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元城西,荒道旁一家名為“歇馬坡”的簡陋客棧,成了呂文倩與阿軍暫時的落腳點。
粗糲的木桌,油膩的碗筷,空氣中彌漫著劣質(zhì)酒水和汗餿混合的氣味。
呂文倩早已用灰撲撲的頭巾將容顏遮得嚴實,只露出一雙沉靜的眼眸。
阿軍則沉默地坐在對面,魁梧的身軀因失去修為的支撐而顯得有些佝僂,唯有那雙緊盯著呂文倩的赤紅眼眸,依舊燃燒著固執(zhí)的火焰。
兩人默默吃著寡淡的飯菜,速度很快。呂文倩敏銳的直覺讓她察覺到了異樣——客棧角落一桌十幾個精壯漢子,雖然看似在喝酒劃拳,但幾道黏膩的目光如同跗骨之蛆,總是不經(jīng)意地掃過她,即便她已盡力遮掩。那些目光帶著赤裸裸的貪婪和一種久未開葷的饑渴。
為首的獨眼龍漢子,氣息沉凝,赫然達到了中武圣境界,其余人也最低是下武宗修為!他們身上統(tǒng)一的傭兵徽記,昭示著來自無傭國的身份。
“快吃?!眳挝馁粔旱吐曇?,指尖在桌下輕輕碰了碰阿軍的手背。阿軍立刻會意,狼吞虎咽起來。
飯畢,兩人迅速結(jié)賬離開。呂文倩翻身上馬,棗紅馬如離弦之箭沖出。
阿軍也緊隨其后,騎上那匹劣馬。然而,他們剛離開客棧不久,身后便傳來了密集而急促的馬蹄聲!
“追!”獨眼龍獰笑一聲,十幾騎傭兵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鬣狗,呼嘯著追了上來!
“駕!”呂文倩心急如焚,不斷鞭策著駿馬。阿軍也拼命夾緊馬腹,粗糙的韁繩將劣馬的臀部抽出一道道血痕。劣馬嘶鳴著,爆發(fā)出最后的潛力,口鼻噴著白沫,奮力狂奔。
然而,實力的差距無法彌補。在進入一片怪石嶙峋、荒無人煙的山谷時,傭兵們終于追了上來,呈扇形將兩人死死圍住!
“哈哈哈!小美人兒,跑得倒挺快!”獨眼龍勒住馬,貪婪的目光肆無忌憚地掃視著呂文倩,“兄弟們好些日子沒開葷了,陪爺幾個樂呵樂呵?至于這個廢物…”他輕蔑地瞥了一眼阿軍,“自己滾蛋,還能留條狗命!”
“找死!”阿軍目眥欲裂!盡管修為盡失,但骨子里的兇戾和守護呂文倩的本能瞬間點燃!他如同一頭被激怒的雄獅,猛地從劣馬上躍下,魁梧的身軀帶著一股蠻橫的氣勢,竟主動沖向為首的獨眼龍!
“哼!不知死活!”獨眼龍冷笑,甚至懶得拔刀,隨意一掌拍出,雄渾的罡氣如同實質(zhì)!
“砰!”
阿軍如遭重錘,整個人被拍得倒飛出去,狠狠撞在一塊巨石上,喉頭一甜,噴出一口鮮血!但他掙扎著,竟又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赤紅的雙眼死死盯著獨眼龍,再次撲上!
“咦?還挺抗揍?”獨眼龍有些意外,隨即眼中兇光更盛,“給我打斷他的腿!”
兩名下武宗傭兵獰笑著上前,手中鋼刀帶著呼嘯的風(fēng)聲,狠狠劈向阿軍的雙腿!
阿軍怒吼一聲,不閃不避,竟用血肉之軀硬生生撞向刀鋒!同時,他砂鍋大的拳頭帶著同歸于盡的狠厲,砸向其中一人的面門!
“噗嗤!”“咔嚓!”
鋼刀入肉,鮮血飛濺!但同時,那名傭兵的面骨也被阿軍一拳砸得凹陷下去,慘叫著倒飛!另一名傭兵的刀砍在阿軍肩頭,深可見骨!阿軍悶哼一聲,身體晃了晃,卻如同扎根的磐石,反手抓住那傭兵持刀的手腕,猛地一擰!
“啊——!”骨裂聲伴隨著傭兵的慘叫響起!
