押運的幾人回歸各自的位置，彎身抬起轱轆車的車把，繼續(xù)往前走。
他們?nèi)潭紱]說一句話，似乎對剛才的情形習(xí)以為常。但對于山上躲著偷看的那幾個人，卻是倍感心驚，就連阿黑也幾欲跳起，似在強忍著“汪汪”叫的沖動。
“那里面裝的是人?！表n亦將阿黑壓在手臂下，小聲地解釋它的這一舉動。
“嗯?！壁w水回道。這一人多長的棺材箱子，以及剛才的敲打聲，趙水他們也猜到了。方才那賊人應(yīng)該是通過在棺材箱開的小洞吹迷煙，讓里面剛蘇醒的人再次昏過去。
看來韓亦早就發(fā)現(xiàn)里面藏著人，所以那些賊人才不惜耗費本就不算多的人力，要將韓亦抓住。若不是他對這片山林十分熟悉，又有阿黑的保護(hù)，怕是早就不知葬身何處了。
想到這兒，趙水的眉宇凝重了些。
他抬手示意，剛準(zhǔn)備起身要走，臂彎被少年韓亦拉住。
韓亦問道：“你們不救人嗎？”
“先看看?！?p> “看看？那里面誰知道還活的死的，不會是看他們?nèi)硕?、怕了吧？?p> 韓亦的聲音染上一絲質(zhì)問，不受控制地放大了一些，他身旁的狗子看主人的神色不對，也沖著趙水屈下前身。
這邊的響動立即引起了不遠(yuǎn)處賊人的注意。
在下面小路上的押運人轉(zhuǎn)頭的瞬間，趙水一個大掌把韓亦壓下，另一只手也顧不上忌憚阿黑的尖牙，一把將它的狗嘴捏住。蘇和付二人也緊跟著伏身潛入草中。
走在押運最前頭的那人抬頭往山林里張望，黑漆漆的什么影子也沒看到。
他轉(zhuǎn)頭示意，后面的人便把火把從轱轆車上拔下來，往趙水他們這邊的林子爬上來。
一股真氣在趙水他們身邊悄無聲息地彌散開來，是蘇承恒在暗自發(fā)力，將真氣和山風(fēng)混雜在一起，撥開幾人腳下的枝草，讓出一條小道來。
付靖澤先一步貓著腰走了，趙水拉著韓亦和阿黑緊跟其后，蘇承恒在最后面微微側(cè)頭，掃了眼正朝這邊巡視過來的賊人，掌心繞著手肘旋轉(zhuǎn)一周，吸起附近的風(fēng)力，往別處用力一推，然后緊跟著趙水他們沒入了叢林。
風(fēng)在枝葉長草間的縫隙里穿梭，在離他們有一定距離的地方突然散開，帶來一陣大風(fēng)，刮得賊人手中火把的火苗亂竄。
那賊人順著風(fēng)向快跑幾步，張望半天，啥也沒看見。
“放開……別扯我！”韓亦甩動胳膊，總算掙脫了趙水的手。
這人氣力真大，他捏著被拽疼的胳膊，心想。轉(zhuǎn)過頭，看見阿黑不知何時趴在了地上，正一臉委屈地用前腳捂住被捏疼的鼻子，都快看不見臉了。他更是不快，上前蹲在狗子旁邊，悶聲摸著它的腦袋。
“怎么辦？”趙水沒在意他們，轉(zhuǎn)身向蘇承恒問道。
蘇承恒握緊劍把，思索一瞬，回道：“對方隊伍秩序井然，方才探查那人背有弓弩，可能還有其他裝備。先跟蹤?！?p> “剛才那人沒發(fā)現(xiàn)我們吧？”付靖澤問道。
“不知。方才作風(fēng)引導(dǎo)，但對方行事謹(jǐn)慎，或許會加強防范?！?p> “他們竟然在運人。抓人做什么——不會是抓了咱們星門的人吧？”想到這兒，付靖澤瞪大雙眼，有些緊張。
趙水兩手叉腰，搖搖頭說道：“不太會。光咱們看到的這幾隊人馬，如果運的都是人，少說也有近十個。星門若莫名其妙失蹤這么多人，早就嚴(yán)查了。咱們還是先往前看看能不能追到第一輛車，看看到底有多少隊伍，目的地是哪里?！?p> “好?！备毒笣苫氐?。蘇承恒也點點頭。
然后他們看向旁邊的少年和怪狗。
被三人盯著看，韓亦有點緊張，阿黑也跳起身子，緊貼在他的腳邊上。
“走吧?！壁w水說道。
韓亦臉上露出不情愿的模樣，說道：“干什么，之前說好了的，我可不跟去啊。”
“之前你也沒說他們運的是人命啊?！壁w水反駁了他的話，道，“留在這兒，等著被壓棺材板兒里??？”
韓亦哽住話。
