如何表達對顧玟琦的愧疚，也不知道應(yīng)該以何種形式表達對顧玟琦的彌補。他想把顧玟琦當(dāng)作親妹妹一樣照顧，但是不知道顧玟琦是否愿意。
他不知道顧玟琦是否恨他，他甚至不知道顧玟琦是否還愿意見他。
他遇到了人生二十三年以來最棘手的一個問題。他必須要去見顧玟琦，但是該以什么樣的方式去見？他想破了腦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