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兩百六九章 消逝
“不要管別人，多想想自己。”
秦衍風(fēng)向來把自己放在第一位，這種事很有心得。
江嫻失笑。
秦衍風(fēng)看不透她的笑容，沉默了半晌，忽而說：“我曾在這里問過你一個問題。我當(dāng)時說，如果我騙了你，你會不會生氣。”他語氣一頓，“你當(dāng)時說，你寬宏大量，不與人爭執(zhí)更不喜怨恨，無足輕重的小事，肯定不會生我的氣……”
他垂下睫羽，“我很慚愧?！?p> “因?yàn)槲抑肋@不是小事，你會恨我?！?p> 江嫻沒有出聲。
她擦著虛汗，好一會兒才動了動慘白的唇，笑了笑，一如既往地溫言細(xì)語，“秦衍風(fēng)，我還說過一句話。釋懷不失為一件好事，怨恨，其實(shí)是在懲罰自己?！?p> 秦衍風(fēng)驀然抬頭。
他心頭仿佛有什么嫩芽破土而出，他定定地看向江嫻，“……你愿意與我和好？”
江嫻思考片刻，搖搖頭，“暫時沒有?！?p> 她還是沒法坦然地接受。
她在等一個可以和自己和好的契機(jī)。
秦衍風(fēng)堅(jiān)定道：“我可以等。”
不管多久，只要能等到江嫻回心轉(zhuǎn)意，八年，十年，都在所不惜。
是她教會了他學(xué)會放下，教會了他什么是真愛一個人，教會他看懂自己的心。
曾經(jīng)的偏執(zhí)固執(zhí)，骯臟不堪，在遇見的江嫻之后，盡數(shù)化為烏有。她的溫柔，她的婉約，她的堅(jiān)持，讓他重新找到了存在的意義。
江嫻想搖頭。
但她腦袋越來越昏沉，連搖頭這個動作都十分吃力。
她偏頭，靠在了秦衍風(fēng)身上，覺得舒服多了。
秦衍風(fēng)心下一動，順勢摟住了她的肩，將她圈攬?jiān)谧约旱挠鹨硐?，抵御夜風(fēng)的寒涼。
街市燈如晝。
兩人坐在寂靜的屋頂，可以默默俯瞰紛紜人間。
江嫻不知為何想流淚，她氣若游絲地道：“秦衍風(fēng)，我想宋七了?！?p> 秦衍風(fēng)繃緊了俊臉，五指緊握，驀地脫口而出，“江嫻，我們回水塢吧。云州的水塢?！?p> “……什么？”
江嫻以為自己病糊涂了。
“我就是你的宋七?！鼻匮茱L(fēng)攬著她，望懸在頭頂?shù)拿髟?，“我們離開京城，隱居水塢。什么功名利祿，什么劉甯劉桓，都不要了?！?p> 江嫻靠著他胸膛，只覺他清越的音色越來越遙遠(yuǎn)，心臟怦怦直跳越來越清晰。
她眼皮子打架，困倦的厲害。
秦衍風(fēng)卻搖著她肩膀，不要她睡。
江嫻胸悶氣緊，幾乎無法呼吸，她大口大口的喘息。
她努力睜大眼睛，想要看清面前男子的模樣。
喜歡是真的，怨念也是真的。
終究前者更多一點(diǎn)。
世事無常，有力而不能竭力，有欲而不能盡遂?？倳蚨\己所無，貪人所有，嗔于命運(yùn)。
江嫻和秦衍風(fēng)最大的不同之處，便是她有一顆海納百川婉柔善良的心。
她靠在秦衍風(fēng)肩頭，自知心臟跳動的速度越來越緩慢，“秦衍風(fēng)，如果我死了……你會難過嗎？”
“不要難過。”
“我在枕頭下放了一封信，信里，我有好多話跟你說?！?p> “和劉桓劃清界限吧，他非良君，你卻能做良臣?！?p> “如果還有下一世，你做個好人。”
“……真誠的好人?！?p> 江嫻迷迷糊糊，高燒糊涂了，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么。秦衍風(fēng)掙扎了片刻，顫抖地伸出兩指，探住她脈搏。
微弱，虛無，像海水里搖曳著一簇岌岌可危的火。
靠在身上的女子，還在輕輕地詢問：“秦衍風(fēng)，你隱居了想做什么？”
秦衍風(fēng)不敢看她的臉，遙望著煙火，暢想將來，“就在云州的水塢隱居好不好？你喜歡那里。清晨我垂釣，暮晚你浣衣，盛夏可以泛舟采蓮，春秋可以共聽檐下雨。打獵，砍樵，若嫌來錢慢，我去做老本行，揭賞金榜，殺人越貨，賺錢給你買好多糖炒栗子……你意下如何？”
江嫻靜悄悄的，沒有回答。
秦衍風(fēng)手指貼著她的脈搏，未有動靜。
“砰”，“砰”。
煙火騰空。
一朵又一朵，桂華流瓦，驚星彩散。
少頃，秦衍風(fēng)緩緩抬頭，望著漫天炸開的絢爛，忍不住迷離了眼，濕潤溫?zé)?，視線模糊。
他眷戀地貼上江嫻的臉頰，哽咽道：“你看，放煙花了?！?p> “新年一過，很快立春?！?p> “……你手好冷?！?p> 屋頂一片死寂，如花枯萎，水凝冰，玉碎殞。
街頭巷陌，卻人影參差，鼎沸喧嘩，燈火煌煌，千門如畫，嬉笑游冶。
江嫻雙眼緊閉，安詳?shù)姆路鹚?p> 秦衍風(fēng)小心翼翼地握住她冰涼的指尖，緊緊地包裹在粗糲的掌心。像初次在這里偷偷握住她的手，反反復(fù)復(fù)地摩挲。
可這一回，他再也捂不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