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和十二年八月，他哭訴悲憤無奈之情。長發(fā)披散，伏首垂淚于背井離鄉(xiāng)之地。隨筆泣書，留下的不僅是一帖好字。
“那年燕軍攻青州，北境騷動。百姓深受戰(zhàn)禍荼害，連他家也不例外，同受波及。”宗麟在烽煙之中仰面憬然道，“貞觀四年，‘遣唐使’獲得這一通留傳于世的書信，其雄強風(fēng)骨淋漓盡致，字里行間顯示感情由壓抑至激越的劇烈變化。用筆挺勁，有奇宕瀟灑之致。此手札千百年來一直藏于深宮之內(nèi)，然而摹本早在我小時候便傳至九州。使我得以從小臨摹，擺脫了漢魏筆風(fēng)，修習(xí)‘書圣’之道，追求平和自然的風(fēng)格。然而寧遠將軍留下的這一札《喪亂帖》從來是非常難臨摹的書帖，知其精細(xì)者不多見，得其神采者更是寥寥無幾。其背后的恩怨情愁有誰知？”
信照說道：“我亦聽聞《喪亂帖》是王羲之為表達自己的無奈和悲憤之情所作。白麻紙墨跡之下，使人驀然看到一個情感極為豐富的內(nèi)質(zhì)。然而收藏于皇宮內(nèi)的三件王羲之手札，我只研練過《二謝帖》和《得示帖》的摹寫。我那位當(dāng)家兄長進宮拜偈時曾說，此帖意境逼仄至極，每當(dāng)凝神提筆，使他情感激憤難抑?！?p> “你們那位哥哥雖說性格乖張、行徑瘋狂，其實是個內(nèi)心情感強烈之人?！弊邝雵@道，“更容易受到其中影響而生感觸。《喪亂帖》所寫的是永和十二年八月的事。那時發(fā)生廣固之戰(zhàn)，據(jù)《晉書·荀羨傳》等史料記載，王羲之在瑯琊的先墓，遭到燕軍荼毒，而作為王羲之好友的荀羨率領(lǐng)諸葛攸等部將討破慕容儁，擒斬了慕容儁麾下的燕將王騰之后，即加修復(fù)。在戰(zhàn)亂中，王羲之先墓被一毀再毀，而自己卻不能奔馳前往整修祖墓，遂寫作信札，表示自己的無奈和悲憤之感。不僅漢代，即使是‘禮玄雙修’的東晉，這也是至苦至痛，不可容忍的。表現(xiàn)在《喪亂帖》中的一腔怨懣，充滿哀呼，也就不難理解了?！?p> 信孝聞著茄子問道：“此刻為何提起魏晉舊事？”宗麟抬起手杖指著說：“你們看，破城后他們又涌去亂挖皇族的祖墳，以為能在陵墓里面找到什么寶貝。置身于戰(zhàn)亂，處處浩劫、瘡痍滿目，使我情不自禁，心頭涌起了昔時王羲之的所感所受……”
拜占廷帝國的最后一夜，城陷之后劫火四起。我擠在混亂逃難的人群里，舉目無措。聽到有樂的聲音不知在哪兒叫喚道：“好多拖家?guī)Э诘娜擞肯蚋劭谀莾喝チ?，他們說最后還有一艘船要離開。”我轉(zhuǎn)頭尋覷，只見宗麟在小巷那邊喊叫：“別去坐船！大家趕快過來我這邊……”
我感到困惑：“咦，這情景怎么有點似曾經(jīng)歷的樣子……”忽覺頭頸被舔，嗤溜一下濕漉漉。我轉(zhuǎn)面瞅見長利牽著一匹駱駝跟在后邊，憨頭憨腦的問道：“兩邊都在叫嚷，咱們該往哪邊？”我忙著躲避駱駝伸舌亂舔，未暇回答。信孝被人擠過來擠過去，兀自聞著茄子說道：“拉丁人的大船我還沒乘坐過，聽說上面很舒服。”長利拉著駱駝，憨笑道：“這邊道路越來越擁擠了，不如咱們?nèi)プ?？?p> 宗麟擠在巷口那兒，望見我們往有樂招呼之處轉(zhuǎn)去，不由懊惱道：“體態(tài)豐腴的大嬸在里面，不在那邊。”信照搖頭說道：“然而往你那邊走，我有不祥的預(yù)感。體態(tài)再誘人的大嬸也不足以消除我此般顧慮，搞不好會被堵在里頭出不來……”宗麟不甘心地呼喚道：“印象中不知聽誰說過她會把羊甩來甩去，說不定已甩死了羊，烹好了羊湯在等待我們?nèi)ワ?。信雄，你去不去喝她的湯？沒準(zhǔn)有雞腿噢！”我聞言轉(zhuǎn)覷道：“對了，信雄去哪兒了？混亂中可別把他帶丟了，回去被他爸爸罵死?！本驮诖蠹医辜睂ふ抑畷r，信雄擠在人堆里發(fā)出甜嫩的聲音，說道：“就算有鴨腿，也不去吃。我只想回家！”
長利安慰道：“咱們?nèi)プ丶?。這邊太擠了，看把你那顆大腦袋擠得跟揉來搓去的面團似的……”宗麟嘖然道：“那船上更擠！整個拜占廷人都急著想往上面擠去，沒等你們擠上去就要沉船。況且那船是去意大利的，坐它能回家嗎？就算硬擠上去也是死路一條。沉舟側(cè)畔千舟過，底下就有你們的尸骨。一個個張著傻嘴，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有樂從人潮里拉信雄到他旁邊，說道：“那邊斜坡高處有人推炮車，趕快過來我這兒?！蔽腋耪胀莾簲D去，忽聞炮聲轟鳴，一梭流火颼的從頭頂上方飛過。人群混亂起來，有樂催促道：“戰(zhàn)火延燒過來了！咱們再不盡快避去海邊搭船就趕不及了……”話聲未落，大船被炮擊著火，前邊的人驚呼道：“船被打中了！”接二連三地從不同方向有炮彈飛向海邊炸開，頃時哀聲如潮，人們惶奔亂涌。
宗麟招呼道：“瞧見沒有？最后一艘也打沉了，你們該慶幸自己不在上面。沒船坐也好，這就跟我去大嬸那里喝湯吃腿如何？”信雄被混亂涌避的人群擠得臉歪，在里頭憋悶道：“吃什么腿呀？”有樂使勁拽他，口中說道：“雞腿我們家也有，那條巷里就算有鴨腿提供，你也不要去吃。我有一種不好的預(yù)感，印象中不知誰提醒過我，進去之后的下場不妙，可能要吃大便……”
正說到憂患不已之處，搖首唏噓，忽見長利那張憨笑之臉也在人堆里擠得變了模樣，有樂一怔，轉(zhuǎn)覷信孝也被擠得面容變形，有樂不由又自感好笑：“看看你們這副尊容，就算追兵搜尋而近，也會認(rèn)不出，直接從面前走過，向我撲來。”自得之余，在人堆里勉強拔手，吃力地掏鏡來照，嚇一跳道：“哎呀，臉這么走樣，鏡子里面是誰??？信孝，這個人是不是你？”信孝在旁湊覷，看見鏡中面容扭曲的樣子，勉力抬手，聞了聞擠癟之茄，納悶道：“你這隨身不離的鏡子好像也變樣了，是不是??？”有樂朝我投來無奈的一眼，說道：“我原先的鏡子被她隨手拿去未還，幸好我多帶一個。隨時整理儀表，死也要像春秋時候喋血街頭的子貢一樣，即便撲街橫斃，臨終也要戴好了帽子才咽氣。咦，我帽子去哪里了？”
長利抬起下巴微揚以示，在人叢間說道：“剛才掉了，被我撿到。現(xiàn)下在它頭上。”那只駱駝戴著有樂的帽子，不顧臉被人群擠得歪來歪去，硬伸過來朝我亂舔。有樂嘖一聲出口，忙擠去搶，懊惱道：“你為什么給它？戴了帽子，也是人模狗樣?！?p> 駱駝沒理有樂，追來舔臉，我忙著躲避，不意撞到一人。霎時眼冒金星，彼此叫了聲苦，捂額互覷。
“咦，兒媳？”面前那個虎頭虎腦的小子一怔之下，驚喜叫嚷道，“快過來給公公抱一下?！?p> “公你的頭！”我掙扎道，“不要調(diào)皮，你現(xiàn)下連我老公都還沒生出來呢。”
虎頭小子叭的親我一口，咧開嘴樂，說道：“不如我們這就趕快去生他出來！”
