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水!”付靖澤突然大喊道。
“嗯……”趙水的大腿受了劍身的一記重拍,悶哼一聲。
以他剛起步的拳腳功夫,應付一個還行,可要面對兩個——還是這種不帶約束的打法——便實在為難他了。
糾纏著一陣,他已經(jīng)數(shù)不清前胸后背到底挨了多少下。
付靖澤的一聲叫喊讓趙水再次警覺,立刻收勢回身。
只這轉身一下,他的后肩又結實受了一掌,含有內(nèi)力,讓他往前猛地傾身,氣血翻涌中,一股溫熱的黏稠從口中流出。
落雨模糊了視線,趙水蹙眉緊閉雙眼,平復血氣。
隱約中,他聽到幾枚飛器穿梭的聲音,對此即為熟悉的他,趕忙一步跳身躲開。
身旁追著的兩人,一個避得晚了,被飛器擦傷臂膀,另一個直接被擊中失力落地。
“喂!”
“從善你……”
他們和趙水一樣,不敢相信這兩枚暗器竟是寧從善出的手。但隨即,便見易還石穿雨而過。
那兩人被寧從善負傷,趙水總算得以脫身,他顧不得擦去嘴角的血漬,轉身緊隨獵石飛了過去。
冷冷的雨滴胡亂拍打著臉,濕冷的冰水侵入衣縫,吞噬了他身上疼痛的感覺。
說是“緊隨”,其實還是有點差別。趙水發(fā)現(xiàn)他若放慢速度,那易還石也不著急躲開,他若往前一伸手,又將它逼遠——
好像不是易還石在逃,而是自己在趕著它往前跑。
忽而間,他的腦海中響起幾日前,開陽門主授課時說的那句話:“念由心動,身隨念動?!?p> 他突然發(fā)現(xiàn),此時這易還石與那門主手中的木棍,竟有著異曲同工之妙。
這易還石也是隨念而動,倘若可以操縱它避開捕捉的方向,便可以提前料到它的下一步動作。
可是,它始終不得近身啊……
“趙水,前面!”付錚從旁提醒道。
陷入思索的趙水一不留神,差點兒撞上前面的樹干,而那易還石也晃悠著躲開,從枝干傷垂下的藤條間穿了過去。
藤條、藤網(wǎng)……有了!
“付錚!”他放棄繼續(xù)追逐易還石,停腳撐在樹上叫道。
“什么?”付錚躍上枝干,問道。
趙水一手搭在她的肩膀上,拉近距離貼在她的耳邊,輕聲嘀咕起來。
側耳傾聽的付錚眼眸漸亮,露出幾分冀望與通明,細細耳語完后,看向趙水點頭回應道:“好?!?p> 看著她濕淋淋的面容和那不停滴水的發(fā)絲,趙水有一刻的慌神,忍不住抬手想幫她擦去臉上的雨滴。
“你們在做什么!”付靖澤的聲音從背后突然響起。
他趕忙縮回手,卻是微愣——自己在心虛什么?
“那我們分頭告知。”付錚說道。
“好?!?p> 一陣細密的雨過后,雨勢漸小,周遭嘈雜的聲音也弱了許多。
這樣的變化讓甲子組的人心生松緩,但他們很快發(fā)現(xiàn),對手組的那些人竟然仍拼勁氣力,甚至比剛才的那一陣兒更有勁頭,不顧所受之傷,一股腦兒地聚在了易還石周圍。
“李四,這邊!”付靖澤揮手叫道。
李四應聲一個飛腿,不偏不倚,正貼著易還石的毛邊而過。
那圓石順著他腿腳的方向躲開,繞過許瑤兒的雙刀,正好被提前料到動作的付靖澤堵了住。在他的木棍飛轉下,只好往后退離。
付靖澤驟然停手,大喊一聲“對面的”,然后將木棒一揮,那易還石被拋向空中,劃了道半弧往遠處飛去。
眼見它掠過枝頭,赫連破飛出刀斧將它堵住,正要追上,卻被直面甩出的長鞭纏住了刀身。
“又是付錚。”他心道。
本以為敢于交手的只有趙水一人,沒想到這女子此番搶奪易還石,竟也無所顧忌,攔住他多次。
是個要強的能人。
如此想著,赫連破出掌而上,卻不想付錚并無心戀戰(zhàn),翻了個跟頭避開后,長鞭一揮,又將易還石朝剛才的方向逼了過去。
赫連破不免覺察到什么。
趕來的蘇承恒瞥見不遠處的趙水準備跳起接擋獵石,想要過去攔住,卻聽“嗖嗖”兩聲,寧從善拋出飛器擋住了他,笑道:“承恒兄,咱們也好久沒對過手了,比一比?”