他抬頭看看遠(yuǎn)山上的天，還是黑漆漆的，絲毫沒染上一分晨曦的色彩，又低頭看了眼狗，這家伙在真的碰到危險的時候總是拼了命的撲人，已經(jīng)保護(hù)他好多次了，倘若再遇到拿刀的……
見他不再反對，趙水便要上手去拉他。
“等等！”韓亦見狀后退擋住他，又趕忙把剛緩過痛勁兒的雙手縮回，說道：“我不要你帶。”
趙水聳肩，又向阿黑伸出手。那狗子的反應(yīng)比它主人還快，“嗖”地蹦出去近乎一丈遠(yuǎn)。雖然它不會說話，但是動作已經(jīng)明確表達(dá)了對不被捏鼻子的堅決態(tài)度。
于是少年和狗交給了蘇、付二人，趙水反倒落得一身輕松，便飛身沖在了最前面。
西南之地，植木繁茂，參天的枝葉將頭頂?shù)男强照趽踔?p> 連綿的枝葉在漆黑的夜里猶如一鋪厚重的墨色棉被將山巒蓋住，枝頭的葉子與葉子相互挨著，隨風(fēng)浮動，好似海浪一層層地?fù)荛_。
在這枝葉如海浪般的涌動中，若仔細(xì)看，會發(fā)現(xiàn)其中有一團和漩渦一樣，擾亂了這一層推一層的“波浪”，并以極快的速度移動著。那是趙水一行人在林中飛竄，周身急轉(zhuǎn)的靈氣將前方的枝葉擋了開，穿行而過，樹枝又彈回到了原來的位置，仿佛無人經(jīng)過。
但他們很快遇到了阻礙。
“等等！”趙水猛地收力，懸身半空。
“誒誒——??！”跟隨其后的付靖澤正努力追趕呢，見前頭忽然停住，剎不住腳了。
眼見要撞到趙水身上，他將身體往旁邊側(cè)過去，才勉勉強強避開，穩(wěn)住身子。但他背上的阿黑就沒那么幸運了，被這么一個轉(zhuǎn)身弄得大半個狗身甩出去，尾巴撞上了什么還沒反應(yīng)過來，便被趙水一把抓住將它整個兒往外扯。
后面的蘇承恒帶著少年韓亦跟上，韓亦一句“你干什么呢”還沒說出口，便見趙水像變戲法兒似的掌心升起一團小藍(lán)火苗兒，照亮周圍，然后眼前出現(xiàn)了幾根細(xì)細(xì)的繩索，橫橫豎豎地在樹木間緊繃著。阿黑的尾巴正是撞上了其中一根，已然劃出一道小口子，滲出血來，惹得它“嗷嗷”叫喚，又齜牙想沖趙水發(fā)泄。
“阿黑?！表n亦叫道。
他想上前安撫阿黑，耳邊突然傳來凌厲的風(fēng)聲，應(yīng)聲扭頭，閃著寒光的尖刃已逼近面中。
一口氣懸上心頭，韓亦以為這次自己死定了。好在他旁邊的蘇承恒早一步察覺到，攬腰將他抱起，旋身躲過。
但很快，又三枚小刀片緊跟而來，幾人立馬跳開，身后又忽然逼來一陣風(fēng)，趙水立即轉(zhuǎn)身，雙手在胸前交叉后推開，一道藍(lán)光如屏障擋在身前，只見一張大網(wǎng)從天而降，落在屏障上前進(jìn)不得。
“快避開?！壁w水道。
蘇、付二人聞聲帶著身旁的一人一狗，往來時的方向后退。
趙水則掃視一圈眼前的這張網(wǎng)，看到有一處單獨垂落的短繩，上步躍起，拉住那條短繩后縱身往空中翻轉(zhuǎn)。
短繩越扯越長，大網(wǎng)卻越收越緊，直至縮回了它張開之前的樣子。趙水在樹枝間攀來攀去，很快在其中一個枝干交錯的大樹上看到了固定大網(wǎng)的裝置，將網(wǎng)繩重新系了回去。
他在裝置周圍摸了幾下，果然，和剛才一樣的細(xì)繩纏繞幾圈樹干，松落垂著。應(yīng)該是方才阿黑觸動了機關(guān)，飛刃射出導(dǎo)致拉緊的繩子變松，從而落下大網(wǎng)。
而網(wǎng)的另一側(cè)也拉了根雙繩，垂直往上直通樹頂，趙水抬頭，透過枝葉的縫隙看見一抹刀尖懸頭，是柄長刀直直垂著?？茨堑兜氖綐?，和前幾隊賊人帶的刃器一致?！羰莿倓傋约簺]止住大網(wǎng)拉回短繩，下一個落下來的便是這把懸空的大刀了。
“倒是個行家?！壁w水心道。
他縱身躍下，返回幾人身旁。
“還好你拉得及時。”付靖澤說道，“剛我到前頭看過了，也藏著暗線。這誰弄的？”
“我看那刀刃，應(yīng)是賊人隊伍的刀?！壁w水猜測道。
“好家伙。對方提前設(shè)下陷阱，是不是發(fā)覺我們跟蹤了？”