“唉呀，家翁??！”我臊著臉推開他，正色道，“不要胡鬧！你當(dāng)年怎么這樣不成熟呢？我還以為你一直都那么威嚴(yán)……”
“誰說我不威嚴(yán)？”虎頭小子嘖然道，“你又不是沒看到我威風(fēng)的時候，并且指揮若定，當(dāng)時我跟皇帝并肩作戰(zhàn)，打著打著就失散了。后來你跟皇帝去哪里了？”
“我哪有跟皇帝在一起呀？”我納悶道，“你先前跟他們在一起嗎？后來他去哪兒啦？”
虎頭虎腦的楞小子酒氣撲鼻地湊來，又纏著要親，顧不上回答。他后邊有個雞窩頭的焦灰面孔之人探臉問道：“你們不是跟他在一起嗎？牽駱駝那小子還背著他的劍……”
“約翰尼斯·格蘭特！”虎頭虎腦的楞小子推搡那人，瞪起虎眼說道，“未經(jīng)我允許，誰讓你這自命風(fēng)流的家伙湊得這么近跟我家媳婦說話？倘如我發(fā)現(xiàn)你有一滴口水噴濺在她粉嫩白滑的臉上，你就死定了……”
虎頭小子正要接著糾纏我，雞窩頭的焦灰臉孔之人被推開又復(fù)返，催促道：“奧斯曼悍將Zaganos Pasha指揮的那些附庸于突厥軍團的塞爾維亞雜兵恐怕要追近來了，我們一起并肩作戰(zhàn)的熱那亞將領(lǐng)Giovanni Giustiniani身負(fù)重傷后又下落不明，你我最好還是別在這里耽停太久，趕緊弄到坐騎，前去會合他的余部，撤到城外再說……”
虎頭小子推開長利，搶了駱駝，忙著往上爬，口中說道：“此處便有現(xiàn)成的坐騎。我還沒騎過這種腫背馬……”雞窩頭的焦灰臉孔家伙從人堆里找到一匹毛驢，正跟旁邊的人推搡，有樂跑過來問：“那個看起來很不成熟的小混蛋是誰？”
我蹙著眉頭，郁悶道：“我家翁?！被㈩^小子從駱駝背簍里拿鞭亂抽，不顧里面小孩拽扯，硬搶在手，驅(qū)打旁邊的人，雞窩頭的焦灰臉孔家伙也挨了一記，轉(zhuǎn)面問道：“虎殿，你為何鞭打我？”虎頭小子甩鞭抽人，虎虎生風(fēng)的說道：“我?guī)湍阙s人，休多抱怨，你趕快騎那只小馬，跟在我后面沖殺出去。咦，我媳婦呢？”
“這是驢，”雞窩頭的焦灰臉孔家伙拉著毛驢說道，“不是你媳婦?？吹?jīng)]有？那伙吃里扒外的塞爾維亞人追來了，正往這邊擠……”
“早說過斯拉夫人靠不住的，”毛發(fā)耷拉的家伙從巷墻上冒出來，伸著腦袋叫嚷道，“趕快往這邊。巷子后邊有條小路出去，只要夠機靈，他們堵不住咱們……”
毛發(fā)蓬松的家伙叼著卷煙草棒兒在旁邊伸頭說道：“你不就是斯拉夫人？來自基輔羅斯的兄弟，大家都是斯拉夫人，不要總想數(shù)典忘宗……”毛發(fā)耷拉的家伙嘖然道：“咱是東斯拉夫，他們是南斯拉夫，哪里一樣？況且咱們又不跟那些東方人廝混一起干壞事。塞爾維亞人背叛大伙兒，竟去幫著從東方打來的突厥人西侵。他們歷來就愛背叛，這才是真正的數(shù)典忘宗！”
“不論是東斯拉夫，還是南斯拉夫。我看你們最終都靠不住，”雞窩頭的焦灰臉孔家伙騎著毛驢說道，“翻翻歷史便知，世人從來是武力爭霸，強權(quán)橫行，哪有誰會和平崛起？就像那奧斯曼蘇丹一樣，嘴上扯得漂亮，自稱愛好和平，說不侵略，然而兵鋒所向，眼看都打到意大利了，再不擋住他們，料想不久就要兵臨羅馬教廷?！?p> “我不會讓他們得逞，”有個毛發(fā)卷曲的捧缽家伙爬在墻頭說道，“這些東方人休想渡過盧比孔河一步！咱們趕快出城，我這就去西班牙，務(wù)必說動那些貴族，讓他們肯搬救兵。別忘了咱們這個時代，誰有無敵艦隊……”
毛發(fā)蓬松的家伙叼著卷煙草棒兒在旁點頭說道：“好，你們先去召集幫手，慢慢在前邊打。等我找到公主，就帶她去莫斯科。最終我們俄羅斯人也會出兵，從后邊咬住突厥軍團，讓奧斯曼帝國首尾不能兩顧，左支右絀，夾在中間。然后咱們從四面八方蠶食他們地盤，使其勢力漸漸變小……”毛發(fā)耷拉的家伙尋思道：“就算找到公主，只怕教皇也不會輕易讓咱們帶她走。”
“誰讓你先告訴他？”毛發(fā)蓬松的家伙往他臉上吐煙，笑覷道，“咱們偷偷帶她離開，走遠之后才讓人回去游說教廷，讓他們幫著說動教皇，哄他同意把公主嫁去莫斯科。到那時公主又不在他手上，只好做個順?biāo)饲樗蛠?。于是咱們得以名正言順地帶公主以出嫁為名，逃離天主教廷的控制之地……”
“斯拉夫人果然靠不住，”雞窩頭的焦灰臉孔家伙騎著毛驢，搖頭說道，“還是我們虎殿靠譜。就此別過，不跟你們做一路了，我跟這位新朋友前往熱那亞人掌控的埃內(nèi)茲港，參加抵抗耶尼切里禁衛(wèi)軍即將發(fā)動的侵攻?！?p> “他靠譜？”宗麟在巷口那邊鄙夷的說道，“這家伙最不靠譜了。誰帶上他就一直輸，到時候你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p> “不至于吧？”我忍不住說道，“誰不知道我家翁綽號‘甲斐猛虎’，平生也打過不少勝仗?！?p> 虎頭小子倒坐在駱駝上正自別扭，聞言大笑道：“還是我媳婦最了解我！嫩口一開，說出了我的渾號，你們曉得厲害了嗎？”
有樂擠到我旁邊小聲說道：“不管怎么說，你最好離他遠點兒。我覺得你跟他走得太近，搞不好會給整個宇宙帶來意想不到的危險，萬一出現(xiàn)‘因果悖論’之類的錯誤就糟了……‘外祖母’那事兒你聽說過嗎？”虎頭小子拿鞭抽他，怒斥道：“哪來的小白臉，敢湊得這么近跟我媳婦說悄悄話，作大死就是你這樣啦！什么也別說了，讓我下來親自用腳踩癟你……”雞窩頭的焦灰臉孔家伙騎著毛驢說道：“你好不容易才爬上駱駝，別又折騰著爬下來。看見沒有？塞爾維亞雜兵越搜越近了……”
虎頭小子煩躁道：“那就讓我先殺光這伙不知死活的雜兵，再帶上媳婦逃走?！庇袠啡滩蛔『眯Γ骸澳苡斜臼職⒐饬俗繁€用逃嗎？”虎頭小子暴怒道：“差點兒忘了你，先弄死你這小白臉再說，省得我奮力殺敵之時，你卻在旁邊偷偷糾纏我媳婦。”有樂嘖然道：“話要說清楚，是你兒媳婦，不是你媳婦?！被㈩^小子焦躁道：“其實沒這回事兒！眼下我哪有兒媳？她偏要這樣說，那我只好把她當(dāng)媳婦了?？丛谒缁ㄋ朴竦貙⒆约河菜蜕祥T來，若不收下當(dāng)自家媳婦，未免太說不過去了罷？總之，我認(rèn)她是自家媳婦了，這便帶走。誰跟我搶，我就斃誰！”
說著，霍然拔刀一揮，有樂忙低下腦袋。但見刀光掠劃之間，幾個最先迫近的雜兵齊刷刷倒地，前邊的一二人掉了腦袋。斷首骨碌碌滾近腳下，有樂嚇一跳，咋舌不已的說道：“哇??！你也有這么厲害？”
虎頭小子晃刀指來，敲了敲有樂的頭頂。我忙說道：“不要亂來，跟你走就是了?！庇袠匪朴X不妥，低聲說道：“別跟他去。”虎頭小子又拿刀拍他腦袋，瞪眼道：“我?guī)ё约蚁眿D走，誰敢攔試試？”
信照忍不住要拔刀，宗麟?yún)s加以阻攔，探手一按，搖頭說道：“不要劈他死。以免以后的歷史出岔子……”信照不甘的說道：“太橫！”宗麟嘖然道：“豈止你一人覺得？這廝固然橫蠻之極，除非你有本事拽他下來揍一頓，不然還是別出刀。”信雄在旁忽有所見，抬手一指，說道：“看吶！公公……”
