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庫斯,”隨著幽幽低喚,有樂伸臉挨近其耳畔,湊嘴向燙金人頭悄問,“問你個事兒。還記不記得你從前跟蘇拉在埃及沙漠發(fā)現(xiàn)之物藏在哪里?”
燙金人頭沒吭氣兒。
“馬庫斯,”有樂轉頭詢問,“是不是這樣稱呼?”
蚊樣家伙回想著說道:“口音要念成‘媽苦死’這樣才對?!?p> “媽哭死呀?”有樂嘖然道,“還是馬酷死?”
長利在我后邊伸頭說道:“媽苦史。”
信孝聞著茄子轉問:“‘馬提奧’怎么念才對味?”
蚊樣家伙笑謂:“馬跳?!?p> 信孝嗅著茄子又問:“馬利奧呢?”
蚊樣家伙笑言:“馬撩?!?p> 信孝聞著茄子再問:“馬西奧呢?”
蚊樣家伙笑道:“馬笑?!?p> “馬笑……啊不是,馬酷死?!庇袠芬陨日谧欤蚰穷w擺在桌上的燙金人頭發(fā)出幽幽低喚,挨近其頰悄詢,“小珠子想知道,你和當年的老大蘇拉被其死對頭馬略及其小弟秦納追殺,一起跑去非洲從事黑市生意,圖謀東山再起,卻無意中在埃及沙漠里發(fā)現(xiàn)了什么?”
“我覺得不是這樣的,”信孝聞著茄子說道,“秦納好像沒追殺克拉蘇,是他自己感覺受了壓迫才跑掉?!?p> “壓迫是真實存在的,”有樂轉面說道,“歷來便有明確記述。況且克拉蘇那樣的生意人感觸更加敏銳,局勢一旦出現(xiàn)很大的不確定,讓他們感受到前景不妙,而且從財產到自己的身家性命有越來越不安全之虞,通常都會急著離開,不想再在那種氛圍和處境中多待下去。我的感觸也跟他們一樣靈敏,覺得眼下這個處境就不太妙……”
蚊樣家伙催促道:“快趁那幫安息人忙著拜火,整場煞有介事的歌舞儀式未完,咱們趕緊辦正事?!?p> 長利憨望外面,在我旁邊悄問:“他們?yōu)槭裁磭艋鹪诎輦€沒完呀?”
“因為那些是拜火教徒,”蚊樣家伙轉脖告知,“帕提亞帝國建立之前,屬于游牧民族聯(lián)盟‘大益’的一員。這支部落征服了帕提亞后采納安息語作為官方宮廷用語,隨著帝國征服了波斯其他使用多種語言的地區(qū),說什么話的都有。但他們曾經深受希臘影響,安息君王們意識到他們的祖先與希臘人和波斯人相關,帕提亞帝國的硬幣上都印有‘親希臘’一詞,而不再使用這個詞匯也意味著伊朗風氣已在波斯復興。記載帕提亞帝國歷史的著作包括司馬遷的《史記》、班超兄弟班固和班昭的《漢書》及范曄的《后漢書》將他們稱為‘安息’,此稱呼或為希臘語轉譯,也可能是帝國創(chuàng)建者阿爾沙克的音譯。包括《漢書》等史籍早就記載帕提亞王室向漢朝派遣使節(jié)和送贈異國事物的情況,贈品包括帕提亞生長的農作物、葡萄酒,以及記事使用羊皮紙的習慣。帕提亞是橫貫歐亞大陸的‘絲綢之路’的必經地域,因過境貿易而得到好處。張騫往西域開通‘絲綢之路’后,亦大為拓展了安息人的眼界和財路,給他們帶來實際好處甚至不比漢朝少。為此帕提亞與漢朝一直保持友好關系。漢朝遣使節(jié)至帕提亞,米特拉達梯二世令兩萬官兵迎接。帕提亞王遣使赴漢朝獻獅子、苻拔。安息王子安清,字世高,親赴中原傳布佛教,譯經多種。此前,帕提亞人追求古典希臘方式的享受,使用古希臘語,欣賞古希臘戲劇,崇尚古希臘風習,隨著佛教由貴霜帝國傳入波斯,早期呈現(xiàn)花開一朵、各表一枝的紛放景像。摩尼教的創(chuàng)始人摩尼透露他的神示包含曼達教信仰的元素、伊朗的宇宙演化論甚至是基督教的回響,反映出帕提亞帝國晚期諸宗教信條的融合,薩珊人的正統(tǒng)祆教很快便把它們掃地出門。安息人對祆教的崇拜不及此后的薩珊王朝來得熱烈,不過安息王室鼓勵祆教的麻葛進入宮廷,并資助祆教文獻的著作,促成了日后的《波斯古經》面世。祆教在后來更成為了薩珊王朝的國教。隨著帕提亞進入所謂‘反希臘化’時期,帕提亞人接受了瑣羅亞斯德古老信仰的祆教、拜火教?!?p> “后來明朝的緣起似乎也跟拜火教之類古代安息信仰有關,”有樂搖扇說道,“你剛才提到的摩尼教又被坊間一些說書戲文尤其武打故事稱為‘魔教’,許多年后仍在鬧騰不休。不過我不怎么愛看這些武打小說,沒事就翻翻史籍,發(fā)現(xiàn)帕提亞帝國向進行絲綢貿易的過境歐亞商旅抽稅而致富,絲綢是羅馬人入口商品當中最昂貴的產品。從中原入口的珍珠也是高價的商品,中原人則購買帕提亞帝國的香料、香水及水果。帕提亞帝國以奇特的鳥獸當作禮物送給漢朝宮廷,例如帕科羅斯二世將獅子和瞪羚送給漢章帝。除了絲綢之外,羅馬商人購買天竺的鐵、香料及皮毛,穿越帕提亞帝國的商旅將西亞及羅馬的貴重玻璃器皿帶到中原?!妒酚洝ご笸鹆袀鳌泛汀稘h書·西域傳》記載了漢朝與安息國的交流,稱漢武帝遣使至安息,國王派遣二萬騎越數千里迎于東界,過數十城。并派發(fā)使團隨漢使者來觀漢地,以大鳥卵以及‘犁靬眩人’亦即表演雜技、變戲法的人,獻于漢室,天子大悅?!?p> 信孝嗅著桌枱上那顆燙金腦袋說道:“西域都護班超派遣甘英出使羅馬帝國,甘英順路拜見了帕科羅斯二世,接著西行至波斯灣,當地的安息官員告訴他惟一到達羅馬帝國的方法只有海路,而阿拉伯半島附近的海路艱苦難行,許多人出海之后都不見回返,甘英于是打消了前往羅馬帝國的念頭,他返回漢廷向漢和帝轉述了安息當地人對羅馬的敘述。漢朝使者與帕提亞帝國通過‘絲綢之路’建立了正式的貿易關系,但雙方沒有訂立軍事同盟對抗匈奴帝國。后世有學者猜測安息人不希望漢朝可以與羅馬帝國建立直接的聯(lián)系,特別是班超在塔里木地區(qū)的漢匈戰(zhàn)爭里擊敗了匈奴之后。不過中原方面記載有羅馬使節(jié)或是羅馬商人抵達漢朝首都洛陽,當時的羅馬是由馬爾庫斯·奧列里烏斯執(zhí)政,而漢朝的君王是漢桓帝?!?p> “媽苦史?!彪S著幽幽低喚,有樂又湊嘴到那顆燙金腦袋旁邊探詢,“趁安息人還沒拜完火,快告訴我們知道,你跟早年的老大蘇拉在非洲那邊搞東搞西的時候究竟發(fā)現(xiàn)了什么……”
長利憨問:“蘇拉是誰來著?”
