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衍星跡

第四十九章 孤獨囚籠(六)

衍星跡 燈洺 4012 2021-06-28 17:30:08

  “可是,我從未見過子民們長什么樣,不知道他們是怎樣的一群人,以及——值不值得去守護……”

  說著,他捏緊了拳頭。

  趙水見他疲憊的雙眸中少了幾分平日里的奕奕光亮。

  “這幾日發(fā)生了什么?”趙水問道。

  他本以為星同們找赫連破商量,他自會統(tǒng)籌一切,便沒來打擾。

  赫連破嘴邊一扯,像是苦笑了下,回道:“說來其實也沒什么。無非是各位的猜測、懷疑,還有五花八門的主意。往日不交好的,此刻認定對方有嫌疑,要我查;深陷流言飛文的,滿心不安與怪談,雖是來問我,卻什么也聽不進去;還有講著講著開始怒罵動手的……

  明明現(xiàn)在任何實質性的傷害都未親眼所見,可來這里的每一個人心里都已經被恐懼困住了——早知道,回來面對的是這些,還不如也隨之消失?!?p>  趙水和付錚相互看了一眼,都默然無聲。

  聽赫連破所言,他大抵能想象得到這里的吵嚷是到怎樣的程度。

  整日整夜地面對這些亢奮之人,光是想想就頭痛,趙水不免同情地搭上赫連破的肩膀。

  “之前小漁門發(fā)生命案時,衙門里也被鬧得雞犬不寧。”趙水說道,“他們逼著鎮(zhèn)司抓出犯人,可幾乎沒人想出個可用的法子?!?p>  他頓了頓,付錚見赫連破目光輕動,接口向趙水問道:“然后呢?”

  “然后我就被當做嫌疑人抓進去了。”趙水聳聳肩,轉身看向門扇回道,“好在司鎮(zhèn)查明真相還了清白。然后有一次我問司鎮(zhèn),衙門每天都被人圍著盯著,他怎么還能不當回事兒樂呵呵的?!?p>  “他如何說?”付錚問道。

  “他說,鎮(zhèn)里的人頭一次碰到這種事情,自然會害怕。但是有人慌張,也就有人仍無所謂地過日子,有人擾亂,自然也有人來幫忙。他們就是他們,如此而已?!?p>  赫連破聞言,稍稍回頭。

  付錚走上前兩步,尋思道:“水則載舟,水則覆舟。如果同一而論,有好有壞便是無好無壞,水就是水——是這個意思吧?”

  趙水向她笑道:“或許吧。世子,你覺得呢?”

  聽二人一言一語像唱雙簧似的,赫連破輕笑了下,落眸回道:“司鎮(zhèn)所言,果然通透。”

  “他年紀都多大了,老油條一個,當然通透?!壁w水回道,側身倚在門框上,“不過外面這群人說的,確實聽聽就過了,不然耳朵都起繭子也做不了什么?!?p>  聽聽就過了嗎……

  赫連破知曉該是這樣,但他心里總有根弦繃著,放不下才堅持到現(xiàn)在,弄得一身塵灰——

  緣何,無法使眾人皆信服?

  屋外的嘈雜聲又入了新的浪潮,往房中壓來。

  趙水他們沒再說話,慢慢等著時間一刻刻過去。可約定的時間還未到,外面的人似乎開始逐漸離開了。

  莫非星同們自己消停了?

  “赫連世子!”付靖澤小聲敲門道。

  趙水將門打開,讓他擠了進來。

  “他們準備夜間上山?!备毒笣烧f道。

  “做什么?”付錚皺眉問道。

  “捉鬼。”付靖澤嘆了口氣,回道,“順便找下山的路,他們說,夜間山下賊人不提防,容易出去?!?p>  “胡鬧!”付錚低語道。

  她看了趙水一眼,兩人同時想到在山林深處遇到的索命藤蔓,還有獵場里傷人的山野獸物。

  這哪里是找活路,明明自討苦吃。

  趙水轉頭去看赫連破,問道:“接下來怎么辦?”

  “快結束了?!焙者B破喃喃吐出一句,抬眸回道,“護好星同,莫讓火把著了山林。其他如何做,看你們自己?!?p>  “好?!?p>  夜間上山的隊伍可謂是“浩浩蕩蕩”。

  猶如火龍般的熒熒火把下,約莫有百八十人,自行分成了大大小小的幾個組,往各自認準的方向沒入林中。赫連破等人決定分頭行動,各自跟著其中一支隊伍上山。趙水選了人數(shù)稍顯單薄的隊伍,跟在后面走了進去。

  隊伍的最后頭,他發(fā)現(xiàn)白附子竟也跟著,上前問道:“你也要上山驅邪么?”

