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衍星跡

第二章 初陷囹圄(二)

衍星跡 燈洺 4114 2021-05-02 11:37:54

  “來人……救命!”

  聲音從嗓子里干澀低沉地發(fā)出來,趙水才意識到自己的渾身在顫抖。

  環(huán)顧四周,背街小巷中無一點人影,他咬了下牙,平復(fù)胃里那往外翻滾的不適感與陣陣惡寒。

  正在此時,街角處傳來漸漸變響的說話聲,是一男一女,女的嗓門不小,有些沙啞,趙水記得清楚,是小晴母親的聲音。然后兩個身影便出現(xiàn)在不遠處,一前一后地走過來。

  “救——”趙水剛要再次呼救,抬起的眼眸余光里,巷口一側(cè)的墻邊,恍惚中似有衣角飛速閃過。

  來不及思索,直覺告訴趙水,有人躲在暗處。

  于是他看了眼事覺不妙正跑過來的那對中年夫婦,目光微沉,一橫心,轉(zhuǎn)頭往巷子另一邊追了過去。

  “決不能讓兇手逃走。”

  這樣想著,趙水沿著小路快步奔去,并沒有聽到身后的那對父母,此時是怎樣的痛心疾呼。

  他順手從一戶人家的門前扯下盞燈籠,再次快跑,卻在不遠處立即剎住腳,又退回幾步,瞇起眼睛,屏息看向兩道山墻之間那一條黑縫般的夾巷。

  夾巷很深,也靜得悄無聲息。

  借著燈光,趙水只能看清腳前的一方土泥,幾只相同大小的淺淺腳印凌亂著,也不知是何時留下的。

  思忖片刻,他將手上的燈籠一垂,轉(zhuǎn)身繼續(xù)往前走了。

  堵在巷口的燈光,也隨著他的離開而黯淡下去。

  “沙——”

  黑巷里,有人輕輕挪了下腳。

  “噠噠噠……沙沙——”

  又是一陣小跑的腳步聲,然后停住,隨后便是爬墻的摩擦聲。

  蹲身在巷外墻根處的趙水將那里面之人的一舉一動聽得清清楚楚——方才他轉(zhuǎn)身裝作走遠,卻根本沒有離開。

  因為稍微冷靜之后,他突然想到,傷害小晴的東西,正常而言是不會從巷子中這樣近距離又是平地的地方射出來,與其相信有人用了詭異術(shù)法,他更覺得,有同伙的可能性更大。

  于是在那人專心爬墻的時候,趙水弓著腰,躡手躡腳地跟了上去。

  鎮(zhèn)里的街頭巷尾,趙水熟得很,因此摸著黑也跑得極順,卻沒想到被他尾隨的那人也同樣跟腳底下長了眼睛似的,左拐右閃毫不含糊。

  不僅如此,趙水甚至覺得他的背影還有幾分熟悉。

  傳言里不是說,是外面的人干的么?

  那人似乎并未察覺后面有人,目的明確地朝一個方向跑去——城角的高哨臺。

  趙水不禁皺了皺眉。

  那座高哨臺,據(jù)說已經(jīng)有上百年的歷史了。

  最開始建造,是為了不讓出海的人迷失方向,所以建高臺、定期在上面燃煙花。后來隨著外面?zhèn)魅胄切g(shù),人們漸漸學(xué)會了觀星識方位,高哨臺便失去了原有的作用,慢慢被當(dāng)做一個帶著漁鎮(zhèn)寓意的紀念臺,靜靜地、孤零零地立在那兒。

  那上面,自然很久沒有人上去過了。

  “這個距離,還有方位……”趙水在一暗角處躲藏起來,將小晴家的位置與高臺一相對比,身上不禁汗毛直豎。

  他自然是害怕的。

  憑他一個普通人,去摸索窮兇極惡之徒的蹤跡,還會外面那些個什么星術(shù)的,這不是自尋死路么?算了算了。

  可是,若現(xiàn)在去報官,一來是不是真藏著賊人不說,萬一打草驚蛇,失了蹤跡……

  正糾結(jié)間,他望見一小塊光斑忽地從不遠處的地面上溜過,向上移動,似乎是在尋找著什么,在黑夜里格外醒目。

  心中一跳,趙水下意識地抬頭去看那高哨臺頂。

  有人!

  還有團小小的亮光隨著人影輕輕移動。地上閃過的圓斑就是從那里發(fā)出的,只是一轉(zhuǎn)眼,便不知指向了何方。

  “拿回去多吃點兒……外面不安全……”

  小晴遇害的畫面撞入腦海,趙水忽然記起她在說這些話時,脖子上映著的,正是這樣奇怪的光斑。

  不假思索,他立即從暗處跳出,仰頭朝高臺處大喊一聲:“誒!誰在那兒!”