“對方?jīng)]有留下人針對我們，說明他們要么不想浪費人力在我們身上，要么只是為了防止中途有人攔隊布置的防護(hù)，前面說不定還有，咱們得小心些。我先到前面看看，若有危險會設(shè)下標(biāo)記，你們隨后跟來?！?p> 付靖澤點點頭。
“趙水。”旁邊的蘇承恒給阿黑包扎好尾巴上的傷口后，站起身，叫住剛欲提步的趙水，“這陷阱，可能改？”
趙水秒懂，看著蘇承恒笑道：“能改。”
“改什么？”付靖澤問道。
“把這給咱們準(zhǔn)備的陷阱，改成給設(shè)計人自己用的陷阱……要不還是說，你承恒兄‘奸詐’呢。”
“真是機智。那定要讓他們也措不及防，吃不了兜著走！”付靖澤恍然道。
長夜?jié)u消。
再往前便只有一支運送的隊伍了。趙水他們跟著隊伍在縣城外的村道上東拐西拐，往臨近縣城的一處群山去。
這里的山勢更為起伏，高低錯落，相比之前敦實綿延的山體，此山群一座座如挺拔的利劍插入土中，大多是近乎垂直的陡峭山壁。山與山之間的小道狹窄曲折，但地勢低而平坦，既有利于運送東西，又可以很好地隱藏行跡。
進(jìn)了山群，穿過一個山洞，趙水他們跟著運送隊伍來到一處廢棄礦洞的地方，長草覆蓋，被撥開后露出一塊石門。只見隊伍最前面的那人從懷中掏出了個小錘子和鈴鐺，一手拿一個，敲石門兩下響一聲鈴鐺，又敲石門一下、響三聲鈴鐺。然后石門被緩緩?fù)崎_，里面出現(xiàn)兩個人，一瘦一胖，應(yīng)該是專門看門的，胖的那個胳膊上一塊黑斑，腰上纏著一只袋子，里面叮叮當(dāng)發(fā)出銅錢碰撞的聲響。
兩個看門人挨個檢查運送隊伍之人手上的垢印，又掀開馬車簾看了幾眼，招招手，那隊伍便把馬車運了進(jìn)去，消失在石門的那一邊。
“這地方看起來弄了有段時日了?！壁w水說道。
“要叫官府的人來嗎？”付靖澤問道。
“對方人員分散，先不打草驚蛇?！壁w水回道，轉(zhuǎn)頭看向眼中透出幾分害怕的韓亦和累得直吐舌頭喘氣的阿黑，“靖澤兄，你先把他倆帶進(jìn)縣城安頓好，再和星門里的人打好招呼。我跟老蘇留在這兒，若有情況，星語通知你?！?p> 付靖澤點頭回應(yīng)。
他們走遠(yuǎn)沒多久，第二支押送棺材的隊伍也來了，以同樣的錘子和鈴聲叫開門。
趙水和蘇承恒分開行動，一個留在原地繼續(xù)蹲守，另一個到周圍看看有無其他洞口。
第三隊、第四隊……每隔一段時間便會來一只隊伍，順序和山路上行進(jìn)的順序一樣。
趙水挪身到高處，借著石門開關(guān)的間隙聚精往門內(nèi)看去，看得更為清楚。石門里面是個剛好能過一輛馬車寬的石路，旁邊有幾個竹簍，里面裝著卸下來的兵刃，石路不長，盡頭有火把的光亮，似乎那里面很寬敞。
每個隊伍入洞后，木箱子馬車都由洞里的人運進(jìn)去，運送之人有的停留在洞口等著門里的人查驗，把刀刃兵器扔到竹簍里，從看門的手里領(lǐng)了賞錢后，才進(jìn)去。幾個隊伍到洞口的時間相隔都差不多，但走的岔路卻不同，十分謹(jǐn)慎。等再不見后面車隊的影子時，已經(jīng)日薄西山、陰云密布似是要下雨了。
在趙水眼皮子底下進(jìn)去的總共有六小隊，比在山上發(fā)現(xiàn)的還多出一隊來。最后一隊用的是手推車，上面鋪著厚厚的草，有些草還帶著濕氣沒曬干，也不知道從哪里現(xiàn)撿的。拉車的人也是從前面的隊伍里勻出來，看起來應(yīng)該是臨時多湊出的一支隊伍。
“此處暫時無人進(jìn)出，你那邊怎樣？”趙水雙指合于唇前，用千里傳音術(shù)向蘇承恒傳語道。
一抹藍(lán)光伴隨著他的語落出現(xiàn)，在指尖環(huán)繞一圈后，飄向空中不見。
很快，他便收到蘇承恒的回語。
很簡短，只有一個字——
“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