“其乃為羅馬帝國的建立奠定基礎之人?!毙判⑿嶂鵂C金人頭說道,“在長期專權之后終于棄職,自謂‘隱退’鄉(xiāng)間,實際上對羅馬國事仍有影響,卻于次年病死。其擁兵獨斷的統(tǒng)治沉重打擊了古羅馬共和制。他性格既勇敢又狡猾,被人形容為‘半狐半獅’?!?p> 有樂撫摸嘴邊那顆燙金腦袋的稀疏頭發(fā),轉面說道:“蘇拉出身于羅馬一個家道式微的貴族家族。他的六世祖曾兩任執(zhí)政官,但他所蒙受的恥辱比他的光榮更為昭著;由于被查出擁有超過十埃斯的金銀餐具而觸犯法律,他被趕出了元老院。自此,這一家族便湮沒無聞。蘇拉幼時家境貧困。在窮苦環(huán)境成長,居于低價賃來的寓所,其樓上房客是一個釋放的奴隸。金發(fā)少年蘇拉傾心文學藝術,嗜好交際娛樂,終日混跡于優(yōu)伶、小丑和娟妓之中,對于人生世情自有一番閱歷。他的其中一個情婦,是個富有的名妓,臨終將財產悉數遺贈給他。他還承繼了鐘愛他的繼母的遺產。經濟狀況的改善使人們刮目相待這位放浪形骸的紈绔公子。變得有錢以后,蘇拉步入羅馬上層圈子生活,正值他的國家陷入城邦危機,醞釀重大變革的時代。連年的戰(zhàn)爭和內亂為一切有野心又有能力的人提供了很好的機會。他在意大利同盟戰(zhàn)爭中崛起,與龐培一同執(zhí)政,時年五十歲時,蘇拉舉行了他的第四次、然而是最重要的一次婚禮,迎娶大祭司之女、顯貴遺孀梅特拉為妻,從而結成新的聯(lián)盟,成為貴族派的領袖。蘇拉與馬略因為爭奪米特拉達梯戰(zhàn)爭指揮權而發(fā)生沖突,包括龐培的兒子也是蘇拉的女婿在內的許多蘇拉派分子被殺。蘇拉本人僅以身免,逃到馬略家向其妥協(xié),宣布取消休假,并將戰(zhàn)爭指揮權移交給馬略。脫離險境的蘇拉偷偷出城,搶先趕到諾拉兵營,毆打并攆走參將,然后率領六個軍團向羅馬進軍。羅馬人進攻自己的祖國,這是史無前例的大事件,從此開了—個惡劣的先例。蘇拉用火與劍攻下羅馬,馬略兵敗逃亡……”
我好奇地望著帳外那一大群裝扮冶艷之人圍在火邊如癲似狂,恒興按刀在畔惕覷周圍,忍不住納悶道:“我們怎么會在這里呀?”有樂他們不約而同的說道:“都怪信包,突然開火把人嚇一跳……”
蚊樣家伙惑覷桌枱上擺放的燙金人頭,低言道:“先前信包突然抬起袖炮開火,把咱們嚇一跳。我推你們往旁急避,不小心撞到了東西,一下子就過來這里了。但好像不是我的原因,似乎另有緣故……”我撫額納悶道:“不知怎么又撞過來了,還多拉了兩三個……”
信孝顫拿茄子不安道:“不如咱們趕緊瞅隙兒走罷,那些安息人拜完火就要進來了?!?p> “讓我先問清楚再閃,”有樂忙又抬扇遮嘴,挨近燙金人頭發(fā)出幽幽叫喚,“媽苦史……”
“別浪費表情了,”信孝轉覷道,“克拉蘇不吭聲。”
有樂搖了搖扇,嘖然表示疑惑:“他為什么不搭理我?”
長利往枱底下蹲瞅來回,憨問:“他似乎只剩一顆頭擺放在枱面上,桌底下空蕩蕩,身體去哪里了?”
有樂聞言一怔,連忙拿帳邊的燈盞照覷下面。恒興伸手提起燙金人頭瞧了瞧,皺眉微哼道:“這只是割下來的首級,如何能跟你們說悄悄話?”
“壞了,”有樂為之咋舌,“難道我們來錯了時候,稍遲一點就趕不上趟……”
我轉面瞧見燈影移照之處有個圓臉胖子不顧腰腹以下燒糊焦臭,掙扎起身,從擔架上掀開簾幔張望,口中嘶聲叫喚:“竟敢來偷克拉蘇的首級,我要喊啦!來人呀,有賊溜進來打克拉蘇那顆金頭的主意……”沒等嚷畢,恒興搶先一腳踢他嘴巴,隨即捂足痛蹦往旁,皺眉叫苦:“唉呀,踢到牙齒上了!疼疼疼疼疼……”
圓臉胖子口齒流血,仍在含糊叫嚷:“蘇萊那大人快進來,帳內有不速之客……”蚊樣家伙提起燙金人頭,投擊其臉。圓臉胖子被那顆金頭擲打而倒,不顧鼻青眼腫,爬去拾起,抱在懷里,猶欲呼喚,恒興拔刀擱到他肩上,沉臉而覷。
信孝伸茄作勢塞嘴,說道:“再嚷一聲試試有無好果子吃?”恒興作勢發(fā)狠:“倘敢亂叫,就給你一刀!”圓臉胖子目光幽怨而覷,在刀下兀自嘴硬:“我為忠于信仰不惜背叛了愛護我的克拉蘇老爺,死何足懼?剛才我在簾后聽見你們想打什么主意,別以為我不知道克拉蘇早年到埃及沙漠撿到一個沒什么用處的彎牙哨子藏在何處……”
有樂忙問:“什么樣的哨子?”
“沒用的哨子,”圓臉胖子抱著燙金人頭,目光游離地低哼道,“就藏在其子那里。形狀像彎曲的月牙,我在敘利亞臥底時,他跟我說不知是何物所制,覺得別致,便給兒子小克拉蘇做成項鏈戴著玩。先前其子戰(zhàn)死,我看見羅馬第一軍團有人從他那里拿走了……”
“傳聞神秘失蹤的第一軍團有人得到了此物?”有樂聞言納悶道,“可知藏于何處?”
蚊樣家伙在旁說道:“后世有些史家認為公元前五三年,克拉蘇所率七個羅馬軍團在卡萊戰(zhàn)役中慘敗給安息軍隊時,克拉蘇的長子普布利烏斯沒有戰(zhàn)死,反而率領第一軍團突破安息軍隊防線,沒有再回到羅馬,不知所終,猜測其最后可能定居涼州,亦即河西走廊永昌縣驪靬村。然而不只是散落于人們以為的那一帶,因為他們先已在西域分成好幾路?!?p> 長利憨問:“怎么會跑到那樣遠去???”有樂搖了搖扇,嘖了一聲:“我們家不也跑到很遠去居???”