“媽的!一起上!剁了他!”獨眼龍怒了,沒想到一個沒有修為的廢物竟如此難纏!
十幾名傭兵一擁而上!刀光劍影瞬間將阿軍淹沒!
“阿軍!”呂文倩心膽俱裂!她手中緊握著一枚淬了強效麻藥的銀針,這是她唯一的依仗!但傭兵們圍得太緊,她根本找不到機會出手!
阿軍徹底陷入了絕境!拳腳、刀劍如同雨點般落在他身上!他失去了力量,失去了速度,只剩下野獸般的本能和那刻入骨髓的、保護呂文倩的執(zhí)念!他用自己的身體作為最后的盾牌,死死擋在呂文倩的馬前!
每一次重擊都讓他皮開肉綻,骨骼發(fā)出不堪重負的呻吟!鮮血染紅了他破爛的衣衫,在地上匯成一小灘刺目的猩紅!他被打倒,又掙扎著爬起,再被打倒,再爬起…口中不斷涌出鮮血,視線開始模糊,但那雙赤紅的眼睛,始終死死盯著傭兵,燃燒著不屈的火焰!他用身體硬抗刀鋒,用牙齒撕咬敵人的手臂,用頭槌撞擊敵人的胸膛!每一次倒下再站起,都讓圍攻的傭兵感到一陣心悸!這哪里是人?分明是一頭打不死的兇獸!
時間仿佛凝固。山谷中只剩下兵刃入肉的悶響、傭兵的怒吼和阿軍粗重如同破風(fēng)箱般的喘息。他不知挨了多少刀,斷了多少骨頭,全身幾乎沒有一塊好肉,如同一個血人!但他依舊死死地釘在原地,一步不退!他身后的呂文倩,早已淚流滿面,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終于,當(dāng)獨眼龍帶著中武圣的恐怖力量,一腳狠狠踹在阿軍胸口時!
“咔嚓!”清晰的骨裂聲!
阿軍如同斷線的風(fēng)箏般倒飛出去,重重砸在地上,激起一片塵土。他掙扎了幾下,卻再也無力爬起,只有胸膛還在微弱地起伏,證明他還活著。鮮血從他身下汩汩流出,染紅了身下的碎石。
“阿軍——!”呂文倩發(fā)出一聲凄厲的哭喊,就要撲過去。
“嘿嘿,輪到你了,小美人兒!”獨眼龍?zhí)蛄颂蜃齑剑瑤е暗男θ?,一步步逼近呂文倩?p> 就在這時!
一股難以形容的、如同山岳傾覆般的恐怖威壓,毫無征兆地降臨在這片血腥的山谷!
所有傭兵的動作瞬間僵??!仿佛被無形的巨手扼住了喉嚨,連呼吸都變得困難!他們驚恐地抬頭望去。
只見山谷入口處,不知何時多了一道身影。
那人身著簡單的玄色勁裝,身形挺拔如松,面容剛毅,眼神深邃如寒潭古井,不起波瀾,卻帶著一種洞穿人心的力量。他負手而立,仿佛只是隨意路過,但那股淵渟岳峙、深不可測的氣息,卻讓在場所有傭兵,包括那中武圣境界的獨眼龍,都感到靈魂深處的戰(zhàn)栗!
“楊…楊二…二爺!”獨眼龍看清來人面容,瞬間臉色煞白如紙,聲音抖得不成樣子,“您…您老人家怎么大駕光臨了?額…小的們…小的們…”他語無倫次,額頭冷汗涔涔而下。
其他傭兵更是嚇得魂飛魄散!有些人雙腿一軟,“噗通”一聲就跪倒在地,渾身篩糠般顫抖!無傭國楊家二爺,楊武!半神級強者!楊門雙雄!行俠仗義,嫉惡如仇!在無傭國乃至周邊諸國,都是赫赫威名!他們這些傭兵平日里聽到名字都要繞道走,今天竟然撞到了槍口上!
楊武的目光淡淡掃過全場,在如同血葫蘆般倒地的阿軍身上停留了一瞬,又落在淚眼婆娑、卻強自鎮(zhèn)定的呂文倩身上。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獨眼龍和一眾傭兵身上,眼神平靜無波,卻讓獨眼龍感覺如同被萬載寒冰凍結(jié)!
“姑娘,”楊武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威嚴,“到底怎么回事?”