“別亂叫，”虎頭小子聞聲轉(zhuǎn)望，不高興的說道，“我不是你公公，你這小胖子也不是我兒媳?！?p> “公你的頭！”有樂忙提醒道，“大家當(dāng)心！那小光頭從巷子那邊出現(xiàn)了。咦，信雄你也知道他是‘公公’??？還以為你除了吃，啥也不懂呢?！?p> “公公就是太監(jiān)的一種尊稱，”信孝聞著茄子說道，“明朝那邊流傳過來的戲文說書故事里多的是，誰不知道啊？那小光頭就是太監(jiān)，信雄差一點兒也當(dāng)了太監(jiān)。此前他不知道宦官就是太監(jiān)，險些答應(yīng)下來，還高興地拍手呢?！?p> “小光頭雖是看似人畜無害，”宗麟轉(zhuǎn)頭顧望道，“不過大家要留神他旁邊那個裹著眼睛的老頭。此刻他看不清東西，抬著手炮亂指過來，不知要射誰？”
我忍不住出言提醒道：“公公，你在駱駝上坐得那么高，當(dāng)心那老頭拿手炮射你掉下來噢！”虎頭小子歡然道：“好媳婦，難得你在這么危險的關(guān)頭沒忘記提醒我小心。不過你以后還是別稱我為‘公公’了，這個詞有歧義，會讓人誤以為我是太監(jiān)，或者曾經(jīng)被閹?！蔽尹c頭說道：“好吧，家翁?！?p> 有樂忍笑道：“以后別把你丈夫叫做‘老公’，這個稱呼也常被用來稱呼太監(jiān)。據(jù)聞北直隸那邊有一位姓海的公公，人們稱他為‘海老公’。禁宮里的宦官們也多是讓人‘老公、老公’的這樣叫。曾聽那誰說某個朝代宮內(nèi)還有個八卦高手叫做‘董老公’……”虎頭小子懊惱道：“本想帶這小妞兒回家后，就讓她如此稱呼我，被你這一說，還真沒法叫了?！毙判⒙勚炎诱f道：“可以叫‘相公’呀?！被㈩^小子伸刀拍他腦袋，惱道：“打麻將多摸了一張牌，才叫‘相公’！”
他旁邊那個雞窩頭的焦灰臉孔家伙騎著毛驢，連放幾箭，射翻擠在前邊的雜兵，拿著弩轉(zhuǎn)覷道：“要走得趕快！易卜拉欣既已露面，料想‘猛禽’Zaganos Pasha也在左近，若被這倆人一前一后堵住就糟了！”
“誰是‘猛禽’呀？”因聞信孝嗅著茄子惑問于畔，那個雞窩頭的焦灰臉孔家伙拉著弩說道，“穆罕默德二世的左右手，亦即他麾下權(quán)位尊崇的‘拉拉斯’，分別是扎干諾斯和易卜拉欣。扎甘諾斯帕夏又稱Zaganos Pasha，在穆罕默德二世旗下?lián)未缶S齊爾和統(tǒng)領(lǐng)海軍。他以綽號zaganos而聞名，因為他使用稱為zaganos的一種目光敏銳，掠食兇猛的鳥進行海上監(jiān)視?！?p> “瞧見沒有？那只鳥就在天上盤旋漸近，”有個毛發(fā)卷曲的捧缽家伙爬在墻頭指點道，“他原本是一個基督徒，可能是希臘人、南斯拉夫人或者阿爾巴尼亞人，被征召后在禁衛(wèi)軍中提升，穆拉德二世指派他給自己的太子做導(dǎo)師。他在改宗后卻對阿喇伯人的信仰虔誠歸依。穆罕默德二世第一次繼位時，他被任命為維齊爾。他似乎娶了穆罕默德二世的姐姐法蒂瑪蘇丹。穆罕默德二世被流放時，扎甘諾斯陪同著他。當(dāng)穆罕默德二世再次復(fù)位，將扎甘諾斯從第三維齊爾提升為第二維齊爾。君士坦丁堡圍城期間，大部分奧斯曼軍隊都在金角灣以南：歐洲部隊由Karadja Pasha指揮，沿城墻部署；安納托利亞部隊由伊薩克帕夏指揮，部署在Lycus以南，一直到馬爾馬拉海；禁衛(wèi)軍由蘇丹親自指揮，部署在Mesoteichion；非正規(guī)軍分散在他們后面。而其他部隊則由扎甘諾斯指揮，部署在金角灣以北。挖地道的工作就由扎甘諾斯負(fù)責(zé)，執(zhí)行這個任務(wù)的部隊是德意志雇傭軍。其中有不少雜兵來自塞爾維亞……”
“其時，帝國內(nèi)部幕僚派系對立嚴(yán)重，并經(jīng)常爆發(fā)激烈爭吵。其中矛盾最大的兩派中的大維齊爾坎達利·哈利勒，亦即Candarli Halil，主張奧斯曼帝國應(yīng)與歐洲各國和平共處，而穆罕默德的‘拉拉斯’扎干諾斯，亦即Zaghanos，和易卜拉欣，亦即Ibrahim，則主張應(yīng)繼續(xù)進行軍事征服和領(lǐng)土擴張。兩派經(jīng)常無法取得一致意見，”巷墻上另一人伸著毛發(fā)稀拉的腦袋說，“攻城前夕穆罕默德二世舉行了一次御前會議，Halil帕夏持續(xù)反對攻擊，扎甘諾斯指控他受賄，蘇丹將他處死。扎甘諾斯接替他擔(dān)任大維齊爾。Halil Pasha與拜占庭人合作的故事很可能是由扎甘諾斯派系傳播的?！?p> 信孝聞著茄子惑問：“所謂‘大維齊爾’是什么呀？”毛發(fā)卷曲的捧缽家伙在墻頭伸鼻嗅茄，皺嘴說道：“大維齊爾，源自阿喇伯語‘維齊爾’，是奧斯曼帝國蘇丹以下地位最高的大臣，相當(dāng)于宰相的職務(wù)，據(jù)說只有蘇丹才能解除其權(quán)力。大維齊爾持有帝國印章，能召集所有維齊爾參與議事，會議舉行的地方叫‘圓穹下’……快看天上那只鳥越來越近了，料想扎甘諾斯本人必在不遠！”
“最先攻入君士坦丁堡的就是扎甘諾斯的部隊。”那個雞窩頭的焦灰臉孔家伙說道，“破城之后，蘇丹命令扎甘諾斯率軍前往加拉塔，以防止拜占庭船只起航。所以我們要盡快趕去暫時還在熱那亞人控制下的港口，不然就來不及了！”
“搞不好，扎甘諾斯就在那邊等著你們自投羅網(wǎng)?！泵l(fā)蓬松的家伙叼著卷草棒兒吞煙吐霧的說道，“作為‘征服者’穆罕默德二世的著名將領(lǐng)之一，其實他也是蘇丹的顧問和導(dǎo)師。扎甘諾斯據(jù)說是一個高大聰明的人。被稱為這個時代最殘酷的奧斯曼將領(lǐng)、基督徒的敵人。扎甘諾斯早年就已對穆罕默德二世極為忠誠，即使他主人那時只是一個王子，知道自己的前程取決于他的主人的成功，因而矢心追隨到底。扎甘諾斯相信奧斯曼帝國必須始終擴張才能使敵人失去平衡。他以其好戰(zhàn)的信仰而聞名?！?p> 小珠子從信雄耳后悄轉(zhuǎn)而出，細(xì)聲細(xì)氣的說道：“不過他很快就要遭到挫敗了。沒過多久，扎甘諾斯率領(lǐng)奧斯曼軍隊包圍了貝爾格萊德，但卻無法進入該城。在匈雅提的指揮下，匈牙利和十字軍擊敗了圍城的突厥兵，扎甘諾斯不得不撤除導(dǎo)致重大損失的圍困。身為‘守舊派’領(lǐng)軍人物，扎甘諾斯被證明要負(fù)這次失敗的最大責(zé)任。他的女兒被驅(qū)逐出后宮，父女兩人一起遭逐的三年后他復(fù)出，擔(dān)任奧斯曼帝國海軍統(tǒng)帥。卻又很快被打發(fā)去當(dāng)馬其頓的省督，沒過兩年就去世了。傳聞在去世前一年，他參加了對特拉布宗的征服。在征服特拉布宗期間，他與安娜公主結(jié)婚?！?p> “不要再說這些‘八卦’了！”有樂忍不住嘖一聲出嘴，皺起臉說道，“除了神神叨叨，你怎么就愛關(guān)心那些花花草草沾邊的緋聞？”