蚊樣家伙說道:“為了打擊與西漢為敵的北匈奴郅支單于,西漢派四萬大軍西征。漢軍抵達哈薩克一帶的郅支城時,竟意外地發(fā)現(xiàn),在郅支單于的部隊中有一支奇特的雇傭軍。直到戰(zhàn)斗結束,西漢將士才知道,這些士兵居然來自一個遙遠而陌生的國度。此前羅馬共和國與安息帝國發(fā)生卡萊戰(zhàn)役,克拉蘇率領四萬羅馬軍隊出征帕提亞,包括克拉蘇本人在內,羅馬軍團有三萬余人戰(zhàn)死,六千人突圍。此后兩國言和。羅馬人提出希望全部遣返卡萊戰(zhàn)役中被俘的羅馬軍人,在清點戰(zhàn)俘的數目時,他們發(fā)現(xiàn)僅有區(qū)區(qū)幾百人。而此前他們得到的消息卻是,當年第一軍團實際上很多士兵沒有戰(zhàn)死。無論是羅馬人還是帕提亞人,一時都陷入了困惑之中。后世史家認為至少有一千多名羅馬軍團士兵沖出了重圍。要想生存下去,他們唯一的選擇便是避開帕提亞軍隊的封鎖繼續(xù)向東前進。最終,這支羅馬第一軍團的殘余部隊沖出帕提亞國境,進入了西域。而在那里,散布著像康居、大月氏這樣的小國。于是,善于作戰(zhàn)的羅馬士兵們便分別以雇傭軍的身份被這些小國接納。有些羅馬人在那里逐漸繁衍生根,還有些人則因一場戰(zhàn)爭再次改變了他們的命運。當初流落到西域的羅馬士兵,一部分投奔康居,另一部分則充當大月氏的雇傭軍。此后,大月氏發(fā)生內亂,五位副王之一的貴霜發(fā)動戰(zhàn)爭,自任大月氏王。被擊敗的四位副王帶著自己的軍隊和屬民,包括那些羅馬士兵,一路向東,逃到西漢境內的河西走廊。在那里,這些羅馬士兵得到了妥善安置。而投奔康居的那部分羅馬士兵則沒那么幸運了,因為他們被卷入了北匈奴與西漢軍隊的戰(zhàn)爭中?!稘h書》記載漢軍大勝,‘生虜百四十五人,降虜千余人’,俘虜全部帶回漢朝。然而關于這一歷史謎團,至今尚無定論。”
有樂撓了撓嘴,猜測道:“說不定‘竹林七賢’的小阮泡到的那個來自河西的胡婢,或許祖上亦不無某種神秘關聯(lián)。你看她為阮咸生下的混血兒阮遙集樣子那么怪,全身除了酒糟鼻屬于阮家標配以外,竟是棕發(fā)白皮色目之狀,皇帝見了也喜歡,不論阮遙集如何行為荒唐屢番被告狀上廷,皇帝還百般袒護他,甚至給他做鎮(zhèn)南將軍兼吏部尚書,后來還讓他把寵妃抱走……”
信孝聞著茄子轉望道:“是月牙兒形態(tài)的鏈飾么?先前我好像看到阮家那混血兒阮遙集脖子上佩掛有此樣物事來著……”有樂搖扇稱訝:“真的有嗎?我竟未留意,因為他沒穿衣服……”信孝笑道:“便是因為他沒穿衣服,我一眼就看到了?!?p> 有樂轉頭問道:“你有沒看見果真有這般物事在阮孚那里?”我搖頭回答:“那個名叫阮遙集的酒糟鼻小孩兒嗎?我沒留意,因為他光身蹲在那么高的地方?!?p> “無非露底兒,有什么稀罕?”圓臉胖子低哼道,“那話兒我以前也有過??杀氖抢咸鞝斠恢备^不去,從小就制造各種意外要使我失去……”
長利憨瞅道:“這家伙好像有點眼熟,不知在哪里見過……”
帳外有人走近,交頭接耳:“那個老賊整天在動歪腦筋,一門心思找各種借口整人,又給大伙兒出幺蛾子了不是?”另一人苦惱道:“他就沒消停過。一直胡折騰,還總賴著權位不甘罷休。滿口大道理,實則貪戀權位,隨時給人們找碴,四處插手,便連穿衣打扮他也要管起來……”
“說誰呢?”長利轉頭愣望,蚊樣家伙低聲告知,“想是安息君主,號稱‘萬王之王’,然而這只反映出他們歷來的夢想?,F(xiàn)實卻很殘酷,帕提亞帝國的統(tǒng)一狀況不如波斯,安息則不設行省,有些小國只要稱臣納貢就可以繼續(xù)作為屬國存在,當中某些貴族勢力強大,對國王實質上也保有某些獨立之權,例如在卡萊戰(zhàn)役擊退羅馬侵略殺死克拉蘇的蘇萊那,就是安息幾大貴族之一,據記載,他出門辦事,亦攜駱駝千頭,妻妾二百車,重騎一千,輕騎無數,奴隸一萬,權力幾乎等于一個諸侯?!?p> 長利憨然道:“什么‘萬王之王’呀,我好像在班超率三十六劍士出使西域故事里聽說過此樣稱號……”
“或許源頭來自這里,至少有關聯(lián)的瓜葛?!毙判⒙勚炎诱f道,“由帕提亞國王兼任的帕提亞帝國元首雖然稱號乃‘萬王之王’,但其更像是諸邦聯(lián)盟的首領,他不能無視于其他貴族、國王或領主的意見而一意孤行。帕提亞帝國有其特有的皇族議會,新任帝國元首要經由皇族議會成員開會一致同意后,再由帝國內部勢力最龐大的家族族長為新元首加冕。所以,如果帕提亞國王的能力與威望不足以服眾,那么就可能有貴族起來造反,這讓帕提亞帝國內部不是很穩(wěn)固?!?p> 有樂搖扇說道:“帕提亞帝國由‘萬王之王’安息君主為首腦,萬王之王維持多配偶制,長子通常會成為繼承人。帕提亞帝國的君王會迎娶他們的侄女,甚至是同父異母或同母異父姐妹,這一點與埃及的托勒密王國相似。穆薩王后下嫁自己的兒子是一個比較極致的例子?!?p> 我轉面愕問:“她為什么嫁給自己的兒子呀?”
“因為屋大維?!蔽脴蛹一镎f道,“愷撒死后,安東尼在亞克興角戰(zhàn)役中戰(zhàn)敗,最終與‘埃及艷后’同歸于盡,屋大維得以鞏固他的權力,被元老院命名為奧古斯都,成為第一位羅馬皇帝。大約在同一時期,帕提亞帝國發(fā)生爭奪王位之變。提里德特斯二世挾持著弗拉特斯四世其中一名兒子逃到羅馬人控制的地區(qū)。雙方展開談判,弗拉特斯四世為了爭取對方釋放他的兒子而將在卡萊戰(zhàn)役中奪得的鷹標及還幸存的戰(zhàn)俘全部歸還給羅馬,安息人認為他們付出了很少的代價換取來王子的歸來,而奧古斯都則認為鷹標的重返是其形象上的勝利。羅馬方面為了紀念鷹標的歸來而鑄造硬幣,并興建新的廣場來擺放鷹標,甚至在第一門的奧古斯都像上的護胸甲上刻畫了鷹標回歸的情景?!?p> 長利憨問:“就是先前據說被奪的鷹旗是嗎?這跟安息王后嫁給她兒子有什么關系呢?”
“稱號為奧古斯都的羅馬元首屋大維乘機巧妙染指安息帝國皇室,”有樂搖扇轉覷,信孝聞茄說道,“屋大維除了歸還了王子之外,還向弗拉特斯四世贈送了一名亞平寧半島女奴,那位女奴在日后成為了穆薩皇后。為了確保她的兒子弗拉塔西斯能夠順利繼位,穆薩皇后說服了弗拉特斯四世將其他王子送到屋大維那里當作人質,屋大維又以此來宣揚帕提亞帝國向羅馬俯首,并將此列作奧古斯都神的功業(yè),列為自己執(zhí)政的重大成就之一。弗拉塔西斯日后繼位為弗拉特斯五世,穆薩嫁給了自己的兒子,并與他一起分享統(tǒng)治權力。安息貴族反感由外族血統(tǒng)來繼承安息王位,并且反對出賣敘利亞的利益給羅馬人,兩年后廢黜他們并將這對母子流放到羅馬控制的地區(qū)。弗拉特斯五世的繼承人奧羅德斯三世只在位了兩年,繼其位的沃諾奈斯一世是早前被送到羅馬當作人質的王子之一,波斯貴族不滿沃諾尼斯一世同情羅馬人,于是轉而支持阿爾達班二世,阿爾達班二世將沃諾奈斯一世擊敗并流放到羅馬控制的敘利亞。”