呂文倩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強忍著悲痛和恐懼,將事情原委快速而清晰地講述了一遍,從客棧被覬覦,到一路被追殺,再到阿軍如何以凡人之軀拼死保護她。最后,她指著奄奄一息的阿軍,聲音帶著一絲懇求:“前輩,他雖然曾…但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重回正道了!求您救救他!”
“二爺!您不要聽這個小妮子的!”獨眼龍如同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急忙辯解,聲音尖利,“這個男人就是魔族!您看他那雙紅眼睛!我們在為民除害!我們…”
“夠了!”
楊武的聲音陡然轉(zhuǎn)冷!如同平地驚雷!
僅僅兩個字,卻蘊含著無上威嚴!一股無形的氣勁轟然擴散!
“噗通!”“噗通!”
又有幾名傭兵承受不住這股威壓,直接癱軟在地!獨眼龍更是感覺胸口如遭重擊,悶哼一聲,嘴角溢出一絲鮮血!
楊武的眼神銳利如刀,刺向獨眼龍:“你現(xiàn)在還敢騙我?”他的聲音低沉,卻帶著一種洞悉一切的穿透力,“嗯?”
那一聲“嗯?”,如同重錘敲在獨眼龍心上!他感覺自己的靈魂仿佛都被看穿了!巨大的恐懼瞬間攫住了他!褲襠一熱,一股腥臊味彌漫開來——他竟被嚇得失禁了!
“不敢了!我們再也不敢了!二爺饒命!二爺饒命?。 豹氀埤堅僖仓尾蛔?,撲通一聲跪倒在地,涕淚橫流,磕頭如搗蒜。
“快!快給姑娘道歉!二爺開恩,二爺不會為難我們的!”其他傭兵也反應(yīng)過來,紛紛朝著呂文倩磕頭,聲音帶著哭腔:“對不起姑娘!是我們豬油蒙了心!我們再也不敢了!求姑娘饒命!”
“二爺!我們給這個受傷的男的治療!我們有藥!我們真的知道錯了!求您給我們一個將功贖罪的機會!”獨眼龍仿佛抓住了生機,連忙喊道。
楊武看著眼前這群磕頭如搗蒜、丑態(tài)百出的傭兵,眉頭微蹙。他并非嗜殺之人,見他們認錯態(tài)度尚可,心中的殺意也淡了幾分。
“罷了!”他淡淡開口,似乎準備轉(zhuǎn)身離開。
“前輩!”呂文倩急忙開口,聲音帶著急切,“萬一您走了,他們繼續(xù)作惡怎么辦?或者…或者他們懷恨在心,等您離開后再…”她沒有說下去,但意思不言而喻。
楊武腳步一頓,回頭看向呂文倩,眼中閃過一絲贊許。這姑娘心思縝密,顧慮周全。
“你們,”楊武的目光掃過跪在地上的傭兵,“給他治療,我在這里看著。待那個男人傷好了,能行動了,再送你們離開,可好?姑娘?!彼詈笠痪涫菃枀挝馁?。
呂文倩心中大定,連忙躬身行禮:“多謝前輩!”
傭兵們?nèi)缑纱笊?,連聲道謝,手忙腳亂地拿出傷藥,就要上前給阿軍包扎。
“不必!”呂文倩冷冷地擋在他們面前,眼神如同冰刀,“我自己來!”她信不過這些人。她快步走到阿軍身邊,小心翼翼地檢查他的傷勢,淚水再次模糊了雙眼。阿軍全身幾乎沒有一塊好肉,肋骨斷了數(shù)根,內(nèi)腑也受了重創(chuàng),氣息微弱得如同風(fēng)中殘燭。但她強忍著悲痛,從自己隨身的藥囊中取出最好的金瘡藥和續(xù)骨膏,動作輕柔而熟練地開始為阿軍處理傷口,止血、敷藥、包扎…每一個動作都無比專注。
楊武靜靜地站在一旁,負手而立,如同定海神針。他的目光偶爾掃過呂文倩專注而悲傷的側(cè)臉,又落在昏迷中依舊眉頭緊鎖、仿佛在承受巨大痛苦的阿軍身上,最后落在那群噤若寒蟬、連大氣都不敢出的傭兵身上。山谷中只剩下呂文倩細微的啜泣聲和風(fēng)吹過石縫的嗚咽。
夕陽的余暉將山谷染成一片血色,映照著血染的戰(zhàn)場、昏迷的勇士、專注的醫(yī)者、以及那如山岳般守護著這片慘烈與救贖的俠客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