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相像

　　干坐了許久，蘇睦那快轉不動的腦瓜子終于想起了身邊還有個人。

　　“灰鴉?！碧K睦輕聲喚道。

　　話音剛落，只聽“嗖”的一聲，一道黑影便從夜色中閃現(xiàn)在蘇睦跟前?；银f單膝跪地，恭敬地低著頭，等候差遣。

　　“先把燈點上吧。”蘇睦無奈地扶額，指了指桌上的紅燭。

　　灰鴉悄無聲息地用火折子點燃了燭芯，微弱但暖黃的火焰給這個冷清的家也染上了一絲暖意。

　　蠟燭似乎是還是嶄新的，也不知是最近剛換上還是這孩子從未有機會點亮。

　　蘇睦看著在燈光下顯得有些虛幻的灰鴉感到有些新奇。

　　灰鴉給人的感覺就像是周身都縈繞著一層迷霧，只要稍不注意便會消散開去，在人群中若是有心躲藏那絕不會被發(fā)現(xiàn)。

　　對于蘇睦的目光并沒有引起灰鴉多少情緒波動，他灰黑的眼瞳還是一片死寂。

　　蘇睦和他對視，輕咳一聲緩解尷尬后繼續(xù)下命令：“再麻煩幫我打一盆水進來，剛剛看見院子里有井。”

　　聽罷，灰鴉聽話地轉身，也不多言語。

　　“正好有蠟燭，端著出去吧，我這里也用不太到?！碧K睦好心喊住他。

　　“多謝主子，屬下夜里可視?！?p>　　語畢便閃身不見了蹤影，不一會功夫便一陣風一般飄了進來，一手一桶井水，右手還抓著一把黃綠的植物。

　　其中一桶交與蘇睦，另一桶則自己提向屋中木桌灌入瓷壺中，植物則放在了桌上。

　　灰鴉將桶交與蘇睦時說：“屬下見院中有許多草藥便采了些，主子會用得上的。”

　　“多謝，有心了?！碧K睦接過，發(fā)現(xiàn)桶旁已經(jīng)掛好了一條汗巾，不禁微勾了嘴角，心想：心思還挺細膩。

　　蘇睦將汗巾浸入冰涼的水中，擰成適宜的濕度后折成長條貼到葉承影額上。

　　剛轉過身卻被悄無聲息站在自己面前的灰鴉嚇了一跳——他手里握著杯水，木頭一樣杵在那里，眼瞼微垂，視線聚集在平靜無波的水面上，手將將向蘇睦伸出幾寸，顯然這水是端給蘇睦的。

　　蘇睦有些好笑，怎么幫人倒水還這么變扭地遞過來。還以為他只會聽令行事，這不是挺貼心的嘛。

　　蘇睦感覺他有些可愛，微笑著問道：“給我的嗎？”

　　“是?！被银f說話音調還是沒有任何起伏，只將手又伸前了一些。

　　“謝謝，”蘇睦彎了眼角，但沒接過茶杯：“你先喝吧，我等他睡熟之后再起身便是?！?p>　　灰鴉抬起頭直視蘇睦，還是將茶杯遞近：“屬下可幾日無需飲水，主子毋需擔心。”

　　蘇睦遲疑了一瞬，還想說什么，他卻又將水收回，往桌旁走去。

　　站定后將杯中水盡數(shù)倒入壺中，而后說：“若是主子不放心井水或是屬下，屬下可先行飲入?！?p>　　語畢又倒出一杯一飲而盡，輕輕將杯子放在桌面上。

　　蘇睦有點不知所措，趕緊解釋：“我并不是這個意思！”

　　剛說完灰鴉又是一杯水遞了過來，這次蘇睦只好接過。這才剛接穩(wěn)面前的大活人就又不見了身影，蘇睦有些無奈，這還有點小脾氣嘿。

　　蘇睦也不急著喝，用手帕在杯中沾了沾，點在葉承影干裂的嘴唇上將其完全潤濕后才喝了小半杯。

　　又坐了小半晌，蘇睦都靠著墻壁開始小雞啄米了葉承影才將手松了開來。

　　看樣子應該是睡熟了，但發(fā)熱的癥狀還是沒有減輕。

　　蘇睦站起身揉了揉自己酸痛的腰，也不多做停留，直奔桌上的藥草。

　　灰鴉找來的藥草基本可以配成一副藥，麻黃、葛根、紫蘇、白芷、桔梗等都含在里面，里面還有些可以治療跌打損傷活血化瘀的藥材，如威靈仙、紅花、當歸等。

　　蘇睦抓起那把草藥，勾著被遺棄在角落里蒙塵的藥罐沖向了廚房，搗鼓一陣后將湯藥喂葉承影喝下又再次奔向廚房。

　　蘇睦一陣忙活，將藥材和著在角落里找到的酒液制成了傷藥。

　　捧著綠油油的一小碟藥膏將葉承影手臂、頸部和腿部的傷大概涂了一遍這才算完成了基本的處理。

　　忙完，蘇睦終于得以休息一會，便坐在床邊望著閉著眼的葉承影發(fā)呆。

　　本就有些勞累，蘇睦在幫葉承影換過兩次汗巾后便支撐不住趴在床邊睡著了。

　　第二天蘇睦在一陣清脆的鶯啼中幽幽轉醒。

　　剛直起身子，意料之中的酸痛如期而至。

　　站起身，轉了轉睡得僵硬的脖子和腰身，蘇睦愜意地伸了個懶腰。

　　這時蘇睦才發(fā)現(xiàn)自己從床邊轉移到了屋中的小桌上，看來又是麻煩的灰鴉。

　　“多謝?！?p>　　蘇睦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后腦勺，對著面前的空氣道著謝，也不知道他是不是還在生氣，蘇睦心想。