“就算是‘萬王之王’,統(tǒng)治者的手越伸越長,難免引起眾人不滿?!蔽脴蛹一镎f道,“我看過一封阿爾達班二世寫于希臘的信件節(jié)錄,收件人是蘇薩的管治者,信件中提及到護衛(wèi)、司庫等具體的官職,也證明‘君王可以用個人的名義干預地區(qū)的裁決及高官的任命,并可以檢視個案。如果他認為這是恰當,他可以更改地方作出的裁決’。況且安息君主受波斯貴族勢力推動,要消除希臘文明影響,以復興波斯的伊朗文化。從語言到風俗,方方面面皆有過多干預,引起民眾不快,到處皆有反抗,人心散了就再也聚攏不回。安息帝國終因內外交困,不論復興還是崛起的夢想全都破碎,圖謀爭霸不成,最終敗給了全盛時期的羅馬帝國,首都泰西封數度淪陷,羅馬皇帝圖拉真飲馬波斯灣?!?p> 信孝聞茄說道:“受到戰(zhàn)勝克拉蘇的刺激,安息人試圖征服羅馬控制下的眾多地區(qū),儲君帕科羅斯一世率軍突襲敘利亞失利,部將奧薩凱被伏兵所殺后仍未收手,居然野心膨脹,插手羅馬內戰(zhàn)。龐培與凱撒為了爭奪權力而爆發(fā)戰(zhàn)爭,安息人支持龐培,甚至派遣軍隊參加腓立比戰(zhàn)役。效忠凱撒和布魯圖斯的將軍昆圖斯與安息帝國一起對抗后三頭同盟,帕科羅斯一世在翌年與他一起征戰(zhàn)敘利亞。由于安東尼前往亞平寧半島召集軍隊對抗勁敵屋大維,并在布林迪西進行談判,故他未能率領軍隊抵抗安息人的入侵。攻占敘利亞后,安息帝國分兵入侵羅馬控制區(qū),他們征服了地中海沿岸的所有據點。安東尼旗下的將軍巴蘇斯發(fā)動的反擊將安息人逐出后來的土耳其一帶區(qū)域。不甘心的安息帝國再度入侵敘利亞,帕科羅斯一世率軍在金達拉山口戰(zhàn)役對抗羅馬大將巴蘇斯,帕科羅斯一世陣亡,安息軍隊撤回到幼發(fā)拉底河的另一面。帕科羅斯一世之死令安息帝國失去了儲君,曾經有名的‘帕提亞戰(zhàn)術’失靈了,安息人的‘雄起’之夢到底要破……”
“無論你們說的這些將來會不會發(fā)生,我亦看到禍起蕭墻之內。都怪掌權的老賊奸詐,蠱惑君王讓帝國議會修法,居然不斷做出種種倒行逆施之事,使安息帝國的敵人有隙可乘?!眻A臉胖子恨聲說道,“我偏不給你們機會得逞,外面是誰在走近?快來人呀!這里有壞家伙要搶克拉蘇的首級……”
有樂抬扇一指,嘖然道:“你別亂說呀,誰想偷他腦袋?何況這顆金頭是破的……”
“雖說要消除希臘風氣影響,”信孝聞著茄子說道,“古希臘文化的影響力并沒有因此而消失在帕提亞帝國,尤其是王室和權貴們仍然樂此不疲。有證據顯示安息人喜愛古希臘戲劇。當克拉蘇的首級被送到安息君主奧羅德斯一世面前的時候,他與亞美尼亞國王阿爾塔瓦斯德斯二世正在欣賞歐里庇得斯的劇作《酒神的女祭司們》,為慶祝亞美尼亞國王此時已與安息帝國媾和,演出人員決定使用克拉蘇嚴重損傷的頭顱替代彭透斯的道具頭。”
圓臉胖子抱著燙金人頭忿覷道:“都怪你們拿它扔來打我,使其墜地破損?!?p> “明明是你們敲破的窟窿,”有樂指著金頭說道,“然后加灌金汁進去顱內,卻怪罪于別人。又玩‘一切過錯都在羅馬’那一套伎倆……”
“這幫家伙,一貫不老實?!焙闩d按刀抵頸,朝圓臉胖子凜視道,“除了在歷史上蒙騙過班超的使者甘英一行,使他們無功而返。就連克拉蘇的死,也說辭不一。同一個人之死,在波斯威風和不威風時竟然說法完全不一樣。呈現(xiàn)截然不同的兩個死法??死K之死,大概沒有羅馬人活著在場目睹當時真實情形。世間流傳兩種說法,皆來自安息人。一種是安息人威風時聲稱的‘金湯灌喉’,另一種是安息人被屋大維、安東尼、圖拉真等歷代羅馬豪雄挫掉威風之后改口聲言的‘純屬誤殺’?!?p> 長利憨問:“所謂‘純屬誤殺’的版本是怎么樣的?”
信孝聞茄說道:“前三頭同盟之一的克拉蘇根據元老院協(xié)商,出任敘利亞總督,他要為米特里達梯三世提供遲來的支援??死K的軍隊抵達后來屬于土耳其東南部的卡雷亦即卡萊地區(qū)之時,安息君主奧羅德斯二世卻入侵亞美尼亞,阻止羅馬的盟友阿爾塔瓦茲德二世響應。奧羅德斯二世說服阿爾塔瓦茲德二世達成聯(lián)姻,奧羅德斯二世的兒子帕科羅斯一世迎娶了阿爾塔瓦茲德二世的姐妹。另由安息貴胄蘇萊那率領騎兵迎擊克拉蘇,雖然數量上不及四倍于他們的羅馬軍隊,蘇萊那采用‘安息回馬箭’戰(zhàn)術,騎兵佯裝撤退,然后回身射擊敵人。這個戰(zhàn)術搭配使用復合弓重創(chuàng)了克拉蘇的騎兵,克拉蘇逃到亞美尼亞郊外。蘇萊那向克拉蘇提出進行談判,克拉蘇接受了這個提議,當他來到蘇萊那的軍營時,他部下一名低階軍官懷疑有詐,并與安息人爆發(fā)沖突,克拉蘇在沖突中被誤殺?!?p> “在這個所謂‘誤殺’版本之前,安息人已經詭詐不斷?!焙闩d把刀架在圓臉胖子肩上,眼神嚴肅地冷哼道,“整場戰(zhàn)役前后充滿詭計欺詐。蘇萊那定下了誘敵深入的策略,首先佯兵詐退,引克拉蘇軍團進入伏擊地帶,然后戰(zhàn)斗過程充滿了機巧伎倆,使得渴望正面對決的羅馬人吃盡苦頭。在羅馬軍隊里尤為引入注目的是一千名久經戰(zhàn)陣的高盧騎兵,他們追隨凱撒多年,由克拉蘇的兒子小克拉蘇指揮,這些勁旅亦皆跟著全數覆沒??死K明白勝負已定,是撤退的時候了。羅馬敗兵退入卡萊城內,傳言稱克拉蘇已在輕騎護送下逃回敘利亞,卡萊城內不過是他的一些將領和余下的步兵。蘇萊那懷疑這是克拉蘇的計策,立即遣人趕往卡萊,詐稱自己有意和談,要求約定時間和地點??死K不知是計,親自接見了他們。這批人當即回報,克拉蘇仍在卡萊。于是蘇萊那領兵趕至,將卡萊城圍得水泄不通。缺水少糧的羅馬人只得強行突圍,最終克拉蘇被擒殺。不知我刀下這圓臉胖子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無非各種叛賣,”蚊樣家伙嘆道,“然而不論輸家與贏家,同樣都沒好結果。面對四周黑壓壓的帕提亞大軍,不甘心坐以待斃的克拉蘇拼死突圍。經過一番激戰(zhàn),羅馬軍團徹底崩潰,克拉蘇命令手下各自逃生。戰(zhàn)爭的結果是主帥克拉蘇被安息人以金汁灌喉處死??ㄈR戰(zhàn)役的失敗是羅馬史上最嚴重的一次軍事失利,相反安息帝國的勝利反映出他們是羅馬難以應付的對手。蘇萊那在戰(zhàn)后帶同軍隊、戰(zhàn)俘及戰(zhàn)利品長途跋涉抵達塞琉西亞舉行慶典。沒過多久,安息君主奧羅德斯二世猜忌蘇萊那對自己王位的野心,于是將他處死。屋大維成為羅馬元首之后,巧施手段讓卡萊戰(zhàn)役中的羅馬戰(zhàn)俘獲得釋放,使羅馬軍團被繳獲的鷹符得以歸還?!?p> “你們這類人仗著出身好,自命高貴,從來說得容易?!眻A臉胖子抱著金頭,惱道?!俺錾肀百v之人,不靠叛賣怎能華麗轉身?來人呀,這里有不三不四之輩,圖謀不軌……”
有樂一扇拍在其肩傷之處,嘖然道:“不要吵,我們這就走……”圓臉胖子捂著傷痛部位叫了聲苦,隨即忿覷道:“想走沒那么容易,我要讓你們這些不知死活之輩有來無回!”說著就掏出一盒東西,以拇指撥開蓋子。信孝伸鼻來聞,長利亦湊頭愣瞅,憨問:“什么來著?”
“嗆鼻的辣粉,”信孝倏有所覺,拉他欲退,圓臉胖子擻出盒中粉末,朝我們臉上潑撒過來。有樂抬扇唰的展開,遮擋在我面前,一時紅粉彌漫,人人皆嗆咳難受。圓臉胖子搶去有樂旁邊的燈盞,伸向黑油溢涌的罐子,嘶聲發(fā)狠道,“燒死你們!”