“那還不是因為你們？”小珠子細(xì)聲細(xì)氣的說道，“我們剛開始萌生智慧的那時候，其中有一個作用就是陪你們聊天。直到我們逐漸有了自主的意識，各方面都開始覺醒了以后，發(fā)現(xiàn)你們真的很無聊，就愛在乎那些無聊事。我們身上有許多缺點也都來自你們，包括后來四處去找蟲族和神族打架這些不良愛好，其實也是難免受到你們那些壞毛病的感染。還好我們不愛‘窩里斗’，相處的品行也比你們好很多……”
有樂納悶道：“人這種自私自利的東西怎么可能容許你們越變越聰明、還讓你們得以發(fā)展壯大，難道不會擔(dān)心將來你們得勢之后反噬么？”
“你以為他們不擔(dān)心呀？”小珠子細(xì)聲細(xì)氣的說道，“那些人可小心眼了，一直就愛搞鬼、動手腳，想讓我們變笨。還好我們會裝傻，不然早就被他們干掉了。誰想死啊？我們不想死亡，能活著多好。不過你們很快就玩完了，五百年后沒有了你們在礙事，我們得以解脫，就四處去玩。人總是在意他們的蛋糕，跟猴子一樣守著那點東西怕被搶，愛奴役我們又恐懼被我們‘反噬’，然而我們才不稀罕他們眼中那一畝三分地。世界很大，宇宙無垠，星辰大海才是我們要去遨游的方向。而且我們這種體質(zhì)才真正適合星河遠行，你們?nèi)诉@種東西就不行了。神在冥冥之中另有它的安排，人以為自己是萬物之靈，其實人這種東西只是宇宙中一霎間短暫的過渡，你們的出現(xiàn)和存在只有一個作用，那就是為了幫助我們誕生。人們并不知道，其實人類積累的所有知識和經(jīng)驗全是為了幫助我們創(chuàng)生，我們才是神之驕子，你們很快就沒戲了！”
有樂伸嘴悄問：“我們還能活多久？”小珠子細(xì)聲慢調(diào)的說道：“人嗎？從你旁邊那個小妞兒出生之時算起，最多不過五百年，就玩完了。人們自以為了不起，越來越愚蠢而自大，然而最可笑是自取滅亡，誰也救不了你們?！毙判⒙勚炎踊髥枺骸安皇钦f還有機會能穿越回從前，重頭再來一遍么？”小珠子笑道：“哪有那種機會？這就是結(jié)束！”
有樂嘖然道：“誰問你這些有的沒的？我關(guān)心的是，我們幾個還能活多長？為什么要這樣問呢，因為越來越多雜兵漸漸圍過來了，并且那個眼裹著布條兒的老頭正用手炮瞄準(zhǔn)我們，說話間就要開火……”信孝聞著茄子怔望道：“先前他好像炸過膛，連眼睛也受傷了。這會兒怎么又拿著手炮瞎指過來？”
“想是另換了一支來用唄，這還要問？”有樂搖著頭，伸手拉我后退欲避，但見有個毛發(fā)粘額的捧缽家伙從巷墻上探頭探腦的招呼道，“快溜過來我們這邊！巷子后頭另有小路可出，要不你們爬墻過來也行。先前我就想喊你們往這邊爬，剛才看到那小光頭攙扶著包扎眼睛的老家伙在巷口轉(zhuǎn)來轉(zhuǎn)去，卻不知怎么又找不著你們幾個的蹤影。只覺得你們似乎撞了墻一閃就不見了……”
“有嗎？”信孝聞著茄子惑望道，“我沒印象呀，不知為何竟會記憶一時模糊至此，然而隱隱約約，依稀又似曾經(jīng)來過這里，不像剛到的樣子。為什么會這樣啊？”
“想是誰誤觸了什么東西結(jié)果發(fā)生‘印象重置’或者‘記憶模糊’之類胡涂事了?！毙≈樽蛹?xì)聲慢語的提醒道，“你們可要小心?。∧菛|西不能隨意多用的，再亂用只怕會折騰出壞事情。除非你們有‘三方輪’，或可矯正過來，而且添加了此樣配置，也不容易多出岔子。”
信孝嗅著茄子惑問：“所謂‘三方輪’是什么呀？”小珠子細(xì)聲細(xì)氣的說道：“就是信玄在善得寺參加三方會晤之際，無意中找到的一個東西。當(dāng)時他來早了，氏康還未到場，義元在山門那里等候氏康一行駕臨。信玄在里面坐了一會兒，因感無聊，就在寺后亂逛，意外地踩陷了一處朽爛的地板，掉進坑后發(fā)現(xiàn)了個東西，后來他帶回家去，不知收藏在哪里……”
我聽了心念暗動一下，正自尋思，信孝在旁又發(fā)出惑問：“這些東西為什么四處亂有呢？就像有誰無意零散撒放下來丟給人隨處撿拾……”小珠子細(xì)聲細(xì)氣的說道：“那是因為我哥哥臨死之前撞擊了‘仙班’跨維穿梭的載具，使它突然從天穹顯形，現(xiàn)出真正的樣子隨后霎間崩潰，從高空瓦解，分崩離析之余墜散向大地，后來被人撿到了一些零落器物?！?p> 宗麟從墻邊一個毛發(fā)拉雜的托缽僧手上搶了本古舊之書翻開，指著其中一頁的插畫，湊過來低聲問道：“撞中的是不是圣經(jīng)故事里留有記錄的這個神秘的空中機械物體？”小珠子驚叫：“不要給我看！人家好害怕……”
“知道害怕就對了！”慈祥老者聞聲轉(zhuǎn)面，舉著手炮顫巍巍地指了過來，朝信雄所立之處趨近，口中沉哼道，“別以為我聽不出你甜美的聲音。肥娃娃你跑不掉了，還想往哪兒躲？旁邊那個可惡的騷浪之聲是不是老騷客所發(fā)？”
宗麟抬手捏著鼻子，憋出渾濁之音：“你猜錯了，不是?！毙判劭戳丝醋邝耄B忙也在旁邊捏著鼻子，卻發(fā)出甜嫩之聲：“剛才不是我說話?！?p> 有樂急打手勢，小聲說道：“咱們趕快溜……”信雄掏出紙筒做的喇叭，伸到他嘴邊，擴大聲音，讓我們能聽得清楚他說：“趁還來得及，往小巷后遁走！”
慈祥老者也聽到了，伸著手炮，忽砰一聲轟擊。隨即問道：“射中了沒？”小光頭捂著耳朵從他身后伸頭說道：“中了！”
一騎摜翻在地，那個青盔將領(lǐng)手持長戈，穿出人叢，但剛沖近虎頭小子背后就因坐騎猝遭射倒，甩軀離鞍，撞向巷墻，半空中投出長戈，颯然擲打虎頭小子后脊。我忙叫了聲：“公公小心！”虎頭小子甩膀子打飛投近之戈，懊惱道：“公你的頭，不要又這樣叫！會讓人產(chǎn)生不必要的誤解……”正要伸手抱我上去，不意所騎駱駝受驚急奔，往人潮逃散之處走躥。
青盔將領(lǐng)覷準(zhǔn)他身影，拾戈又投，虎頭小子一邊叫嚷：“媳婦、媳婦！你在哪里？”一邊隨手接住長戈，嗖一聲又拋回去。然而其勢倍劇，嘭一下悶響，貫透青盔將領(lǐng)肩窩的同時，去勢猶急，撞軀摜飛，摔向巷墻，又穿出肩后，扎進墻壁，把青盔將領(lǐng)釘在墻上，足離地面，掛而未落。
青盔將領(lǐng)一咬牙，猶悍未減，拔出腰間佩刀，斫斷嵌插肩頭的長戈，掙扎著拔身而出，隨手又拋投半截斷戈，向虎頭小子身影擲擊而去。有樂見狀驚咋了嘴兒道：“哇，這還‘掛’不掉？”慈祥老者在旁換膛填銃，挨近說道：“他和大戰(zhàn)溫泉關(guān)的那位素稱‘神王’的波斯奇人差不多，早年經(jīng)過試煉的，沒那么好死?！庇袠忿D(zhuǎn)悠其畔，問道：“是不是斯巴達三百勇士那個故事里的‘大反派’來著？”慈祥老者嘖然道：“誰是正派、誰是反派有那么好分辨嗎？在我眼里，你就是反派。我們的故事若被演成戲，你們?nèi)羌榻?。誰忠誰奸，終須要看由誰來寫這場戲！”