  光斑一顫,隨即消失。

  “嗖——”

  趙水聽見類似于弓弦崩開的聲音,一個小物件似乎從空中劃過,與風(fēng)相撞,射向了遠處。

  遠處被他忽略了的隱隱雜亂聲,在黑夜中頓時顯得更為嘈雜——更加慌亂、驚恐,甚至有女子的哭號。

  趙水只覺得胸口一沉,難受得緊,便再無顧忌,將束袖一甩,接住兩枚藏在袖口里的星形鐵片,然后沉身撤步,身子一轉(zhuǎn),將其中一枚向高臺處拋了出去。

  高臺的人影往柱后一躲,被趙水拋擲的鐵片擦著柱邊而過,射到了頂上。

  見那人身子一頓,明顯被突如其來的暗器驚住,趙水壓身靜聲,靈活的手指將余下一塊鐵片轉(zhuǎn)了兩圈,趁人影欲動之時,快跑而躍,身子在空中翻轉(zhuǎn)的同時又一次將鐵片聚力射出。

  高臺上那人原本想要探頭查看情況,卻不想暗器帶風(fēng)直面而來,盡管他迅速閃身,肩肘處仍是被凌厲的鐵器劃開一道血口。

  一時間,皮膚上火辣辣的痛感,激起了他的憤怒。

  “來人哪!抓賊人!”

  夜里的大街上,趙水的喊聲格外清亮,引得好幾戶人家都點亮了燈火。

  他的心臟砰砰直跳——這是他能做的最盡力的了,而且還是不顧父母囑托,第一次利用暗器的功夫傷人……

  衙門倒是趕緊來人收拾攤子啊。

  卻不想那賊人竟然沒有逃跑,而是讓一團光斑重新亮了起來。

  趙水一抬頭,刺眼的光束直射過來,頓覺不妙,立即翻身躲開。

  耳旁的風(fēng)聲驟緊,剛剛他站立的那個位置,傳來土墻碎裂的聲音。

  “不是吧……”

  吞了口唾沫,他暗呼道。

  果然,他爹娘說得對,露本事是要遭麻煩的——這下惹火上身,麻煩大了。

  眼見光斑要再次“尋”到身上,趙水抱頭就躲在屋后,緊貼著墻邊往反方向跑,一直跑到另一條街上,一排二層的磚房正好將高臺擋了住。

  “還好還好。”他撫撫胸口,想安慰下發(fā)顫的小心臟。

  可一口氣剛吐出來,又瞬間被他提了起——胸口上,突然出現(xiàn)個光斑。

  媽呀!

  不假思索地拔腿就跑,身后又是一聲物件劃過空中的嘶聲。

  這一次,傷人的東西是從他剛待過的街那頭射過來的,看來那人已經(jīng)下了高臺,而且正在后面追趕著他。

  這整一條直街沒有多少遮蔽物,可趙水手里已無可用的鐵片。他大腦一轉(zhuǎn),立即扯下脖子上常年掛著的一塊扁平墜牌,一側(cè)身,朝著那奔過來的黑影轉(zhuǎn)手扔了過去,然后迅速收身,繼續(xù)逃跑。

  那器物傷沒傷著人不知道,但隨后緊接著射來的密集“暗器雨”,讓趙水清楚地意識到身后那個壞人是個不要命的,而自己,明顯惹怒了他。

  作為一個普普通通的平頭老百姓,趙水哪里見過這陣仗,只能更加撒開腿地往前跑。

  有人追,他就跑。

  一直追,一直跑。

  于是跑著跑著,不知怎的,不僅把賊人跑沒了,而且還把他自己跑成了逃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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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你的意思是,你是去捉人的?”

  “嗯?!?p>  “那為什么官府的人到處找你,你不主動現(xiàn)身,還逃?”

  “郝司鎮(zhèn),你們這哪兒是找啊,通緝令都出來了,說是‘抓捕嫌疑犯’……小民不想那么狼狽地進來,而且路上要是再遇到那瘋子來追殺,怕是再難逃命。司鎮(zhèn),小民不是也花了一晚上,淋著雨趕過來了么?”

  坐在衙堂正中間的郝司鎮(zhèn)抿了抿嘴,憋住話,看似在一臉嚴肅地沉思,實際悄咪咪地轉(zhuǎn)動眼珠,裝作不經(jīng)意地掃了掃堂左端正坐著的那位蘇靈人。

  堂下跪著的那小子他認識,自家夫人就是他們布店七八年的??停菜闶强粗@小子長大的。

  模樣在鎮(zhèn)里算出了名的俊俏,個頭也高,人機靈討喜,聽說還很孝順。

  要說他是那連環(huán)作案的兇手,司鎮(zhèn)表示很難相信。

  不過畢竟是當(dāng)著這位星都城來的人的面兒,做事情當(dāng)然得雷厲風(fēng)行些,才顯得出衙門的辦事效率與不留情面,更何況,昨天父女兩人一傷一亡,事態(tài)更為嚴重。

  “你與死者小晴是否曾有糾紛?”見那位靈人不說話,郝司鎮(zhèn)只得繼續(xù)問。

  “沒有?!毕氲剿?,趙水胸口又有些堵,輕聲答道。

  “死者母親說你當(dāng)時看到他們回來,立即逃跑,作何解釋?”