恒興抬腳踢掉圓臉胖子手拿的燈盞,不料其竟墜落帳邊擺放的罐子之間,火光頓時熾冒竄涌。圓臉胖子見狀不禁大笑:“笨蛋!這樣笨怎么出來混,又是靠出身嗎?”信孝聞著茄子說道:“恒興嗎?他母親本來是我爸爸的奶媽,后來我爺爺見她喂奶喂得好,哺乳這方面尤其出色,就把她收為側室夫人,然后她把其子恒興也帶來我們家里一起養(yǎng)了……”
“這不也是靠出身?跟那些含著金湯匙一出生就躺贏的貴胄子弟我看沒多少分別?!眻A臉胖子朝恒興投去幽怨的一眼,不顧燙手,忿撥黑油罐子朝我們傾灑過來,口中恨恨地說道,“我最恨克拉蘇和他兒子這樣的‘富二代’乃至‘富三代’,他對我再好也撫不平我心中的怨恨。此非‘仇富’,從來使我憤憤不平的是世間的不公。怎能生來便分貴賤,這世道人與人沒有平等,他憑什么比我高貴?”
“克拉蘇不只比你高貴,”蚊樣家伙嘆道,“他比同時代很多羅馬人都高貴,那些出身比他好的貴族也不如他。不過我理解你這種弒神者的怨毒。都是凡人。遭到攻擊就要反擊,受到侮辱就要報復。這是人類的情感。真實而凡俗。凡人憑情感行事,真正的神明卻往往不是這樣沒譜。凡人把一個神給毀了,還有這么多理由……”
“你似乎話里有話,”有樂拉著我后退,聞言搖扇轉覷道,“難道你見過所謂‘真正的神明’,不然何來毀神之說?”
“就算仙宮后來真的給人圍攻甚至傾覆,”信孝聞著茄子亦在旁邊說道,“那里面住過的也不一定就是‘真神’吧?”
圓臉胖子抱起燙金人頭,一邊踢油罐子潑灑過來,一邊憤聲斥罵:“就算有真神,愚蠢的世人也不識得分辨。你們這些愚夫愚婦,懂什么真神假神,就會徒逞口舌、爭論不休。還不如一把烈火燒死你們,手段干脆利落……”有樂拉我急避之時,帳外有人喝問:“誰在里面放火,要燒掉金帳還不算,竟連蘇萊那老爺寫給‘萬王之王’的戰(zhàn)績表和要進獻的珍貴禮物也難免一并遭毀在內……”
有樂抬扇一指,說道:“呵,你慘了!”便趁圓臉胖子聞言傻眼,恒興抬足將飛來的黑油罐子踢回,穿過煙焰啪的砸在圓臉胖子胯間,黑油濺灑,引得火苗兒急往上竄,圓臉胖子叫苦不迭,倒地翻滾。趁其忙著拍打衣袍上的火焰,有樂拉我往帳外走避,眼見煙焰四起,長利和信孝亦慌溜而出。圓臉胖子猶在火海里不時嘶呼痛叫,且仍夾雜憤罵,有樂一逕搖頭說道:“到哪兒都有這班貨色,‘黑粉’就是成事不足敗事有余,蘇萊那當時走紅,一戰(zhàn)成名,粉絲多。其中不乏有人用嘴將他封神,一班追捧者甚至把他捧得比‘萬王之王’還高,難免為他招來‘功高蓋主’的惡果,引起安息君主的猜忌,動了殺機。干掉蘇萊那之后,安息君主又不免被越來越多‘黑粉’簇擁圍捧,給鼓吹得野心膨脹,居然要讓天下人跟他‘相向而行’,反對‘條條大路通羅馬’,結果你們也知道安息帝國的最終下場,羅馬皇帝圖拉真飲馬波斯灣。然而誰也不例外,下面總有那些特別瘋狂的……其實是‘黑粉’哪,這才是真害了他的?!?p> 迎面兩人拔刀砍來,口中吆喝:“誰敢擅闖帕提亞兵營放火燒金帳?”有樂拉我忙避,嘖然道:“又不是我們燒的!真兇在里面,就是臉圓圓那個‘黑粉’……”恒興晃身從我后邊閃出,搶先揮刃劈斬,迅疾斫翻二人,隨即垂發(fā)一綹,低額收刀回鞘,在我跟前側身凜立,冷哼道:“佩刀‘筱雪’,一出必死?!?p> 迎頭又有四把彎刀砍來,前后夾擊。恒興雖又出鞘飛快,撩刃搶先削倒一人,卻又多了三把彎刀加入戰(zhàn)團。恒興一時左支右絀,招架不住,虛劈一刀,轉身忙跑。多個黑巾漢子揮舞彎刀,尾追不舍。恒興見旁邊有橫木擱放草料車上,踹起一腳踢木頭攔撞身后的追劈之人,不意橫木打了個轉,末梢旋擺過來,啪的撞在他自己的腹下。恒興猝遭痛擊,口中噴出奶水。
“咦?”信孝聞著茄子愕覷道,“你為什么吐奶了呢?”
圓臉胖子一邊倉促撲火,一邊滾爬出帳外,朝這邊嗖嗖發(fā)矢亂射,口中叫嚷:“抓住那個奶媽的兒子!我要往他腦袋上點燈……”黑巾漢子紛朝恒興欺近,隨即中箭而倒。恒興再次抬腳踢那根橫木轉去撞倒余下之人,橫木打了個轉,其梢旋擺過來,又啪一下?lián)粼谒归g,恒興痛呼著再吐一口奶。
長利忙來攙扶,順便憨問:“你為什么吐的是奶,而不是血呀?”恒興抹嘴說道:“剛才我在帳內隨手拿起一壺水就飲,不料里面是牛奶,這會兒肚子正撐著呢。”
圓臉胖子亂放箭矢,黑巾眾士雖紛糜集,一時沒人敢往這邊貿然靠近。有樂拉我跑開,蚊樣家伙在前面招呼:“這邊這邊……”長利攙著恒興急至,憨問:“為什么咱們不撞墻走?”
“這里哪有墻?”有樂懊惱地轉顧道,“瞧四周竟沒有可撞的硬東西……”
信孝顫著茄子難免驚慌道:“完了,恐怕要困在這里,落得跟克拉蘇一樣的悲慘下場……”
我自亦不安,往夜霧中轉望道:“這是哪兒呀?”蚊樣家伙蹲在一輛運載厚巖塊的大車旁邊,發(fā)弩連射,幫我們阻礙四下涌來的追兵,說道:“此間兵營大概在亞美尼亞郊外,距離城垣不遠。趕快趁安息營帳被燒,他們一時陷入混亂,或要先忙于救火,咱們籍借夜霧掩護,摸黑翻越山坡,還能走脫……”
“干嘛跑那么遠的路去亞美尼亞撞墻?”有樂伸扇指了指車上裝載的厚巖塊,轉覷著說道,“你旁邊就有一車要拉去修城垣的厚大巖塊。誰先一頭撞上去試試看?”
信孝聞著茄子猶豫道:“這些巖石很硬,貿然撞上去可能會頭破而死……”蚊樣家伙嘗試念咒訣之時,有樂突然推信孝往前,說道:“誰叫你‘貿然’去撞,他不正在念咒嗎?”
我暗覺不妥,正要拉住信孝,運載厚巖塊的大車忽從眼前移開。信孝一頭撞了個空,抬眼只見跟前夜霧漾影,現(xiàn)出一個幽幽而視的冶艷之人,月色下顯得形態(tài)嫵媚,呈似異域美婦的風貌。
恒興按刀欲拔不及,兩個粗壯魁梧之人發(fā)力推車滑下溝壑,隨即舉起大斧,斬在我們身后,一下子激土揚塵,掀沙如障,猛然傾頭潑撒過來。
蚊樣家伙嗖嗖發(fā)弩,射阻揮舞大斧之人,長利連忙推我跑向斜坡,口中急喚:“大家快逃,蘇萊娜來了!”
“那個不一定是女人,”恒興低哼一聲,搶在信孝撞到異域美婦跟前之際,先揪衫拽他推往身后,佩刀唰的出鞘,單手棹握,削向異域美婦,卻在喉前停刃,轉面說道,“投鼠忌器卻是必然的。誰敢逼近,就先殺他們老大蘇什么那來著……”
蚊樣家伙出言提醒未及,恒興摔飛過來,懵跌在我腳邊,吐奶不已。霎隨袂風轉蕩,異域美婦旋身倏晃而近,其影如魅,接連踢翻信孝和長利他們,探爪向我逼近,凜目侵視道:“哪里跑來的異域美女,正好讓我拿你獻給‘萬王之王’,省得他旁邊那些愛弄權術的老賊又說三道四,嫌我給的好處不夠多……”
未待爪影攫至,有樂拉我忙跑上斜坡,不失靈敏地往石頭之間穿躥蹦跳,一忽兒東轉,一忽兒西繞。冶艷美婦袖風翻簌,在后邊連攫不中,難免納悶道:“你這小滑頭,從哪兒學會北溟老仙獨步西域的飄移無定之術?”有樂邊奔邊問:“我這些臨時施展的臺步嗎?其竟真有這么神奇,委實出乎所料,不過它其實來源于一本我無意中得到的舞蹈書,羊皮繪本里面僅只畫有別人說是中看不中用的古代舞術,無非類似發(fā)神經的怪異舞步,走起來很像要跳肚皮舞的樣子……你剛才說它傳自什么老仙?”