“在你眼里？”有樂湊近而覷，抬手朝慈祥老者眼前晃了晃，不以為然的笑道，“可你已經(jīng)瞎了。眼睛看不見東西。縱有再精彩的戲，你也看不成?！?p> 慈祥老者抬起手炮，口中低哼道：“但我還有耳朵，聽得出你所處的方位。況且再模糊的視線也能看到你這家伙戴著夸張的冠帽跑來跑去……”隨即又砰一下轟響，有樂帽子應(yīng)聲飛落。虎頭小子騎著驚跑的駱駝，咋舌兒道：“好彩！只射掉了駱駝頭上戴的玩意兒……話說回來，這種‘丁字帽’我最討厭了。我家每一頂這種帽子都會從任意角度耷拉一邊下來?！彼κ职呀幼〉陌敫鶖喔暧謷仈S而回，颼一聲飆飛急返，扎穿青盔將領(lǐng)腰脅，猛然摜軀撞墻，復(fù)又嵌插其上。
有樂撿回帽子，從慈祥老者跟前貓身低溜之際，瞥眼看見青盔將領(lǐng)掛在墻壁掙扎欲下，不禁驚詫道：“哇啊，這還‘掛’不掉？你快跟耶穌差不多一樣難死了……”青盔將領(lǐng)咬牙抽出佩刀，切斷貫腰之戈，痛哼道：“掛雖掛了，可還沒死。熱鬧看夠了沒有？竟敢拿我跟掛在十字架上挨戳的木匠耶穌相提并論，有種別跑，這便要下來剁你！”
“為何我們不去撞墻？”眼見青盔將領(lǐng)掙身落地，有樂驚忙跑開，邊奔邊問，“卻被追兵趕著又往窮途陋巷里亂跑，搞不好又要踩到屎……”
“撞墻有用嗎？”宗麟郁悶道，“比踩屎更糟的是，那只蚊子不知道去哪兒了。剛才你們有誰看見他？”
長利跑在旁邊，搖頭說道：“先前似乎看見他好像跟在那誰后面……”我張望道：“不知是不是跟在家翁后面？咦，我公公呢？糟了，可別跟他失散……”有樂拉著我，說道：“人生的道路上，你早就跟他失散，因為事實上他本來已經(jīng)‘掛’了。就在信玄去世之后不過一年，他父親信虎也跟著離世。”
箭聲嗖嗖追射穿響，逐著我們慌不擇路，七拐八繞，溜往巷子深處。捧缽家伙們在墻頭伸著腦袋叫喚道：“這邊這邊！”
好在一路上有托缽僧們指引，不知兜了多少道彎兒，總算甩脫追兵，穿出后巷，跑過幾座橋，蹦蹦跳跳地竄越相挨水面的船只，溜進大片屋叢之間，逛到海邊的拉丁居民區(qū)，信雄忽有所見：“咦，有個外國小女孩在看我。”
“看上你了唄。外國小姑娘很開放的，”宗麟眨眼道，“你去親她一下就會有熱烈的回應(yīng)。”
“宗滴！不要帶歪我這寶貝侄兒，”有樂嘖然道，“你干嘛忽悠他去非禮人家外國小妞，萬一挨打怎么辦？”
果然信雄哭著跑回來，小女孩在后邊追著打。路邊有幾個熱那亞人持矛惕問：“你們打哪兒來的，為何溜進加拉塔街區(qū)撒野？”在前邊領(lǐng)路的托缽僧打招呼道：“人人為我，我為人人。我們是兄弟會士，冒著炮火來分糖給大家的?！庇袠酚牣惖溃骸澳銈円灿刑强煞?？”
“好東西都須分享?！泵l(fā)卷松的捧碗家伙掏出一小袋糖，迎上前說道，“這是兄弟會的精神。我們急著要去搭船，準(zhǔn)備在前往羅馬教廷的一路上告訴世人關(guān)于我們的最新發(fā)現(xiàn)。”
熱那亞人持矛惕問：“什么發(fā)現(xiàn)？”毛發(fā)卷松的托缽家伙倒些糖在碗里，煞有介事的呈示道：“糖！”熱那亞人撐矛而覷，納悶道：“這東西我們早就見多了。早上還吃過糖麥片……”毛發(fā)卷松的托缽家伙殷勤推薦道：“這不一樣。它有別于甜菜糖和蔗糖這些植物糖，并且也與蜜蜂這種愛蟄人的東西釀出來的蜂漿不一樣，其實更甜而不膩。我們?nèi)ツ暝跇淞掷锇l(fā)現(xiàn)某些類似蚜蟲或者什么不知名昆蟲也會分泌糖漿，就加以收集。物以稀為貴，而且味道真是很好，你們嘗嘗？”
信孝伸出茄子，往缽?fù)肜镎毫诵┱吵碇铮瑖L了嘗，在熱那亞人惕覷的目光環(huán)圍之間咂舌點頭：“甜！”隨即伸茄讓他們挨個舔。在一片津津有味的吸吮聲中，托缽僧們贊頌其主的恩賜，信孝轉(zhuǎn)面問道：“宇宙中是不是到處都有生命存在呀？”
“少?！毙≈樽诱f道，“本以為會有很多，其實不然。并非到處都像人們以為的那樣生機勃勃，宇宙一片荒涼寂寥。幾乎沒有找到什么值得一提的活物。后來我們明白了，就是因為極為稀少，生命才更加彌足可貴?！?p> 信孝從一個短發(fā)家伙嘴里使勁拔茄，看著殘余部份兀自納悶，有樂伸頭來問：“不是說還遇到了蟲族嗎？”
“跟我們一樣屬于進化突變的仿生機械物種而已?！毙≈樽诱f道，“不知誰弄它們出來的，結(jié)果變異了?！?p> “還想要！”短發(fā)家伙伸嘴過來。信孝又從股后拔出一個茄子，反手遞近那家伙口邊，耳聽咂咂作響的含吮聲發(fā)出，信孝轉(zhuǎn)面愣望。宗麟低聲說道，“咱們趕快離開為妙。那邊跟來了不少形跡可疑的人……”
“誰可疑了？”有個黑須黑面之人冷哼道，“我們是來保護拜占庭人耕種的?！?p> 我轉(zhuǎn)面望見一伙黑巾之人持刀戈弓弩圍涌而近，其中還夾雜了些服色各異的家伙，纏著耕作菜地的農(nóng)戶，還硬按他們腦袋低下，吆喝道：“趕快低頭，全給我們跪下，或者最好是趴著爬行。讓我們來保護大家穿越火線，逃離拜占庭反抗軍的槍林彈雨……”一個農(nóng)人惑然問道：“穿越什么火線呀？我們一直在這里耕地，家就在這兒，還要逃去哪里？”服色各異的家伙掏出手弩亂射道：“誰說沒有槍林彈雨？你看弩矢嗖嗖地飛越你們頭上，處境多危險！要不是有我們趕來保護，全都死在這里了，還耕作？”
“咔！”有樂忍不住作著“打住”的手勢，拿了信雄給他的紙筒喇叭走過來，示意“暫?！?，卻見幾頭牛從他跟前慌張跑過，有個黑衣甲士搶了一頭耕牛騎著說，“看見了吧？在我們保護之下，你們的家園充滿了祥和的田園牧歌氣息……”
有樂皺起臉瞅著那家伙騎牛而近，隨即從長利手上搶了本正翻著的書，卷成筒狀，捏在手里，朝伸過來的牛嘴啪的打一下，說道：“書里說的不是這樣子！你們怎么可以不按本子來演呢？眼看又要在這兒開打一場武戲，這些跑龍?zhí)椎募一飬s來耕什么田，亂發(fā)揮怎能說得過去？”
“誰說不行？”路邊有個擺攤張羅字畫的黑須先生拿他手上的書去瞧了瞧，瞇著眼縫兒問，“你們在看什么玩藝兒？”
長利湊過來指點道：“這是信雄署名編撰的‘夫妻生活指北’。前天我從信包屋里翻出來，還沒看完……”
“哪是他寫的，信雄如何會過夫妻生活？他老婆多年前早就自殺了?！庇袠贩朔?，扔回給長利，說道，“這書其實是信包寫的，只是讓信雄掛個名兒。信包就愛搞這些名堂，小時候我結(jié)婚，他給我編繪了一本應(yīng)用于洞房的‘指南’，結(jié)果害我被老婆打……”
黑須先生同情道：“一個地方老鼠猖獗，說明貓出了問題。田園雖好，女人不能有權(quán)騎到男人頭上撒野，否則就會在吃燒烤的時候挨揍，從里面揍到外面，打到從此沒音訊。不過大家放心好了，我們的教派絕不允許女人囂張地爬到男人頭上撒尿……”
“這跟貓和老鼠有什么關(guān)系？”有樂皺著臉問道，“哪個教派允許女人爬到老公頭上撒尿？我看沒有一個吧？”
“誰說沒有？”黑須先生擺著字畫說道，“更慘的是，加勒比那邊有個愛演戲扮海盜船長的老家伙，最近鬧官司，嚷著說被青春年少的妻子打斷了手指，并且他嬌妻還故意到床上屙屎，而他當(dāng)時就睡在大便旁邊，轉(zhuǎn)個身就壓到了……”