  “回司鎮(zhèn),方才解釋過,是去追人。”

  “那對于你出現(xiàn)在第二起案發(fā)現(xiàn)場的指證,你怎么說?”

  “什么?”

  趙水抬眸看向堂上的郝司鎮(zhèn),眉頭輕蹙。

  此時外面的寒雨仍未停,天陰沉沉的,堂門口還圍了越來越多的人,弄得屋子里更黑,看不太清郝司鎮(zhèn)的表情。

  郝司鎮(zhèn)輕咳一聲,繼續(xù)問道:“根據(jù)衙門調(diào)查,第二起案子的被害人住在巷頭,當(dāng)時進去就一條路,我們后來檢查出死者的受害時辰,那個時間里,旁邊擺攤的人說就看見兩個年輕人進去過,對其中一個長相的描述,和你一樣?!?p>  原本就是來提供個線索道清事實的,卻沒想到還有意料之外。

  趙水有些氣悶,回道:“回郝司鎮(zhèn),小民不知——第二起案子發(fā)生在哪里都不知道。司鎮(zhèn),小晴她……傷口你也看到了,那么深,面對面是做不到的,而且她那天還送了筐海物讓我?guī)Щ厝?,根本沒有傷害她的理由?!?p>  一時間,郝司鎮(zhèn)竟無言以對,畢竟趙水說得很有道理。

  他又看了看旁邊的蘇靈人。

  “郝司鎮(zhèn)!”這時從門外擠進一人,是那靈人的手下。

  他匆匆向郝司鎮(zhèn)拜身,然后走到蘇靈人身旁。

  兩人耳語幾句,趙水聽不清,但當(dāng)他看見那人從懷中掏出一枚鐵片時,盡管自己也沒做什么壞事,心中卻莫名慌亂。

  點點頭,蘇靈人接過鐵片看了看,抬起眸,不緊不慢地向趙水問道:“這枚鐵片,與你有關(guān)嗎?”

  趙水看著他。

  這是他第一次正視傳說中的靈人,年歲估摸著與他父母差不多,體態(tài)端正、風(fēng)骨翩翩,腰佩刻有北斗七星的白玉,無論是衣著還是氣質(zhì)都顯出高貴,但給人更多感受的,是由內(nèi)而外散發(fā)出的溫文儒雅的正氣。

  趙水與他對視著,那雙眼睛清透而深邃,仿佛有某種力量,安撫住他有些慌亂的心。

  “嗯?!壁w水點點頭,認真答道,“小民當(dāng)時有點心急,便向那人出手,第二枚應(yīng)該傷了他的左肩。”

  “嗯。”那蘇靈人向身旁之人使了個眼色,后者會意,走到趙水身邊。

  趙水就這樣被莫名其妙地帶到了里間,衙役們從頭到腳檢查了一遍他的身體,然后又穿好衣物,再次回到堂中。

  “蘇副門?!蹦鞘窒孪蛱K靈人拱手道,“沒有垢印。”

  蘇靈人目光微柔,輕輕點頭。

  垢???

  趙水偏頭想想,對了,他記得以前在學(xué)堂里聽過,說星城有一門“觀星術(shù)”,可以借由星體俯瞰地上的任何人、任何事,為惡之人會被星體評判,而后身上生出擦不去的“星垢”,大小各異,從此有如打上烙印般,不但不難再分辨惡人之惡,還能督促善人為善。

  他以前只當(dāng)是故事聽了,畢竟小漁門地處海角,估計還沒劃到“觀星術(shù)”的范圍內(nèi),所以基本沒怎么見過所謂的“垢印”。

  而且他當(dāng)時覺得,這法令,不就是監(jiān)視人嗎?

  但是現(xiàn)在,趙水反而要為這直接省力、干脆利落的方法叫好了。

  “蘇靈人,這是——觀星術(shù)已經(jīng)囊括了我們小漁門了?”郝司鎮(zhèn)問道,臉上勾起笑意。

  “是的。”蘇靈人點頭道,“先前本官已向都城傳音,昨日開觀,既然這位趙郎身無‘星垢’,至少說明昨日的案件,并非他之過。”

  “好,好?!焙滤炬?zhèn)直點頭,轉(zhuǎn)臉看向趙水。

  趙水覺得,他此時的開顏,與其說是為他無罪感到開心,倒不如說是與星城的關(guān)系更近一步而感到得意。畢竟以前這位鎮(zhèn)長就老嘟囔,咱們小漁門離星城也不算太遠,但隔著山又沿著海,就像被遺落的珠子似的沒被注意到,也沒得著點兒好。

  得,這下總算被關(guān)注了——雖然由頭不大好。

  “多謝郝司鎮(zhèn)、蘇靈人?!壁w水立即乖巧地躬身,準備告辭。

  趕緊溜吧,這事兒要是鬧得他父母也被喊上衙門,他可吃不了兜著走喲。

  “報——”

  衙門外,忽然傳來衙役的一聲大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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