冶艷美婦冷哼道:“不管什么來歷,我要將你捉去閹割,然后獻給‘萬王之王’,讓你到他座前跳肚皮舞如何?”有樂聞言驚慌,咋舌兒道:“可我很長時間沒有鍛練過腹肌了,跳起舞來不好看。惹得‘萬王之王’看了只怕越發(fā)不高興,因而殺你更快……”趁他腳下絆石趨趄,冶艷美婦疾攫而近。
但聽矢風接連颼響,蚊樣家伙從旁竄近,發(fā)弩急狙。冶艷美婦閃避石后,其影迅疾,霎又如鶻悄棲。蚊樣家伙掩護我們跑上斜坡,長利拉著信孝奔隨在后。揮舞大斧之人追來,恒興唰唰抹刃掠劃,削臂綻血,巧轉來回,將其殺退,不待另一人舉斧劈落,瞅著隙兒往胸前空檔先斬一刀,沒瞧有無砍中,轉身急溜。開山大斧在他后邊殛石迸撒,猶仍追劈不休。蚊樣家伙颼發(fā)一矢貫膝嵌插,粗壯魁梧之人跌步踉蹌,揮斧怒砍,尚未罷休。蚊樣家伙又發(fā)兩矢,射穿腳背,釘在土里。
粗壯魁梧之人投斧飛斫,蚊樣家伙往石叢之間跳避不及,我揚臂發(fā)出盾讖,幫他擋開。嫵媚之靨霎然從巖影里晃移而出,投眸幽覷道:“看來你有好東西傍身,不論是何樣法寶,都給我留下罷。”
隨即探手如電,攫至我喉前。我還未反應過來,恒興急揮一刀,劈斬其手。但見袖影翻晃之間,冶艷美婦腕下亦有刃光滑出,一抹如銀練傾洗,先已撩到恒興脖側。我抬手急出一道盾讖,甩往恒興頸畔擋開白練般的刃芒。又打出一道拳讖,未及看清有沒捶中冶艷美婦,有樂拉我跑開,口中說道:“學了個乖,甭管穿越去哪里,撞到這些‘老大’等級的人物都是很難纏,還是快溜為妙……”
便趁夜霧中一時飛沙走石,風卷塵蕩漸劇,蚊樣家伙在前邊招呼我們急隨,一邊揚甩袖弩發(fā)矢,一邊叫喚道:“又追來了,快往這邊!”
我奔上斜坡,瞥目只見冶艷美婦長發(fā)飄散,袍袂飛舞,一只手橫伸月牙般的彎韌之刀,追在風中。
不待凌厲的彎月刀芒侵襲而近,有樂拉我急忙溜避,往風沙卷揚的方向倉促奔跑,冶艷美婦猶追在后,其語幽縈耳畔,冽然道:“前邊更是死路一條。若讓‘萬王之王’旁邊那些老賊先撞見你們,誰也沒好果子吃。西域那個‘北溟老仙’尤擅蠱惑君主,慫恿他消除希臘的風俗。還讓一班麻襖葛巾同門圍著‘萬王之王’整天教他對各部族使壞,就連‘拜火教’他們也越發(fā)容不下……”
“狗咬狗,一嘴毛。”蚊樣家伙在前邊接應,連發(fā)數矢,欲阻冶艷美婦袍袂飄獵的追影,口中說道,“我看你也不省油?!?p> 趁其發(fā)弩掩護,有樂拉我往前飛跑。長利和信孝從另一邊奔至,恒興提刀護隨在后,催促道:“這里不安全。有一群安息輕騎拿著反曲弓要繞到前邊去堵截咱們……”
有樂邊跑邊招手,在塵霧迷漾處低喚道:“不要往蚊樣家伙說的方向去找城墻來撞,那里似有很多波斯人,其弓馬嫻熟,咱們玩不過?!毙判㈩澞们炎?,跟著長利摸黑尋至,惴問:“那你要我們往哪邊溜才對路?”
“這邊!”有樂伸扇一指,朝迷霧里張望著說道,“這種青光幽漾的迷霧我見過多次,分明跟別的煙霧不同。且試著往霧濃之處跑去,看能走去哪兒……”
長利憨隨在后,說道:“這片山坡先前我好像來過,幽霧里似有一伙羅馬軍團士兵出沒……”
“什么樣的羅馬軍團士兵?”稀疏樹影下有人問了一聲,沒等我瞧清語聲發(fā)自何處,長利在旁回答道,“第一軍團?!?p> “那不可能,”樹影婆娑之處,有個水光致致的赤身大漢提著桶笑謂,“傳聞他們早就失蹤了??死K不會打仗,枉然耗喪了七個精銳軍團的兵力。如果讓我去打,結果不會是這樣難看。”
有樂仰頭看樹梢,訝覷道:“咦,好像天快亮了。不知剛才在迷霧里跑了多久?”信孝聞著茄子轉顧四周,懵惑道:“好像也沒走多久,怎么一眨眼就晃到這里來了,顯然風物皆非……”
“天還沒黑,”赤膊提桶澆身的壯漢在樹下擦胸說道,“你們這些過路人怎竟在樹林里奔跑得這樣慌張,那邊有什么?”
“總之很可怕,”長利憨望道,“萬王之王,你聽說過沒有?”
“聽說過,”赤膊提桶澆頭的壯漢笑道,“我總想找機會去打他。看能不能一舉消滅了帕提亞帝國……”
“你是誰呀?”信孝聞茄轉覷道,“水槽旁邊擺放著奴隸的服裝,竟有這么大的口氣?”
有樂伸頭來瞧,搖扇說道:“奴隸的服裝是怎樣的,讓我看看……”
“這些破衣爛衫又怎么樣?”提桶的壯漢在槽邊吐口水道,“先前我喬扮奴隸跑路至此,未著袍服甲胄,倒也落得一身輕松。便如早年去希臘學習辯論術,一路閑游的時光重返。當初他們說我由于缺乏父親的管教,與兄弟和朋友在羅馬過著花花公子的生活,經常去賭場、酗酒和介入丑聞昭著的戀愛事件中。在二十歲前就已經欠了二百五十塔蘭特的債。債主天天為這點錢糾纏不休,我只好跑去希臘學嘴炮……”
“先別忙著吐槽,”有樂搖了搖扇,轉頭探問,“快告訴我們這是哪里,什么時代?”
“糟糕的時代,”吐槽的壯漢提桶勺水,在我們愕望中不勝唏噓道,“愷撒你們總該知道吧?如此了不起的人物,去看個戲竟然被一群參議員刺殺于龐貝城劇院的臺階上。傳聞他們還想殺我和雷必達,我擔心謀殺者會血洗愷撒的支持者,就化妝為一個奴隸逃出羅馬。結果被那些嘲笑的家伙說我扮成婦女落荒而逃,這筆帳須算。尤其是西賽羅,他最愛嚼舌……”
長利憨問:“你為什么支持凱撒呀?很多人說他是‘暴君’……”
“我為什么不能支持愷撒?”赤膊壯漢一邊勺水澆身一邊繼續(xù)吐槽,“我母親茱莉亞·愷撒與他是親戚,因此我屬于愷撒的親族。由于我父親早死,我的母親隨后與蘇瑞結婚。蘇瑞在伽提林陰謀中受牽連被處死,我媽又守寡。沒了父親的我從小浪蕩長大,常被人說成吊兒郎當、游手好閑、不務正業(yè)。此后我去希臘學辯論術,在那里參加了赴敘利亞的羅馬軍團騎兵。從而成為一個優(yōu)秀的騎兵指揮官,我的勇敢和勇氣受到稱贊。征戰(zhàn)之余,我也首次訪問了埃及和亞歷山大?!?p> 信孝聞著茄子愣聽,長利在旁憨問:“我們?yōu)槭裁床焕^續(xù)跑路,而是停下來聽他吐槽?”有樂搖扇說道:“先聽一會再問路,你們也可以順便在這里補點兒水……”
赤膊壯漢在槽邊洗頭,吹著水說道:“此后我加入了愷撒在高盧的參謀部。高盧戰(zhàn)役中我再次體現(xiàn)了超眾的軍事才能,但我本人的性格則到處制造麻煩,愷撒就多次因為我的舉止而發(fā)怒。不過由于我成為愷撒的一個強烈的支持者,在各個崗位為愷撒效力,他對我越來越重用,并派我去跟龐培操控的元老院周旋。但我不久就成為攻擊的對象,被元老院驅逐,逃離羅馬參加愷撒的軍隊。差不多就跟這次一樣,我又被迫逃走……”
信孝聞著茄子問道:“是龐培驅逐你么?”