  “此行必有人受傷?!卑赘阶用稚系乃幭?,回道,“放心,我自幼行走山間采藥,不會拖累?!?p>  “好吧。”見她態(tài)度堅定,趙水說道,“那你自己小心?!?p>  說完,他邁開大步,往隊伍前頭走去。

  樹木漸漸密集,雜草已吞沒了山間小道,越往林子深處,火把的光亮便被消減幾分。

  趙水發(fā)現(xiàn)原本還成一排隊伍的人,已經三三兩兩各走各的,他只好跟在離每波人都差不多距離的中間,以便有事能盡快上前。

  “那邊有發(fā)現(xiàn)嗎?”

  “沒……等等,好像有?!?p>  林子里充滿了這樣的喊聲。

  趙水不由得哼笑——要是這樣子“鬼”還出來,那真是赤裸裸的挑釁了。

  “噓——”突然有人長長地吹氣道。

  附近的人立即半蹲下,回頭看向那人。

  只見他手持弓箭,和旁邊舉著火把的人縮著脖子踮起腳尖,一步步往一處灌木叢走去。

  趙水暗暗捏緊手中鐵片。

  那人拉著弓弦一點點往灌木里伸,用箭身抵住枝葉,突然一下將它們全部移開。

  “別動!”他慌忙喊道。

  灌木叢一陣搖晃,讓附近的人瞬間汗毛豎起,喉結扯動。

  他們下意識地握緊手中器刃,心提到了嗓子眼兒,隨時準備從里面鉆出一人面白鬼,好提前防身。

  “沒、沒事兒?!迸赃吪e著火把的人緊張得都結巴了,嘴上卻扯出了抱歉的笑容,“是個小穿、穿山甲……”

  “咳?!绷肿永锏钠渌怂闪丝跉?。

  “下次看清楚點兒,別浪費大伙兒精力!”

  “哈哈,膽子也太小了吧。沒上過山???”

  “……”黑暗中,火把下的一張張面孔看不清,話卻從各處冒了出來。

  拿著弓箭的那人頷首擦了擦額頭。

  趙水無奈地做了個深呼吸。

  在山林之中,最常見的便是窸窣聲。

  或是夜風穿林,或是獸物躲藏,接連而起的聲響讓散入林中的人陷入了一驚一乍的緊張。

  不知不覺,月黑風高。

  “真是的,都過夜半了,哪有什么黑白煞?!币蝗肃絿伒馈?p>  “這山上夜物多,說不定呀,是白狐媚把那些人給勾引走了。”

  行走山間,星同們一開始繃著的弦早已松懈,東拉西扯起來。

  “若是這樣,那我也想見見,哈哈?!绷硪粋€肚子滾圓、手握雙斧的胖子說道,拿斧背敲敲酸痛的雙腿,“啊——好累啊?!?p>  發(fā)自肺腑的嘆氣吐出去,讓他舒服了些。

  脖子上吹來一絲冷風,陰涼又潮濕,讓他縮著脖子抹了把后頸的細汗。

  又是一股氣若游絲的風。

  就像……人的呼吸氣。

  胖子這才覺出不對勁兒,抹汗的手捂著脖子不敢再動,兩只眼睛先往旁邊使勁兒瞅了過去。

  “誰!”他大喝一聲猛然轉身,卻不想入目便是張白森森的臉面,不由得大喊,“啊!鬼啊——”

  “還沒玩兒膩啊?!本嚯x他幾尺外的一人懶得理會這嚇人的招數(shù),往前走著說道。

  誰知那胖子揮舞著往短斧后蹦開,直把他撞了個踉蹌。

  “你——”他轉頭剛欲開口,兩只眼珠子忽然呆愣住,因為他看見一抹白影正不由紛說地直面而來。

  然后那人聽到自己的腦門兒上干脆的“嘭”一聲,眼前一黑,便沒了知覺倒在地上。

  等提著斧子亂砍的胖子睜開眼,白影已不見。

  “來、來了……”那胖子喃喃自語幾句,緩過神兒來后舉著斧頭便往火把多的地方躥去,邊跑邊喊道,“小心哪!它來了!”

  “誰來了?”