　　道過謝，蘇睦轉過身想檢查一下葉承影的狀況，卻發(fā)現(xiàn)床榻上空無一人，被子也已經(jīng)被疊得整整齊齊碼在床頭。

　　蘇睦挑了挑眉。

　　適時，蘇睦身后出現(xiàn)了些響動。

　　轉過身去，來人正是葉承影。

　　將昨日那身已經(jīng)破敗到再穿不得的衣服換下后葉承影顯得精神很多。

　　原本如雜草般肆意堆積在腦袋上的銀發(fā)此時被清洗梳理得服服帖帖的，被一條水藍的發(fā)帶束在腦后，隨著葉承影的動作晃動著，在晨光下折射出燦白的光亮。

　　他臉上的污垢也已經(jīng)洗凈，精致的五官得以顯露出來，他就像是造物主的一件藝術品，每一處都經(jīng)過了深思熟慮才遲疑著下筆，最后集成最完美的作品。

　　雖然現(xiàn)在五官還沒有長開但已經(jīng)可以隱約窺見日后是怎樣的光景，也難怪那豬老五想硬拉著他去接客了。

　　蘇睦清晰地看到這張她熟悉又陌生的臉時不禁愣住，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

　　葉承影正低頭整理著袖口，看樣子是剛干完活。

　　他抬起頭見蘇睦正看著他，忙作揖到：“多謝貴人昨日相救之恩。小人葉承影，身無長物，也無甚技法功巧，唯院中些許藥草和一身蠻力或可相助大人，今后小人愿聽候差遣驅馳?！?p>　　蘇睦這才回神，回以一禮后笑著對他招了招手：“這個好說。你先過來。”

　　葉承影乖巧地走到離蘇睦三步之遠的地方站定，蘇睦又靠前了一點，而后邊伸手邊道：“冒犯了?！?p>　　蘇睦將他的手臂抬起，看了看外傷，又摸了摸他的手臂、胸膛及膝蓋等關節(jié)處，確定沒有哪里錯位后便撤回了手。

　　“還有那里疼痛嗎？只是一點點隱痛也算。”蘇睦直視著葉承影道。

　　“并無大人所說癥狀?！比~承影眼中的戒備消下些許，語氣也柔和許多。

　　蘇睦敢肯定，若是剛剛自己做出什么怪異的舉動，葉承影絕對會在知道實力差距的情況下也要拼死給她一擊。

　　“那就好，昨日只是簡單就外傷和發(fā)熱處理了一下，幸好沒有傷及筋骨。但是還是要注意休息，不然傷口容易開裂，過于劇烈的運動也不利于散淤?！?p>　　停頓了一下，蘇睦轉移了話題：“你的外傷好得很快，是一直如此嗎？”

　　“是。幼時起便是如此?！比~承影微垂著眼瞼，如實回答著。

　　這點倒是跟蘇和完全相反，蘇睦心想。

　　“即使如此還是得小心，下次就不一定這么幸運了。”蘇睦藏好自己閃過的一絲情緒微笑著道。

　　“是，多謝大人關心?！比~承影向蘇睦投來帶著些許探究的目光。

　　蘇睦和他的眼睛對上，發(fā)現(xiàn)他的瞳色從昨日見到的金色變成了有些淺過頭的褐色，與蘇和一模一樣。

　　她不禁向葉承影再次伸出手去，就在堪堪要碰到他臉頰時葉承影突然發(fā)聲：“大人？”

　　蘇睦仿佛從魔怔中醒來，忙收回右手握作拳狀，掩唇虛咳了一下后轉過臉去，不敢直視他。

　　“呃，竟然你已無大礙，我便先行離開了，”邊說邊從懷里拿出他的賣身契遞給他，“這是你的賣身契，那朱榮應該不會再來找你麻煩了，若是再碰上他便能躲就躲，知道了嗎？”

　　葉承影接過契約，也不多問，還是規(guī)規(guī)矩矩地答道：“是?！?p>　　賣身契是蘇睦“毆打”朱榮的時候見他似乎有意躲閃，避免她碰到左邊衣袖，于是試著順手牽羊拿到的。

　　雖然已經(jīng)很多年沒順過東西了，沒想到她的手法還沒生疏，那幾年的流浪生活居然如此刻骨銘心。

　　她也是沒想到這人居然會將萬花樓中部分賣身契藏在袖袋中，怕是沒事還要拿出來清點一下，倒是給她行了個方便。

　　剛準備走了，蘇睦又想起這孩子沒什么錢兩，家里也沒見有存糧，于是掏出再次從錢永盛那借來的幾十塊銅板準備給他。

　　蘇睦有點不好意思地道：“先拿著這些錢去城邊的糧鋪買些糧食吧，這些天還是避避風頭的好，就不要去做短工了。我過兩日再來看你?！?p>　　葉承影并未伸手，而是堅定地道：“大人不必破費，小人家中還有些余錢，承影一人夠用了?！?p>　　見他這樣蘇睦也不強求，又強調了一下注意休息后蘇睦便來到院中運起輕功跳上了屋旁的樹椏。

　　幾個跳躍之后便淡出了葉承影的視野，但葉承影還是站在門口保持著凝望的姿勢，良久才若有所思地摸了摸自己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