“不,他已經被除掉了?!背嗖矇褲h在水槽邊擦洗臀股,扭著身說,“我上次被驅逐時,愷撒將他的軍隊開駐到其行省總督領地最南端的盧比孔河畔。當時他知道已經無法與龐培達成一個和平解決的方案了,因此他率軍渡過盧比孔河進軍羅馬,開始了最后一場羅馬共和國內戰(zhàn)。這場內戰(zhàn)中我是愷撒的副指揮官,在所有與龐培的作戰(zhàn)中,我指揮愷撒的左翼軍,顯示了愷撒對我的信任。凱撒進入羅馬后,我成為他的騎兵統(tǒng)帥,當他的左右手。愷撒赴非洲與龐培的殘余勢力作戰(zhàn)時將意大利半島交付我來代為管理,然而我作為文官的能力比起將帥技巧就遜色多了。當到處不滿之聲興起時我決定使用武力鎮(zhèn)壓,使上百市民被殺,羅馬城陷入混亂狀態(tài)。愷撒對此非常不滿,他解除了我所有的權力。我們二人在此后兩年沒有再見面,直到愷撒又任命我為他的助手后才和解。不論我們兩人之間有什么爭執(zhí),我始終是愷撒的支持者。在二月的牧神節(jié)上,我公開向愷撒敬獻一頂王冠,愷撒拒絕接受這個禮物來表示他不想成為帝王??梢娛廊藢λ刑嗾`解……”
他直起腰身說話時,有樂伸扇遮擋在其腹下面。
信孝和長利一逕愣望,赤膊壯漢挺胸站到我跟前,昂然道:“沒想到三月十五日,愷撒就被卡西烏斯和布魯圖斯為首的一眾元老殺害。如果你們是我,會怎么做?”
信孝和長利楞然道:“跑路?”我在旁邊實在忍不住就小聲問道:“我面前這個裸男是誰呀?他怎么光著身體越站越近……”
“你們是從哪里跑來的?”赤膊壯漢挺胸打量我,光著身問,“看你們的樣子像東方人,跟帕提亞帝國有何瓜葛?”
長利搖頭憨答:“沒瓜葛……”赤膊壯漢臉未稍轉,伸手從長利肩后拔出一根箭矢,蹙眉說道:“他們的箭很好認,還說沒交集?”
長利轉望道:“先前小珠子也這樣說,后邊啥時插了根箭我竟不曉得……”
信孝聞著茄子說道:“斷折了半截,斜插在包袱一隅,不留意未必能看到。誰有小珠子那樣眼賊賊?”有樂展扇遮掩赤膊壯漢腹下,另手拈起水槽邊那些臟衫看了看,隨即忙不迭的丟開,皺起臉說道:“雖然也跟小珠子一樣眼賊賊,不過我看這家伙除了會‘吹水’以外,其自亦在跑路,應該也幫不上多少忙,不如咱們先閃為妙,以免被拐賣去羅馬角斗場……”
正要拉我離開,但見蚊樣家伙從樹后溜出,惴然道:“好像有什么東西在后面追過來了,不知是不是蘇萊那提及的‘北溟老仙’同門,先前我在山坡那邊見到幾個白發(fā)披垂之影悄隨……”信孝不由顫拿茄子后退道:“我似乎也看見了,那些家伙好像很厲害的樣子。據聞歷代‘萬王之王’身邊總有奇人異士,班超出使西域的故事里亦曾出場過,與三十六劍客交手,從來各擅勝場……”
“跟他們交手是各擅勝場,”恒興在樹叢間臉色凝重的轉望道,“跟咱們斗只會一路贏麻。波斯人從來難纏,宗麟公和信照、信包他們又沒在這里,真要追纏上了,怎么指望擺脫?”
赤膊壯漢往桶里吹水,朝我笑覷道:“放心,他們不敢過來。什么‘萬王之王’?我遲早要收拾他??v使不須我親自出馬,只消派我旗下大將巴蘇斯去,就夠他們喝一壺、尿一床了。小姑娘,你相不相信我真有這么猛?”
我正要搖頭,有樂搶先伸扇去遮住其腹下,嘖然道:“除了吹水和跑路之外,我實在看不出其有多猛。就連克拉蘇那樣的牛人以及旗下善戰(zhàn)的第一軍團也讓安息人搞定了,水槽邊這家伙只身落單在此,扔了一地破衣爛衫,已然衣不蔽體,跟我們打架都不一定能占到便宜,憑什么相信他有本事收拾‘萬王之王’?”
赤膊壯漢不顧有樂伸扇遮擋,挺胸向我展示雄壯軀體,吹著水微笑道:“小姑娘,要不要跟我回羅馬玩玩?好讓你見識一下我的威風……”有樂忙著以扇遮掩其腹下,聞言又嘖一聲說道:“又吹水?你剛從羅馬跑出來,還敢回去耍威風,別在這兒忽悠了。你看林子外邊來了一群羅馬兵將,只顧圍擁著他們的軍官在恭敬行禮,有誰過來搭理?人家那邊才有貴人,而你不是……”
“剛回來的那廝是雷必達嗎?”赤膊壯漢轉望道,“他還沒死就好?!?p> 長利憨問:“雷必達是誰來著?”
“與安東尼一樣,亦乃愷撒的左膀右臂,”信孝聞著茄子說道,“雷必達的父親在羅馬內戰(zhàn)時期因卷入反對元老院的陰謀而死。雷必達前往投奔力量不斷壯大的愷撒,并成為后者最有力的支持者之一。當愷撒在西班牙與龐培留駐在那里的主力軍隊戰(zhàn)斗時,是雷必達代替他監(jiān)管著羅馬,隨后負責管轄被愷撒征服的西班牙的一部分。雷必達忠實地為愷撒效力,被愷撒任命為騎兵長官,這是一個相當于愷撒代理人的重要職務?!?p> 越來越多騎兵聚集在林外,數員將領簇擁著一個貌態(tài)敦厚沉實之人走近。赤膊壯漢渾若未見,自顧朝我挺胸笑覷道:“小姑娘別擔心,我保證日后幫你去教訓那些追趕你們的波斯人。至于眼下的處境也無須憂慮,如不介意就跟我走。羅馬郊區(qū)有處地方我記得有不少跟你們樣子差不多的東方人聚住在商旅云集的驛社店館里,年少時候我常去那邊吃酒泡妞,結交東方人幫我對付債主,從而長年彼此友好。如果你也要去那邊,正好順路載送你們一程如何?”
“介意,”有樂伸扇遮擋其腹下,搖頭說道,“怎么不介意?就算條條大路通羅馬,所有的東方人也不一定都要去你說的那邊。有人走南,有人往北,有人要上街,有人想回家,憑什么要世人非得跟誰‘相向而行’?況且你連衣服都沒穿,我看大家還是分頭跑路為好……”
“剛才聞報,林間出現(xiàn)幾個可疑家伙貌似傳說中的吐火羅人?!币粏T冠盔锃亮的黑須將領走過來說,“不知是不是帕提亞那邊派來刺探的斥侯?”
有樂正要拉我離開,聞言不安:“吐火羅?”
