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帝都賦才城五日,上官木琪一身天青常服,風(fēng)塵仆仆卻步履從容。
夕陽熔金,將他身影拉長在山坳小村的入口。本該安寧的村落,此刻卻充斥著哭喊與暴戾。
村中打谷場,數(shù)十村民瑟縮如鵪鶉。兇悍山匪正肆意劫掠。一獨眼巨漢腳踏老者,鬼頭刀寒光懾人。最危急處,一麻木嘍啰的銹鐮刀,正顫抖地橫在一農(nóng)婦頸側(cè),懷中嬰兒啼哭撕心裂肺!
上官木琪如清風(fēng)入濁流,平靜踏入這片混亂,徑直走向風(fēng)暴中心。
“哪來的酸書生?滾!”一嘍啰獰笑,包鐵棍呼嘯掃向上官木琪腰腿。
上官木琪目不斜視,右手隨意兩指一點棍身中段!
“嗡!”淡青漣漪蕩開,狂暴棍力如泥牛入海!嘍啰虎口崩裂,鐵棍脫手墜地!
全場死寂!所有兇狠目光聚焦場中青衫。
獨眼熊獨眼瞇起,兇光閃爍,刀尖斜指:“小子!報上名號!”
上官木琪駐足三丈外,溫潤一笑,聲如清泉:“名號暫不重要。諸位求財求存,何必傷生絕戶,斷此地生機?”木元清氣隨聲擴散,竟讓匪徒心中戾氣微滯。
“放屁!”獨眼熊啐道,“刀頭舔血就是營生!少廢話,滾!”他雖驚疑,仗著人多勢眾,兇焰復(fù)熾。
上官木琪目光掃過持鐮嘍啰顫抖的手,語帶深意:“劫掠微利,卻招官府懸紅、仙道追剿,縱得一時,焉有善終?”說話間,負(fù)后左手在袖中悄然掐訣!一縷精純木靈沒入大地,勾連場邊老槐!
恰在此時,那嘍啰手腕一抖,鐮刃抹向農(nóng)婦脖頸!
“啊——!”尖叫刺耳!
“噗!”地皮微裂,數(shù)條帶刺毒藤如蛇暴起!瞬間纏死嘍啰手腳腕脈!
“呃?。 眹D啰痛呼栽倒,鐮刀脫手!
全場駭然!“妖法?!”眾匪驚退!
獨眼熊瞳孔劇震!隔空控木!法圣!山林是木修的主場!
“閣下…究竟是誰?!”他聲音干澀,兇焰盡消。
上官木琪拂袖,毒藤收緊制敵。他探手入懷,取出一枚溫潤烏光令牌,托于掌心。令牌正面“上官”二字古樸蒼勁,背面星軌玄奧,符文隱流!
“上官木琪?!甭曇羝胶?,卻如驚雷炸響!
“上官?!”
“嘩啦!”令牌現(xiàn)世,如山岳傾軋!眾匪面無人色,武器脫手,跪倒一片!獨眼熊汗如雨下,握刀的手劇烈顫抖!
上官家族!天從國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頂級豪門!歷代輔佐帝王,掌管欽天監(jiān),族中丹圣藥王輩出,更與皇族關(guān)系盤根錯節(jié)!其在朝野、在民間的聲望和影響力,堪稱國之柱石!
上官木琪指尖輕點令牌背面“武曲”星位。
“嗡!”星軌亮起,金光投射!清晰路線圖指向西北,下方凝出四個燙金大字:
厲力城守備營參將金?。?p> “持此令,”上官木琪將令牌遞向獨眼熊,聲音穿透靈魂,“前往厲力城東守備營,面呈王猛將軍!言明上官家舉薦,自陳出身修為及今日事!王將軍見令,必予爾等參軍之機!以諸位血勇,投身軍伍,洗刷前塵,搏功勛榮耀,封妻蔭子!豈不勝過埋骨山林,身陷囹圄?!”