“許瑤兒!”蘇承恒顯然也想到了一些,沒有理會他的邀戰(zhàn),見許瑤兒從旁飛過,叫道,“快去攔住趙水!”
“我知道!”許瑤兒回聲道,追向趙水。
方才趙水得空去尋丟落的飛器袋子,發(fā)現(xiàn)它不翼而飛,無法,只能從地上撿了些用過的器刃和石子帶上。
見許瑤兒的蝴蝶雙刀直逼而來,他一邊拋出石子,一邊往后翻身退開。
“得等到易還石飛來的合適時機,再擊開她脫身。”趙水心想。
突然間,下巴被一冰涼墜物磕了一下,是他貼身掛著的玉器墜子——此玉佩與他父母身份有關,所以他一直都護在衣中,未曾讓人見過。
這一次他也怕被人發(fā)現(xiàn),趕忙抬手將它塞了回去。
“那是什么!”趕制面前的許瑤兒突然收刀,緊盯著趙水的領口問道。
“沒什么。”
“是枚純滑玉佩?”
一晃眼的功夫,竟然被她看得仔細。趙水眼見易還石就要過來,沒有心思顧得,縱身躍起往獵石飛去。
許瑤兒沒有追上,而是停在了原地。
上前攔住趙水的,是提劍趕來的蘇承恒和從上空逼近的赫連破。有他們兩相夾擊,趙水心知如此關鍵時刻,定不可輕動。
于是余光瞥見一旁寧從善的身影,趙水舉臂飛出數(shù)枚石子,改變了易還石的方向。
而后,他未看那獵石一眼,悶頭往后面快速跑去。
那邊金湛湛早已將帶上山的布袋縫在一起,布下了天羅地網(wǎng),再加上白附子燒藥草生出的伸手不見五指的白霧,便將網(wǎng)藏在了視線外。
只要將易還石就近一擊,就能蒙蔽對方將最后一枚獵石收入囊中——
包在布袋里,還怕拿不下它?
可那赫連破似乎識破了他的主意,也沒管那易還石,徑直追上他。
前面出現(xiàn)了約定好的白霧。
“寧從善,快!”趙水喊道。
動作再快也快不過飛器,只要寧從善出手將獵石往這邊擊打,他就能接手直接將其逼入,萬無一失。
可就在此時,他瞥見寧從善的目光,胸口陡然一沉。
那是,猶豫的目光。
頃刻之間,寧從善也不知道自己在猶豫什么,是怕贏了赫連世子被記?。窟€是擔心失手讓前功盡棄?
似乎都不是……
然后他的眼睛與趙水相碰,終于明了——他這一下拋出去,結局就和初試一樣,自己灰頭土臉毫無所得,而那趙水,便會因拿下了最后一枚獵石,再次震驚四座。
憑什么?
趙水自然不知道他這一瞬間的所有思慮,望見他起勢出手,沉下的心往上一跳,又瞬間如墜冰窖——
他沒有將易還石往這邊擊來,而是直接朝白霧著陷阱的方向,往易還石射出了飛器!
縱然方向沒錯,可他距離太遠,飛器根本撐不到白霧,就會往下墜了?。?p> 果然,眼見易還石飛速掠過身側,趙水眼睜睜地看它隨著后面追趕的器刃掉下,速度驟降。
“絕不能功虧一簣!”趙水心道,催動內(nèi)力出手,想接上原本的速度。
“唰唰——”
周圍的林子在這時突然簌簌作響,左右搖晃,從他背后傳來一股強大的吸力,將易還石緩緩拉停。
是赫連破!