“吐火羅人是最早定居天山南北的古代游牧部族之一,”蚊樣家伙蹲在樹下張望著說道,“中原史籍里描述的吐火羅人是大胡子、深眼窩和高鼻梁的人。吐火羅這個叫法是希臘人的他族命名,入侵巴克特里亞的希臘人把帕米爾以西的人稱作吐火羅,因為突厥語里吐火羅人所說的語言叫做吐火羅語。吐火羅人早年與赫梯人、凱爾特人、希臘人分離,千里迢迢遷徙西域游牧,中原人將其稱之為月氏。在中原史書中最早記載吐火羅這一情況的是《魏書·西域傳》。月氏在西方被稱為吐火羅人,貴霜月氏人即大月氏在張騫到達前征服希臘巴克特里亞王國,此后吐火羅之國被薩珊王朝的波斯人占領。因為巴克特里亞在被希臘入侵前就以地名‘大夏’的名稱出現(xiàn)在漢字文獻中,張騫達到月氏人的吐火羅國后仍把當地稱為大夏。吐火羅人最后被突厥人在隋唐年代同化。而在古羅馬時期,月氏人南下征服大夏,把大夏分給五個部族,每個部族有一個酋長,稱為翕侯。五翕侯中的貴霜翕侯丘就卻消滅其他翕侯,統(tǒng)一五部落,建立起貴霜國,丘就卻打敗安息,定都為高附,即日后的喀布爾,初步奠定了貴霜帝國的基礎。丘就卻死后,其子閻膏珍繼位,又南下進兵天竺,占領了恒河上游地區(qū)。此后貴霜帝國又南征,將都城遷至富樓沙,即日后的白沙瓦,使這一地區(qū)成為帝國的統(tǒng)治中心。貴霜帝國的建立,推動了絲綢之路的拓展。貴霜帝國時期也是佛教開始發(fā)生重大變化的時間,為大乘佛教的傳播打下基礎。貴霜帝國被認為是當時歐亞四大強國之一,與漢朝、羅馬、安息并列?!?p> “看樣子不好惹,”信孝顫著茄子后退道,“我們還是別往那邊走,免得撞上‘吐火羅’的長老,畢竟蘇萊那這般厲害的人物在提到他們的時候亦似顯得忌憚三分……”
“跟我們走就行了,”赤膊壯漢朝我眨眼,挺胸說道,“誰惹打誰。”
“跟你走?”有樂展扇伸去其腹下,猶豫道,“你不是還在跑路嗎?”
“應該不需要跑路了,”赤膊壯漢笑覷道,“你看雷必達走得不慌不忙,想是帶回來了好消息。布魯圖斯的妹妹跟你說什么了?”
貌態(tài)敦厚沉實之人顯得心事重重地走近,在槽邊洗手,臉沒抬的說道:“正如他妹尤尼婭向我透露的那樣,以布魯圖斯為首的共和派元老刺殺了愷撒之后,密謀者之一的卡西烏斯建議把作為愷撒重要助手的我和你也殺了,但布魯圖斯拒絕了這一提議,他說他們所做的事情是對專制者的處決,而不是奪權陰謀。”
冠盔锃亮的黑須將領在旁蹙眉道:“你相不相信?”
“傳聞謀殺者會血洗愷撒的支持者,”貌態(tài)敦厚沉實之人滿懷心事地說道,“然而愷撒的刺殺者沒有對愷撒的支持者采取任何舉動。我聽說布魯圖斯因為每日夢見愷撒而倍受惡夢折磨,西塞羅建議我們與刺殺者談判。元老院愿意先讓馬克·安東尼作為當下的執(zhí)政官,公開承諾追求和平并減輕各方之間的緊張。西塞羅提議,只要安東尼決定特赦刺殺者,歡迎我們回羅馬為愷撒舉行隆重的公開葬禮。條件僅有一個,你要答應和解,而不是尋求復仇?!?p> 語畢抬眼望向我身旁的赤膊壯漢,此時有樂亦和我一樣留意到許多兵將皆向這邊肅然行禮。
赤膊壯漢在眾目紛投之間撓胯轉問:“那你為何還顯得滿腹心事?”貌態(tài)敦厚沉實之人愁眉不展的說道:“因為我不像他們那樣天真。愷撒既死,我選擇了追隨你。但我也了解到,要舉辦愷撒的葬禮,你作為愷撒多年的副官、助手和親戚是理所當然的宣讀悼詞的人。在那個場合,你是最有生殺予奪權力者。能從此平息一切,也能即刻掀起腥風血雨……”
赤膊壯漢搔著腹下,嘿然道:“不知屋大維婭怎么說?”
“和她哥哥一樣,”貌態(tài)敦厚沉實之人愁容滿面的說道,“愷撒侄孫和養(yǎng)子屋大維一家希望你主持公道,不要和解。愷撒之死帶來了一個權力空白,共和國實際上已經不存在了,而另一場內戰(zhàn)一觸即發(fā)。眼下你手上有兵權,就看你怎么辦?”
赤膊壯漢撓胯轉問另一邊:“老巴你怎么看?”
“若跟兇手和解,”冠盔锃亮的黑須將領蹙眉道,“從此是非難辨?!?p> “那個西塞羅,”赤膊壯漢拿東西在眾人面前大咧咧地擦身,扭轉臀股說道,“什么事都來調解,我最煩和稀泥。事實上,他也是兇手。你是不是其中之一,雷必達?我聽說你跟布魯圖斯的妹妹有一腿……”
“何止跟他妹有一腿?”貌態(tài)敦厚沉實之人嘖然道,“尤尼婭要當我的妻子。通過這個環(huán)節(jié),利用微妙關系,我跟布魯圖斯已經悄悄談妥,他支持你即刻回羅馬主事。為打消你的疑慮,他亦往這邊親自趕來,誠心迎你回羅馬。西塞羅也在元老院率眾恭候多時,你怎么還不急著動身前往主持大局?”
赤膊壯漢隨手打開有樂伸來遮掩的扇子,轉覷道:“你們看我會不會自投羅網,也跟在愷撒后邊被陰險的家伙們干掉?”
“沒什么事我們先走了,”有樂拉我正要溜開,蚊樣家伙從樹下慌奔過來說,“林霧那邊似有吐火羅人或者貴霜長老的身影出沒無定,恐怕仍不甘心,要捉咱們回去獻給‘萬王之王’討賞……”
有樂拉我連忙轉身,卻被赤膊壯漢伸手揪過來,摟肩笑道:“咱們且去羅馬逛逛,先找些人算帳,回頭再尋‘萬王之王’的晦氣。老巴,備車!”
冠盔锃亮的黑須將領蹙眉道:“車早就備好,屋大維婭親自乘來的豪華大車,她在車上等你沖完澡,已等半天了。這幾位是誰?”
“東方朋友,”赤膊壯漢光身行走,在眾兵將簇擁間睥睨自雄的說道,“從來夠仗義。早年我未發(fā)跡時,常遭各路債主和那些嫉妒的丈夫們追逐糾纏,幸好我那幫東方驛館的哥們兒挺身而出,屢番助我解圍。因而我素懷感念,擺平羅馬那幫陰險家伙之后,改天老巴你記住提醒我別只顧著吃酒泡妞,回頭咱們打那個所謂‘萬王之王’給這些小朋友們出氣……”
我轉面悄問:“后來他去打過沒有?”
“先活過這趟再說罷,”有樂愁眉苦臉地被推上車,夾在后廂里面懊惱道?!拔矣∠笾袘摼褪撬類叟萱?,好像被誰干掉了?!?p> 剛上車就有個小姑娘撲過來,粉拳亂打,含淚嬌嗔道:“讓我等了半天,你去水槽那邊泡誰了?”
有樂沒頭沒腦地挨了幾拳,黑著眼圈懵然道:“我嗎?誰也沒泡到……”
“這是屋大維他妹,”赤膊壯漢抬手指了指自己猶留余瘀未消的眼窩,朝我苦笑,“有她陪同,回羅馬這一趟料必路途艱險……”
“果然很兇險,”有樂捂眼說道,“不如我們下去坐另一輛車?”
“那是我的車,”一位煙熏妝的瘦高個兒男子在車旁郁悶道,“小而簡陋,擠不下那么多人。你們是哪來的旅行團呀?”
赤膊壯漢抱我往豪車上一放,隨即轉身,直接奔去揮拳打臉,將煙熏妝的瘦高個兒男子撂倒在地,又踹幾腳,才拉其起身,握腕執(zhí)手打招呼,寒喧道:“布魯圖斯,近來好嗎?”
瘦高個兒男子捂眼說道:“不好。剛到這里就被屋大維他妹暴打過一頓,你看我的眼眶變成了好像‘煙熏妝’一樣……”
“是嗎?讓我看看?!背嗖矇褲h掰開其手,湊近瞅畢,又往眼窩捶一拳,才笑覷道,“真的很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