  他的手上突然被一把扯住,讓他顫抖的心臟又驟停一下。

  胖子定睛一看,發(fā)現(xiàn)是一路跟著他們、不時勸人回去的那位啰嗦星同,這才松了口氣。

  “還能有誰,白無煞啊!”他答道,聲音大得唯恐遠處的人聽不見,“它已經……已經索了人的魂兒了……”

  這夸張的喊聲果然奏效,林子里舉著火把的人聞聲,正逐漸往這里靠近。

  看樣子從這胖子口中也問不出什么,趙水松開他的手腕,往前面的樹叢間走去。

  地上果然躺著一位星同。

  趙水蹲下身子摸了摸那人的手腕,又探探鼻息,沒死?;鸢延持3种@恐的臉,還有額頭上的一塊印子,趙水暗自估摸著這人與其說是被打暈的,只怕嚇過去的可能更大。

  “它在那里!”林子中又有人道,“有兩個。”

  “快追!”

  “符咒呢?不對不是這個,‘急急如律令’那張……”

  越來越多的聲音牽動著趙水的注意力,他也望見了那幾次在眾人面前如閃電般出現(xiàn)又消失的白色影子。

  略一思索,趙水放低火把,在地上躺著那人的附近仔細察看起來。

  和先前一樣,沒有雜草被踩壓過的痕。

  于是他順著暈倒之人的方向往前上方看了看,兩手上舉輕輕一躍,跳到了樹枝上,開始摸索起來——

  很快,他便發(fā)現(xiàn)了幾根枝丫上,都有兩三個像是被人為割出的小缺口。

  “救命??!”一女子在不遠處叫道。

  踏在枝頭的趙水立即抬頭看去,只見一道白衣從天而降,衣角飛揚如八爪魚,沖著那尖叫著的女星同而去。

  “我去!”另一人正好就在她邊兒上,也來不及動腦,提起長刀便是一陣亂砍。

  白衣的寬帽子被一刀削下,趙水看見從那衣裳緊扣的領口處噴出血漿似的粘液,全糊在了面前二人的臉上。

  漿液四濺,滅了火把,啪嗒啪嗒地滴落地面。

  旁觀之人只一眼便發(fā)出了驚懼的尖叫,讓趙水聽著也陡然心驚。

  “救命!”提刀的那人滿身濕粘,用手捂著臉左右轉身,叫道,“怎么辦,我好像看不見了……”

  “嗚嗚嗚?!迸赃叺呐峭蘖似饋?。

  好些人都開始慌張地往四下跑開,仿佛離得越遠就越安全。但很快,還是有人被白影迎頭攔住。

  他們看見一張張毫無生氣的僵白之臉半隱在白衣之后,模樣似曾相識,卻眼眶充血、目光狠厲,讓人不敢再看第二眼。

  有幾人嚇軟了腿,蹲在地上抱頭一動不動。

  趙水趕緊跳下地,但沒走兩步眼眸一抬,又停住了動作——

  留在那兩人旁邊的幾位星同上前幫忙,其中一人嘗試著抓了下那提大刀的人,不禁一愣。趙水看著他抬起染黑的手掌,才看清那滿身的漿水并非想象中的絳紅色,而是烏漆麻黑的,好像……是墨水?

  嚇死人了,趙水捂著胸口道。

  等一下。

  墨水,黑色、白衣……

  “是郭垂!”左邊的林中傳來白附子的聲音,“這邊的鬼影子是郭垂!”

  趙水聞聲沖了過去,只見確實有一身披白衣之人立于高石上,模樣與先前金湛湛的畫像大差不差,只是比想象中的更蒼白消瘦。

  此時他的手中,正抓著白附子,捏住她的喉嚨掃視著沖上來的幾人。

  “咳咳……”那叫郭垂的人咳嗽了兩聲,半邊嘴角勾起了一絲笑容。

  “他、他是人是妖???”

  “會不會走火入魔了?抓人去,不會是要以人血練邪術吧?”

  “怎么辦,得救下白星同!”

  圍在高石周圍的人中傳來幾聲哆嗦的碎語,郭垂始終沒有說話,也無人敢近前一步叫嚷。

  趙水定定地看著郭垂,手中暗暗捏緊鐵片。忽然間,他與白附子的目光交錯,低下眸子,見她手腕處的衣袖中滑下了一只藥瓶。

  “哼!”郭垂輕蔑地笑了一聲,抓著白附子轉身跳起。

  說時遲那時快,白附子攥緊藥瓶往郭垂手背上一按,不知里面是何物,痛得他悶哼一聲,甩開了手。趙水趁機拋出暗器,踏步而起。

  藥瓶墜落,白附子也從空中掉下。

  一道清麗的白衣身影飛快地掠過林子,攔腰將她穩(wěn)穩(wěn)地接了住,扶在懷中翩然下落。

  眾人一驚,又發(fā)覺其人衣裝與那白袍子不同,定睛細看,竟是消失了幾日的蘇承恒。

  趙水轉頭見是他接住了白附子,向他挑眉一笑,又端正神色,往白衣郭垂跑走的方向追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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