獨眼熊渾身劇震!獨眼死死盯著那“參將金印”四字,十年前被征兵官唾沫啐臉的屈辱轟然翻涌!“殘廢也配吃兵糧?!”的羞辱與此刻通天之路激烈碰撞!他猛地抬頭,獨眼中爆發(fā)出前所未有的熾熱!雙手如捧圣物,鄭重接過玄星令!
“謝上官大人再造之恩!”獨眼熊單膝跪地,軍禮鏗鏘!聲震夕陽!
“謝上官大人!”眾匪狂喜叩首,聲浪如潮!
上官木琪微笑頷首,毒藤松開。他轉(zhuǎn)身走向驚魂村民,取出藥膏布條,嫻熟包扎傷者,溫言安撫。絕望的打谷場,在他清風(fēng)般的撫慰下,重?zé)ㄉ鷻C。夜色漸深,婉拒村民挽留,他只借祠堂檐下靜坐。膝上青蓮光籠中,天龍珠溫潤流轉(zhuǎn)。
指尖無意識掠過墻角斑駁青苔,一縷精純木靈融入。
“沙沙沙…”細(xì)微而密集的破土聲在夜色中悄然響起。月光不及處,石縫墻根,無數(shù)嫩綠草芽藤尖頑強鉆出,頂開瓦礫碎石,貪婪吮吸夜露,散發(fā)出微弱卻堅定的生命熒光。木氣回春,澤被大地。
子夜將近,天龍珠微光脈動。上官木琪睜眼,星眸清澈。他朝村落深處微一頷首,身形如化清風(fēng),悄然而逝,融入西北方向的沉沉夜色。身后山村,篝火溫暖,新綠萌發(fā)。
金剛國,鑄武城。
鐵腥與炭火的氣息彌漫在喧囂的空氣中,叮當(dāng)?shù)拇蜩F聲是這座尚武之城的永恒背景音。上官木琪一襲青衫,穿行于袒胸露臂的壯漢與熾熱火爐之間,如同濁浪中的青蓮。他目標(biāo)明確——穿越此城,直抵西北邊境,踏入魔域死魂谷。膝上青蓮光籠中的天龍珠溫潤流轉(zhuǎn),與周遭的粗礪格格不入。
就在他經(jīng)過一個被圍得水泄不通的露天擂臺時,一個熟悉的身影撞入眼簾。
人群外圍,一個素凈布袍的青年正蹲在一個擺滿稀奇礦石的地攤前,指尖輕觸一塊幽藍(lán)的寒鐵,側(cè)臉沉靜專注。
“天明賢弟?”上官木琪清朗的聲音穿透嘈雜。
呂天明聞聲抬頭,眼中瞬間迸發(fā)出驚喜:“木琪兄!”他快步迎上,兩人在喧囂街頭用力一握,他鄉(xiāng)遇故知的暖意驅(qū)散了風(fēng)塵。
“木琪兄怎會來此鑄武之地?”呂天明笑問,目光掃過他簡單的行囊。
“游歷四方,體悟山河,偶有所感,便信步至此?!鄙瞎倌剧餍θ轀仂?,目光落在呂天明腰間的玉簫,“賢弟亦是游歷?”