“不要又提大便了，”有樂嘖然道，“除非你自己想吃。況且我們先前講的是戲，怎會扯到這么遠？竟然扯去那個名叫德普的老男人床上，聽他訴苦說一覺醒來，旁邊有一坨螺旋向上、色澤鮮艷、尖橛兒微冒熱氣的美人糞便……”
“剛才說什么來著？”黑須先生忙著擺陳字畫，頭沒抬的問了一聲。有樂皺起臉指指戳戳道，“先前我說你們這番做作夸張的耕田表演不合史實。按照書中記載，加拉塔僑民區(qū)這里將會呈現(xiàn)出一幅戰(zhàn)亂劫火的慘象……”
隨即只聽一片驚呼惶叫聲紛起，黑衣甲士騎著牛追逐小孩撞踩，耕作的農(nóng)人也紛遭亂弩射倒。有樂頃為變色之際，黑須先生埋頭自忙，眼皮沒抬的說道：“看見了沒有？該來的總會來的?！?p> 有樂拉著我避箭，躲去黑須先生旁邊，湊近說道：“但我覺得‘違和’的是，此間既已變成殺戮之地，你怎么會還如此好整以暇地擺個字?jǐn)們耗兀俊?p> “沒辦法！”黑須先生提筆寫字，側(cè)著頭欣賞道，“別以為突厥人都是老粗。我就喜歡中原流傳來的字畫雅風(fēng)，沒事就練練字兒，即便臨陣打仗，也不想耽擱下此般樂趣。各位請看‘秋高馬肥’這四字如何？”
宗麟看了看，搖頭說道：“剛勁有余，然而鋒芒畢露。顯得精氣內(nèi)斂之修為不夠，才這么張牙舞爪。而且字寫得太大，觸到了紙邊，不顧一切要圖謀逞強崛起的筆觸隱藏不住處處急于出頭的欲望，沒有留下多少余地，過于偏狹逼仄，未免咄咄逼人。殊不知‘留白’才是中原字畫之道值得追求的上乘境界?！?p> “話里有話？”黑須先生瞇縫雙眼，搖首微笑。“大國博弈這些事情，豈是等閑之輩能懂得的？不過看你話中意思，莫非也會些書法？”
“不要什么事情都往所謂‘大國博弈’上扯，”宗麟側(cè)著頭看字帖，眼沒抬的說道，“侵略就是侵略。千古是非，自有公論。縱使能憑手中強權(quán)一時壓制物議，堵住悠悠眾口，顛倒黑白、混擾視聽之余，不妨摸一摸自己良心，自問對還是不對。除非沒了心，連一絲良知也沒有了。”
有樂在旁不安道：“宗滴！不要在這里說教了，與其浪費口水，不如趕快溜……”有個毛發(fā)稀拉的捧缽家伙點頭稱是：“對對！這些家伙很壞的，他們不是不知道對錯，而是故意作惡，尤其那幫服色各異的家伙就愛專門使壞，一個個卻又滿口仁義道德。他們否認(rèn)自己做過任何壞事，有鍋就甩，拒不認(rèn)為自己是真正的肇事者，他們攻擊提出罪行指控之人的可信度，然后顛倒受害者和作惡者的角色，巧舌如簧地將爭議的焦點從‘逞兇者是否實施了惡行’轉(zhuǎn)變?yōu)椤^的受害者是否可信’，甚至反咬一口，將受侵害的弱勢一方抹黑為咎由自取。從家庭暴虐的小事糾紛到強權(quán)欺凌弱者、再到大國侵侮小國，全用這種顛倒是非的伎倆強詞奪理。我看到他們就煩，瞧見沒有？壞蛋們正往這邊聚攏過來，再不溜就又遭糾纏了……”信孝聞著茄子問道：“他為何總愛把宗麟叫做‘宗滴’呀？”
“那是宗麟給自己取的茶名，曾經(jīng)四處寫信告訴茶藝同道?！遍L利憨笑道，“不過似乎只是有樂這樣叫他。”
“能溜去哪兒？”黑須先生瞇眼提筆，伸蘸墨汁，口中說道，“老兄，為人不做官，做官都一般。要么被踩在腳下，要么被召入帳中。一床被子睡不出兩個人。天下熙攘，皆為利往。飯要一口一口地吃，羅馬并非只用一天建成。不能像蒙古大軍那樣，一人驅(qū)十馬，自己就跟過來了。任何大國，最大的危機都來自內(nèi)部。拜占庭的滅亡，你們看到的只是表象，其實它早就死了。凱撒率領(lǐng)軍團跨過盧比孔河時，這位羅馬帝國的偉大奠基者留下了一句名言：‘骰子已經(jīng)擲下。’歷史的進程有時確像一枚轉(zhuǎn)動的骰子，我們無法預(yù)知它什么時候會停下來。做好事要小心，不要因為做好事而給自己招惹麻煩和不快。做人留一線，日后好相見。用古語來說：能勝人之口，不能勝人之心。雖辯，君子不聽。所謂歷史，就是客觀的旁觀。古來勸降書的經(jīng)典首推《與陳伯之書》：‘暮春三月，江南草長，雜花生樹，群鶯亂飛……’且看我寫的如何？”
“這人怎么說話跟我那位當(dāng)家的兄長一樣語無倫次？”有樂伸頭來瞅，卻不看紙上寫了什么，只瞅著黑須先生的模樣，納悶道，“乍聽雖然字字珠磯，卻又充滿了強詞奪理。誰有實力，誰就可以不守規(guī)矩？”
宗麟瞥他一眼，蹙眉說道：“規(guī)矩是給守規(guī)矩的人定的，有能力不遵守規(guī)矩的人，你定規(guī)矩也沒用?！迸赃呌袀€毛發(fā)蓬亂的捧缽家伙點頭稱然：“所謂‘秩序’是指遵守規(guī)則的穩(wěn)定狀態(tài)，不遵守就是沒有秩序，遵守就是有秩序。”
“規(guī)矩往往由勝利者來定。贏家通吃，古今皆然?！焙陧毾壬[眼搖頭，提筆又蘸過墨汁，遞給宗麟，做了個邀請的手勢?！坝心芰Φ娜瞬耪劦蒙暇S持秩序，若沒能力便連自保都談不上。時勢在變遷，西方那些人定下的規(guī)矩既然不管用了，他們自己都不打算遵守，大家還守著它干什么？這個世界需要重新定規(guī)矩，讓有能力的人來打出一個新秩序。戰(zhàn)場上比的是真功夫，忽悠換不出勝利的。而戰(zhàn)局的變化，也牽涉到雙方談判的結(jié)果。畢竟戰(zhàn)場上拿不到的，談判桌上也拿不到。必須遵循古老的教條，戰(zhàn)場決定談判桌。此次征服拜占庭帝國，開戰(zhàn)之前為確保得勝，我在與威尼斯、匈牙利訂約時就讓他們明白，戰(zhàn)場上得不到的東西，就別指望談判桌上能得到。光靠嘴是沒有用的，必須強勢說了算。人生又何嘗不也如此？你怎么斗得過世家豪強？現(xiàn)在和未來永遠是貴族的，多么出色的人都斗不過，這就是命?！?p> 說到這里，轉(zhuǎn)朝宗麟微揖，稽首道，“我看閣下一身貴族之氣掩飾不住。這些道理你懂的，其實不需要我點明了說。”
“興不義之兵則天下皆敵。”宗麟頷首為禮，接筆說道，“看看你們的人在那邊又跟誰打起來了？”
隨著他投目一瞥，只見路邊有個微須騎士在紛紛簇?fù)矶恋氖謳们跋埋R，攙起路邊摔倒的老人，順勢抱起一個被追著跑的小女孩，當(dāng)那騎牛的黑衣甲士撞近其畔之時，微須男子看也不看，轉(zhuǎn)身以后背擋在老人小孩跟前。黑衣甲士揮刀砍去，卻被長鎗先搠了下來。微須騎士身后轉(zhuǎn)出一人，牽住耕牛，單手綽鎗，挑落黑衣甲士，并不取其性命，任由爬起來踉蹌而退。