這股氣團,和前日在水下的氣泡甚為相似,腦中電光火石,趙水立刻明白了。
漲起的布袋能夠讓易還石進入而無處躲避,那么用內(nèi)力撐起的護身真氣也可以包裹住它,讓它避無所避,只能隨著縮小氣團,一下下歸于手掌之中。
又來了是嗎……
眼見易還石往回飛來,趙水毫不猶豫地轉身,同樣舉臂催動真氣,將赫連破的氣團壓去小半。
這一變故始料未及,其他人紛紛停住彼此的打斗飛身上前,卻同時被強勁的風力阻擋,無法靠近。
倘若強行沖開真氣,只會傷到赫連破與趙水,因此眾人束手無策,只能站在一旁,仰頭看著空中對峙的二人。
雨已停歇,空中厚云四散,讓整片山林亮堂了許多。
落在地上、枝葉上的水珠,都被這兩團氣流吸起,在邊緣處匯聚飄旋。很快,兩人的外圈便形成了一道薄薄的水幕,將他們和易還石包裹其中。
如此場面,堪比星門試煉。
趙水緊咬牙關,閉上眼睛感受著這氣場的一進一退。赫連破的內(nèi)力剛強而沉穩(wěn),有如銅墻鐵壁,讓他費力逼退一半之后,再無可進。
“看那獵石!”“豆芽菜”叫道。
“它越來越靠近了?!贝蟾邆€兒的眉間皺成了川子,說道。
只見那易還石隨著兩人的氣場收緊,碰撞無果,在兩人中間的上空時而被推到左邊,時而又躲到右邊,但始終是被壓著往下走的。
它上面的炭黑細毛也似乎變得稀疏,系帶從中露了出來,一點點地變長。
就在眾人以為還要僵持許久的時候,赫連破和趙水二人同時睜眼抬頭,四周氣場驟散,揚起的一陣水絲如風沙般沖刮而來,讓圍觀眾人不得不閉目抬臂。
再睜開眼,映入眼簾的,是那一齊舉臂而上、同時觸到易還石的兩個高大而相似的身影。
時間仿佛靜止在了這一刻。
“嘶——”
耳邊傳來一聲微弱的聲響,趙水竭盡最后一份氣力抓向易還石后,從最高處直直地掉了下來。
他聽到有人在叫赫連世子,也聽到有人在叫他。
眼前一陣黑,他被幾人扶著半跪在地上,甩頭使勁兒眨了兩下眼,目中才一點點投入光亮,逐漸看清周圍。
左手緊緊攥著什么,他不敢呼吸,顫動著手臂緩緩抬起,將手掌打了開。
這一眼,幾人都愣住了。
只見被雨泥沾染的掌心中,留有一條系帶——被撕裂了的,只有一半的長長系帶。
他腦袋一下子空了,抬眸去看對面,卻見對方的一堆人也正往這邊看過來。
赫連世子的臉色不大好,額頭上還有幾抹灰泥,他看向趙水,靜靜片刻后,向他輕輕淺笑起來。
那是發(fā)自內(nèi)心的快意。
趙水眼眶一熱,也抿嘴揚起了笑容。
“咻——”
空中在這時才響起了最后一串煙花的聲響。
這一次,有兩排字——
“第二獵場平局
甲子組進、癸子組進”
一錘定音。
雨霧恰在此時散了開,這一日的第一抹陽光照入山頂叢林,帶來似乎已久違了的溫暖。
歷年星考,從來未曾聽說會出現(xiàn)平局,可這一連三日緊追慢趕,竟被他們破了先例。顧不得地上的泥濘,一眾人或是松氣、或是苦笑,各自脫力,仰身在草叢間倒了下去。
“太好了?!壁w水望著逐漸轉晴的天空,笑著輕聲道。
“是啊,真好?!备跺P的聲音從耳旁傳來。
趙水轉頭去看她,只見枝葉的光斑下,她的眸子變得褐黑通透,束發(fā)已凌亂地一撮撮脫落,側頰泛著紅,上面還有塊黑色的泥漬。
“別動?!壁w水說著,伸手去幫她擦掉。
可這一擦,不僅沒擦干凈,反而把自己手上的泥濘也蹭了上去。
這張光滑細膩的臉頰上就這樣抹開了一大塊,像只大花貓似的。即便如此,他覺得,她的面龐仍是甚美的。
付錚見他愣住神,感到奇怪地問道:“怎么了?”
“沒、沒什么?!壁w水眨眨眼,轉回頭。
可隨即,他腦袋里便想到她此時被自己弄得更臟兮兮的臉,又忍不住偷偷笑了。
待休息一陣后,兩行人各自攙扶,帶著一身的狼狽與滿心的暢意,往山下走去。
“看來咱們可以一起去終試,我本來還以為,陪不了你那么久呢?!壁w水一手搭上蘇承恒的肩,笑道。
雖然蘇承恒衣裝也不再整潔,但白衣被趙水沾滿土泥的手一搭,還是讓他不甚舒服地緊了緊肩背。
“你的內(nèi)力進步如此之大?”他側頭問道。
“嗯……天賦異稟吧!”趙水嘿嘿笑道,轉移了話題,“對了,你知道終試比什么嗎?咱們已經(jīng)這樣了,不會到時候更要命吧?”
“不知。”蘇承恒回道,頓了頓,又補充兩句,“終試不知時間、不知地點,據(jù)說有許多參與星考的前輩甚至都不知如何過的終試。”
“這么玄乎。”趙水轉轉眸子道。
不過這樣,是不是也不用吃力準備了?倒是輕松。
兩人正聊著,胸前忽然橫穿出一把大刀,擋住了趙水的去路。
“你等等,我有話問你!”許瑤兒站到他面前,神情嚴肅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