“嗯,”天明點頭,“尋訪些故人舊事的線索,途經(jīng)此地。”
兩人心照不宣,都未深究對方言辭。久別重逢的喜悅讓旅途的疲憊一掃而空。他們默契地拋開沉重,如同最普通的旅伴,在這座鋼鐵之城享受片刻閑暇。
擂臺掠影:駐足片刻,看臺上拳腳生風(fēng),臺下喝彩震天。上官木琪搖頭輕笑,呂天明若有所思。
地攤尋趣:呂天明買下那塊蘊含微弱寒氣的“冰紋鐵”,說或可溫養(yǎng)玉簫。上官木琪則從一老匠人處購得一截?fù)?jù)說能寧神的“沉心木”。
酒肆小酌:傍晚,臨河老店。粗瓷碗盛著金剛國烈酒“燒刀子”,佐以幾碟鹵味。酒烈如火,兩人卻喝得酣暢。談賦才舊事,論沿途風(fēng)物,聊各國趣聞,唯獨不涉彼此隱秘。窗外赤霞漫天,鐵匠爐火明滅,叮當(dāng)聲漸歇。仿佛又回到了當(dāng)年把酒言歡的時光。
夜色漸沉,河風(fēng)帶涼。酒碗見底,意興闌珊。
“木琪兄,”呂天明放下酒碗,眼中帶著暖意,“此間事畢,天明需繼續(xù)北上。山高水長,后會有期。”他抱拳一禮,很自然地指向北方。
上官木琪亦含笑起身還禮:“賢弟保重。說來也巧,為兄此行,亦需向西北而行。前路漫漫,各自珍重?!彼瑯幼匀坏靥郑赶蛭鞅狈较?。
兩人相視一笑,眼中是純粹的祝福。轉(zhuǎn)身,匯入闌珊燈火的人流。
青衣如竹,步履從容,走向城西北門。
布袍素凈,身影沉穩(wěn),走向城北門。
方向似乎不同。
然而,就在兩人身影即將被城門陰影吞沒的剎那!
走向西北門的上官木琪腳步微頓,下意識回望呂天明離去的城北方向。
幾乎同時!
城北門下的呂天明也心有所感,猛地轉(zhuǎn)身,目光如電,瞬間穿越百丈喧囂,精準(zhǔn)地捕捉到西北門下那道青衫!
四道目光,在昏黃燈火與鼎沸人聲中,于兩座城門之間,轟然相撞!
時間凝滯一瞬。
喧囂成了模糊的背景板。
彼此眼中,清晰地倒映著對方的身影,以及那瞬間閃過的、一模一樣的驚愕與了然!
西北?北?
在這片大陸的西北盡頭,在人類疆域的邊界之外…最終指向的,只能是同一個吞噬光明的深淵——魔域!
無需試探!無需言語!
一個眼神,洞穿所有偽裝!
上官木琪嘴角溫潤的笑意化作深沉的凝重。
呂天明臉上的暖意褪為冰雪般的冷靜。
兩人同時動了!
逆著人流,穿過長街,如同被無形的線牽引,朝著對方,也朝著那條通往西北的、更為荒僻的主干道,急速匯合!
幾個呼吸,兩人已重新并肩站在酒肆旁那條冷清的石板路上。夜風(fēng)拂動衣袂。
沉默,帶著洞悉一切的重量。
上官木琪不再迂回,聲音低沉清晰,如玉石定音:
“死魂谷?!比值辣M終點。
呂天明深吸一口帶著鐵腥的夜風(fēng),迎上上官木琪的目光,眼神清澈堅定:
“魔域深處,死魂谷底。”他點出了更精確的坐標(biāo)。
上官木琪眼中精光一閃,不再多言。他直接從懷中取出那卷繪制精細(xì)的羊皮地圖,在路旁昏黃的燈籠光下“唰”地展開。修長的手指,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精準(zhǔn)地點在地圖上金剛國西北邊境與無傭國東境交界處的一個標(biāo)記,然后,穩(wěn)穩(wěn)地、重重地按在了那片被濃重血色浸染、標(biāo)注著“死魂谷”三個猙獰小字的區(qū)域中心!
他的指尖落點,與呂天明心中所想、口中所言的位置,分毫不差!
地圖上,兩條看似分離的旅人足跡,在鑄武城短暫交匯后,如同百川歸海,無可抗拒地共同指向那片象征著終極兇險的血色絕地!
昏黃的光線下,上官木琪與呂天明同時抬起頭。目光再次交匯,再無驚瀾,只有一片塵埃落定后的平靜,以及深藏于平靜之下、即將共赴深淵的決絕與默契。
前路,魔域。同行,已成必然。
兩人相視,微微頷首。沒有豪言壯語,一切盡在不言中。轉(zhuǎn)身,并肩踏上了那條通往西北、通往無邊黑暗的荒僻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