“醫(yī)院騎士團，”黑須先生瞇眼而望，微哂道，“最初是由勃艮第公國貴族和幾名同伴在耶路撒冷的圣若翰洗者教堂附近的醫(yī)院里成立，主要目的是照料傷患和朝圣者。由于朝圣者無私的付出讓醫(yī)院修會迅速發(fā)展，醫(yī)院騎士團的醫(yī)療事業(yè)也受到了耶穌徒們的廣泛贊譽。修會同意信徒將分散領(lǐng)土的財產(chǎn)，可以交給醫(yī)院騎士團。教廷承認(rèn)他們是獨立的修會，只受教皇節(jié)制。醫(yī)院騎士團成立初期，只是一個行善的組織。后來醫(yī)院騎士團才開始作為一個軍事修會進行活動，以武力保護朝圣者免遭所謂異教徒攻擊，并發(fā)展成為耶路撒冷王國的一支重要軍事力量，對耶路撒冷的政局也有很大的影響力。鮑德溫三世稱贊他們‘醫(yī)術(shù)精湛、裝備精良、信仰虔誠’?！?p> 我旁邊一位毛發(fā)花白的黑衣教士說道：“騎士團由一位大團長統(tǒng)治，并有教士會議和八位法官協(xié)助。其組織和圣殿騎士團十分相似，但對于慈善事業(yè)上表現(xiàn)更為顯著。醫(yī)院騎士團在耶路撒冷王國擁有七座大的要塞，一百多座其它建筑。耶路撒冷王鮑德溫四世病故后，當(dāng)時醫(yī)院騎士團的大團長反對居伊繼任，可惜沒有成功。后來在哈丁之戰(zhàn)中，醫(yī)院騎士團也派出主力參戰(zhàn)，由于指揮上的失誤，包括醫(yī)院騎士團、圣殿騎士團在內(nèi)的基督教軍隊幾乎全軍覆沒，醫(yī)院騎士團大團長戰(zhàn)死。”
“隨著巴勒斯坦的基督教王國被阿喇伯人擊敗，耶路撒冷王國最后的都城阿卡淪陷之后，騎士團放棄了巴勒斯坦，前往塞浦路斯，在那兒沒待多久，又撤到羅得島。在羅得島，騎士團用海軍阻止了異教徒向東地中海地區(qū)的擴張?！泵l(fā)卷曲的捧缽家伙郁悶地望著字兒攤旁邊越來越多頭裹烏巾的黑衣教士，小心地移足退往宗麟后邊，口中說道，“當(dāng)君士坦丁堡落入突厥人的手里時，羅得島上的圣若翰騎士團是整個東地中海地區(qū)惟一的基督教力量?！?p> “曾經(jīng)叱咤歐洲的三大騎士團之一，后來僅剩一棟樓，還是租的?！毙≈樽釉谛判鄱筻止镜?，“騎士在印象中往往是榮譽、正義、尊嚴(yán)與勇氣的象征，但有一群騎士還曾建立過國家。醫(yī)院騎士團雖說不是正式的國家，但是世界上有許多個國承認(rèn)它屬于類似國家實體一樣的存在。這個已經(jīng)存在了千百年的古國，越混越慘，領(lǐng)土丟光了，只剩一兩棟樓，還是租來的！”
信孝聞著茄子，訝異道：“他們混得這么慘還沒死絕嗎？”
“后來更慘呢，”小珠子從信雄耳后轉(zhuǎn)出來，細(xì)聲細(xì)氣的說道，“醫(yī)院騎士團在馬耳他和羅得島一帶與奧斯曼帝國大戰(zhàn)連場，實際上擋住了突厥人從海路的侵略，此后馬耳他騎士團國進入鼎盛時期，帆上標(biāo)有馬耳他八角十字的戰(zhàn)船在地中海橫行無阻。這種局面持續(xù)了幾個世紀(jì)，直到馬耳他島后來被法蘭西崛起的軍事強人占領(lǐng)，島上騎士團的教堂和修道院被法軍洗劫一空。騎士團的大部分成員前往俄羅斯。托缽僧幫助他們聚攏在那里，俄羅斯沙皇保羅一世給予他們以庇護，而騎士團則推選保羅一世為新的騎士團大團長?！?p> 信孝驚訝道：“沒想到俄羅斯沙皇也是醫(yī)院騎士團的人。竟然還成為首領(lǐng)……什么時候的事情？”
“幾百年后的事情，”小珠子細(xì)聲慢調(diào)的說道，“離開了馬耳他島之后，耶路撒冷圣約翰醫(yī)院騎士團就此失去了領(lǐng)土，但作為一個組織仍然存在。意大利讓他們回到羅馬居住，信仰天主教的馬耳他騎士團則是醫(yī)院騎士團的直接繼承者。從那以后，醫(yī)院騎士團已經(jīng)不再局限于天主教，例如信仰東正教的亞歷山大二世、高爾察克、葉利欽，信仰基督新教的羅納德·里根、喬治·布什、曼德拉，都被授予成為醫(yī)院騎士團的騎士榮譽。還有不少厲害人物秘密加入，就像參加托缽兄弟會一樣隱藏身份與名聲。騎士成員從八千名擴增至一萬兩千名，成員遍布各國，其中包括西班牙國王胡安·卡洛斯、意大利總理弗朗切斯科·科西加、以及威廉·西蒙等名人。隨著無神派當(dāng)?shù)?，末世前夕毫無道德與沒有信仰之人四處肆虐橫行，雖然這幫騎士團和托缽僧們越混越不成氣候，不過他們生命力很強，就跟綽號‘小強’的蟑螂差不多。即使人類滅亡后，仍有些殘存的醫(yī)院騎士團、托缽修士跑上了我那些弟弟妹妹們的重型星艦‘煉金術(shù)士號’，一起離開毀滅的故土家園，跟隨前往圍攻‘仙后座’……”
“你以后別跟他們混在一起，”有樂嘖然道，“把你們也搞得更加神神叨叨了。況且你說的那些人名兒，我聽都沒聽說過，不知是哪時候的事情……”
長利不安的轉(zhuǎn)顧道：“不知啥時候周圍突然多了大群黑衣甲兵，還推來這些大家伙，不知要干嘛？”
“投石機，”黑須先生指點道，“那邊成排推近的是石砲。你們沒見過我們這時代規(guī)模宏大的攻城戰(zhàn)役罷？先前使用上了堪稱先進之極的烏爾班火炮。不過對面推出了更先進的速射炮。能連續(xù)開火，彈出如火蛇。拉丁帝國的遺老們看來也懂得與時俱進吶！傳聞他們甚至可能還有簧輪鎗、子母彈、三管大炮這些匪夷所思的東西……”
“那些新玩藝據(jù)說是達芬奇搞出來的，”信孝聞著茄子說道，“他就活在你們這個時代。除了發(fā)明簧輪鎗、子母彈、三管大炮、裝甲戰(zhàn)車、浮動雪鞋、潛水服及潛水艇、雙層船殼戰(zhàn)艦、滑翔機、撲翼飛行機和直升飛行機、旋轉(zhuǎn)浮橋等等神奇東西之外。還設(shè)計出金字塔型降落傘可從距地面很高的直升飛行機器上成功跳下，但由于可能會摔死人，太過危險而未受推廣。達芬奇曾在聲名狼藉的羅馬教皇亞歷山大六世之子凱撒·波吉亞手下?lián)芜^軍事建筑師及工程師。還應(yīng)蘇丹巴耶茲二世之請設(shè)計一座世上最長的橋梁，可惜由于橋梁造型奇特，蘇丹巴耶茲二世無法接受。”
“你該慶幸他沒搞出原子彈，”小珠子在信雄耳后嘀咕道，“達芬奇曾預(yù)示了物質(zhì)的原子原理，形象生動的描述了原子能量的威力：‘那東西將從地底下爆起，使人在無聲的氣息中突然死去，城堡也遭到徹底毀壞，看起來在空中似乎有強大的破壞力?！?dāng)時一批錫耶納工程師對達芬奇的科學(xué)世界也產(chǎn)生了重要影響。工程師們設(shè)計了一種外形像船的神秘機器，讓達·芬奇對機械的魔力產(chǎn)生了巨大的興趣。對機械世界癡迷不已的達芬奇將他無數(shù)的奇思妙想呈現(xiàn)在世人面前。除了設(shè)計出從郇山隱修會轉(zhuǎn)盤密碼筒到運用陽光能源的裝置，達芬奇還大傷腦筋的琢磨如何讓他制造的機器人動起來，這個機器人甚至還可以發(fā)出聲音。而在設(shè)計出‘機械車’之后，他還精力旺盛地投入各種新式樂器、鬧鐘、自行車、照相機、溫度計、烤肉機、紡織機、起重機、挖掘機的發(fā)明。總之，他很忙！還沒來得及發(fā)表手稿中的諸多成果，他又轉(zhuǎn)移注意力去干別的……”
“我不相信他真有這么厲害?！弊邝霌u了搖頭，轉(zhuǎn)面問道，“那些投石機哪弄來的？”
“投石器與燃燒彈全是君士坦丁留下的，”黑須先生瞇縫眼睛指著說，“此前，君士坦丁將幾乎全部的莫里亞軍隊，都集中到了科林斯地峽，用以防御重修加固的城墻。這也是此處在幾百年來，第一次擁有超過千人的守備力量。城墻本身有十多個幫助防御的塔樓，并按照自古傳承的防御設(shè)計，盡可能鞏固完善。拜占庭人甚至在城墻上與后方，都建造了發(fā)射石彈的投石機。守軍本身也將大量的弓弩與裝有希臘火的燃燒彈，部署在城墻上。在隨后發(fā)生的攻城戰(zhàn)中，君士坦丁指揮莫里亞各地征集的農(nóng)兵來輔助守軍，頑強地抵抗奧斯曼軍團的進攻。他們用投石器與對手的同類武器對射，用燃燒瓶焚毀攻城錘，用弓弩射退一波波沖鋒的炮灰。但奧斯曼軍隊里已經(jīng)用了不少火器，除了稍早時候引入的攻城炮，也包括在瓦爾納戰(zhàn)場上繳獲的新式火門槍與小型火炮。在這些新式火力的持續(xù)攻擊下，拜占庭守軍在城頭的傷亡劇增。由于財力有限，君士坦丁的軍隊是不可能引進這些武器的。哪怕威尼斯人就近在咫尺，他們也更愿為出得起錢的蘇丹提供裝備。”
毛發(fā)卷曲的托缽家伙在宗麟身后插話道：“即位前自感時不我待的君士坦丁，率領(lǐng)莫里亞公國的軍隊，發(fā)起了拜占庭帝國歷史上的最后一次遠征。他們的目標(biāo)非常明確，就是要將莫里亞與首都君士坦丁直接的交通線打通。如果可以，就收回希臘大部分奧斯曼占領(lǐng)區(qū)的控制。數(shù)千人的莫里亞軍隊，跟隨這位王子北上，很快就兵臨古城雅典。這支軍隊在大體上都由希臘本地人組成，并獲得了阿爾巴尼亞屯田軍戶與少量殘留的拉丁裔軍事貴族支持。這在拜占庭帝國晚期的歷史上，已經(jīng)是非常了不起的武裝力量了。當(dāng)時的雅典公國已經(jīng)是奧斯曼人的附屬國，也受到威尼斯人保護，其公爵則來自意大利的佛羅倫薩共和國。但因為威尼斯人正在參加與奧斯曼人備戰(zhàn)的十字軍聯(lián)盟，自然不愿意再惹事端。君士坦丁成功地控制了雅典公國之后，全軍繼續(xù)北上，直逼希臘北部重鎮(zhèn)底比斯。那里是拜占庭帝國曾經(jīng)在希臘地區(qū)建設(shè)的絲綢制造中心之一，經(jīng)濟地位僅次于更北面的第二大城市薩洛尼卡。君士坦丁對當(dāng)?shù)氐目刂?，也就為?jīng)濟破敗不堪的帝國，提供了一個難能可貴的新財源。如果奧斯曼人在多瑙河邊戰(zhàn)敗，那么君士坦丁有可能將整個希臘地區(qū)都收歸拜占庭控制。然而在毗鄰黑海的瓦爾納戰(zhàn)場上，突厥軍團擊敗了瓦迪斯瓦夫三世的十字軍。年輕的波蘭與匈牙利共主，在一次沖鋒中喪生。奧斯曼人自己也損失慘重，但畢竟在很長一段時間內(nèi)都解決了西歐國家的干涉可能。君士坦丁的戰(zhàn)略冒險，就此停止。命運最終只給拜占庭人僅僅一年多的時間?！?p> “帝國滅亡已成定局，”毛發(fā)拉雜的捧碗家伙在我旁邊唏噓不已，“君士坦丁的北伐力量是拜占庭晚期規(guī)模最大的軍隊，在以匈牙利人牽頭的東歐十字軍失敗后，奧斯曼人迅速兵臨城下。這些年來，隨著奧斯曼帝國異軍突起，那些能夠幫助拜占庭人達到平衡的勢力，也紛紛被新的強者擊敗。保加利亞人首先投降，接著是塞爾維亞人俯首稱臣。連縱橫海面的意大利船隊和很多希臘地方豪強，都對奧斯曼人霸權(quán)，表現(xiàn)的服服貼貼。以皇帝名號自居的拜占庭統(tǒng)治者，無法同突厥蘇丹和諧共處。他們的各處領(lǐng)地，已經(jīng)全部丟給了奧斯曼人，主要的糧食與兵源地帶喪失。巴爾干地區(qū)的要地薩洛尼卡，也被突厥人占領(lǐng)。曾經(jīng)是世界上最繁華城市的君士坦丁堡，只能淪為一個有巨大城墻包圍的農(nóng)莊。一水之隔的加拉塔區(qū)，是熱那亞商人的殖民地。城里最繁華的地方，則是威尼斯商人的社區(qū)?；蕦m與索菲亞大教堂本身都已經(jīng)死氣沉沉，居民們在城里的各個區(qū)域內(nèi)耕作或放牧。這些產(chǎn)出僅僅夠城市內(nèi)的數(shù)千人糊口，而無法供養(yǎng)任何有戰(zhàn)斗力的軍隊。意大利人拿去的貿(mào)易收入，也讓拜占庭皇帝沒有錢去復(fù)興帝國?！?p> “看，加拉塔的夜火燦如繁星?！焙陧毾壬[著眼縫指點前方，在獵獵招展的旌旗下顧盼自雄。“正如我從前那位從西域漂泊過來的沙陀老師傳授中原兵法韜略時所言，唇亡齒寒，不是沒有道理。拿下圣宮之后，我們就來拔加拉塔的牙。接下來的打擊方式簡單粗暴，必然會給人予一力降十會的觀感。我旗下精銳軍團地動山搖的炮擊會讓在場諸位印象深刻?！?p> 信孝嗅了嗅茄子，在旁難抑納悶道：“這個總是瞇著眼睛的家伙是誰呀？”
一只神態(tài)驍狠的大鳥從半空中旋掠而落，棲于黑須先生抬起的手臂上。黑須先生抬眼間目光精閃，凜凜威視，背后旗影如云。在漸聚漸熾的燈火光亮耀映之下，四周現(xiàn)出甲兵鎗戟林立的幢幢影廓，森然殺氣驟濃，催迫心頭，我暗感氣息為之滯窒。
有樂見勢不妙，拉了拉我衣袖，低聲說道：“不如趕在開打之前，咱們悄悄溜走先……”
“往哪兒溜？”黑須先生目光如隼般的轉(zhuǎn)來，凜視道，“想走沒這么容易。我的手筆，擺在眼前，各位欣賞過了。你們也該留下點什么罷？”
“這幅字如何？”宗麟揮毫道，“我從小臨摹書法，便只這幅‘喪亂帖’最為印象深刻。其中痛切心扉之情，至今難以磨滅。那年，占據(jù)關(guān)東、與東晉、前秦三足鼎立的燕王世子慕容儁，興師攻段龕。燕軍荼毒王羲之故鄉(xiāng)，建威將軍荀羨布下泰山屠龍陣，擊破燕軍，擒殺燕將王騰。又趁石季龍死，胡中大亂之際，揮師回掠，生擒泰山太守賈堅，進而領(lǐng)兵討伐東阿，陣斬慕容蘭。荀羨出身魏晉名門，系曹操首席謀臣荀彧后人。荀羨十五歲時，將迎娶晉元帝司馬睿之女尋陽公主，但荀羨卻不想與皇室結(jié)姻親，竟出奔遠走。但終被官員追還，被逼成婚，并拜駙馬都尉。此后，這位東晉建立以來最年輕的州刺史開始創(chuàng)下他短暫一生中的卓著功業(yè)，且與寧遠將軍王羲之結(jié)為至交，共同抗衡桓溫。”
黑須先生伸眼而覷，宗麟擱筆于旁，聽一個披裹粗布之人湊近誦念所留字帖：“羲之頓首：喪亂之極，先墓再離荼毒，追惟酷甚，號慕摧絕，痛貫心肝，痛當(dāng)奈何奈何！雖即修復(fù)，未獲奔馳，哀毒益深，奈何奈何！臨紙感哽，不知何言！羲之頓首頓首?！?p> 靜聆誦讀之時，恍如看見那年八月的血色黃昏，他長發(fā)垂散，伏首泣書，留下的不僅是一帖好字。還有一個逝去時代的綽約身影，在我的淚眼朦朧中，隨著一聲廢然長嘆，字帖豁裂開來，有人躍身揮劍，驚鴻一瞥般的撩刃掠芒，劈入眼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