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說戰(zhàn)場上結下的情誼并非任何一種情誼能比,那是生還者的特有權利。
至于戰(zhàn)死在沙場上的人,所能剩下的唯一作用,恐怕就是激勵自己的同伴為自己報仇了吧?
“張威好漢,奪旗而死!”柴遷通紅雙眼,手中橫刀高高舉起,“尸身尚在,殺穿金狗,去將他尸首撿回來!”
眾軍兵聞言都是一愣,立即朝方才倒下的那柄大旗方向看去。但見彼處血污滿地,光能看到倒了一具殘破尸首,其他的什么也看不清。
不過伴隨著幾人的驟然反應,眾軍兵還是立馬接受了那具尸體就是自己曾經的上司張威的遺體無疑,旋即個個發(fā)怒嘶吼,不要命地朝金軍沖殺過去。
草火訛可見其狀如此,當即反應過來死掉的那個軍漢應該是對面漢人的領兵官之類的人物,心中略喜之余又有些擔憂,忙指揮著金軍將漢人頂回去……須知道,將旗已經倒了,即便是將它扶起,一時也找不到新的旗桿能夠重新掛起的。
誰沒事帶個備用桿???那不是咒自己不吉利嗎?
草火訛可此時心中已經是有些懊悔,不該輕易接戰(zhàn),導致這桿大旗直接被砍倒了。如今情勢如此,恐怕前線眾人很快也會發(fā)來軍報相詢,還是想想一會兒該怎么處置才好,回城后又該跟完顏大人說些什么……那須是個狠角色,會殺人的!
很快,將旗倒下的后果頻頻顯現出來。先是兵力最為薄弱的西面距離將旗也是最近,所以最先反應過來主將出事,便指揮著暫且后撤前去協(xié)助,不想卻被西涼軍一陣猛沖,竟是將前陣陣型沖了個稀巴爛,一口氣折了七八個蒲里衍(謀克副官,掌管五十人)進去。為保證西線安全,眾人最終還是選擇留下繼續(xù)作戰(zhàn);
然后,場面最大、參與人數最多,同時也是西涼軍打得最為辛苦的中部戰(zhàn)場,其中兵卒整體素養(yǎng)并不算太高,將旗突然倒下導致其部出現了相當程度的騷亂。最要命的是,這群人當中本來就有去年和周軍在澤州作戰(zhàn)的老兵,親身經歷過蕭可晉帥旗挪動導致的部隊大撤退的慘狀,心中自然惶恐萬分,便群群伙伙集結起來緩緩后退而去,順帶將一群不明所以的新兵領著跑了起來;
中部和西部一亂,東部自然跟著慌起來。但彼處指揮官是完顏云享正兒八經的親信,跟著其人從遼東一路到解州,刀光劍影里出來的,總歸是要鎮(zhèn)定許多。當下亂象剛起,其人便雷霆般斬了十數個要后退的兵卒,大吼著維護秩序,順帶向“將臺”處遣人詢問具體處理方法,反倒是三部最穩(wěn)定的。
“上馬!上馬!”
柴遷遠遠一瞥,見遠方紛紛亂亂,還有幾個傳信兵模樣打扮的軍卒匆匆趕來,想來是遠處大部隊已經出現了問題。
目的既然已經達到,那便要快點撤離此處,否則所剩這二百人的性命若是盡皆搭了進去,是要令人心痛死的。
更何況,他柴遷自己的性命也重要得很不是?
只是混戰(zhàn)一場,方才又下了馬,如今亂糟糟一團是什么也看不清的。軍卒們得令,又只能是各自搜尋馬匹,有的找到了金人的戰(zhàn)馬,被認主的馬兒一蹄踹在心窩,竟是當場飛出去倒地不起!
“漢人要上馬!把馬全殺了!”
草火訛可不愧是天生將才,此時猜到了西涼軍的意圖,登時跳腳大吼。金軍也是迷茫至極,方才旗子一倒,指揮系統(tǒng)直接紊亂,如今草火訛可大吼下令,卻也沒多少人反應過來……因為聲音太過嘈雜,壓根沒聽見自家上司的命令。
就在這個當口,西涼軍紛紛尋得身側馬匹,已然是有四五十人翻身上馬,猛地夾住馬腹,便朝戰(zhàn)場之外疾馳而去。
但金人不是傻子,更兼人人擁擠,如何能從容破開一條路來?
當即就有幾個騎兵只顧著撤退,卻被金人一把扯下,亂刀砍死在了小山丘之上。
柴遷本人還算幸運,早早留了心的單萬柳已經將拉到的戰(zhàn)馬送到眼前,只消上馬策馳就完事兒了。至于扈再興那里,其人根本就是直接用鞭子抽翻了一個金軍騎兵,將人家的馬兒奪了過來……
那馬本來還算是剛烈,在扈再興一雙大手鉗制之下差點翻了白眼,最終竟是乖乖順從了去。
“且退!且退!金狗已經亂了!”柴遷扯開嗓子嘶吼起來,卻被單萬柳猛地一扯韁繩,整個人頗有些不受控制地沖場外沖刺而去。
“你在做甚?!”柴遷既驚且怒,沖單萬柳喝道,“這么多人還未走!”
“世子且先走!”單萬柳愣了一下,“咱們須是周人,與他們不同!”
柴遷聞言怔住,一個不留神便被下面躥將上來的一個金兵扯住了左腿。那人胸口受傷,此時是打算直接抓一個漢人騎兵同歸于盡的。
未等柴遷反應過來,離得最近的單萬柳拈弓搭箭,直接照著那女真漢子的臉頰嗖地一箭,自面部射進,從腦后穿出,強大的力道將這漢子帶飛出老遠,落在亂軍之中不見了蹤影。
本想批評單萬柳的柴遷被這一箭射沒了心思,只是雙手扶著韁繩,口中胡亂喝著口號,與單扈二人一同往陣外沖將出去。
說來奇怪,除了那個金兵之外,其他多數金軍大漢都去抓正經的西涼軍,而對他這個實際的指揮官并不理睬,不知是不是其人看著實在太過年幼,或者干脆是因為草火訛可的誤判……方才不是弄死了一個漢人的兵官嘛,否則他們?yōu)楹螘蝗槐┳咂饋恚?p> “見到漢人騎兵就殺!他們一共也沒幾個!”草火訛可用女真話大喝出聲,手中鞭子也不停下,將一企圖上馬的西涼軍士兵砸了個腦門開花,場面慘不忍睹。
柴遷三人走到陣邊的時候,身后也跟了十來個騎兵,幾乎個個帶傷。再往后看,卻是連幾個黑色軍服的兵卒也沒見到的了……顯然已經是淹沒在亂軍之中。
“都是好漢!”柴遷咬咬牙,“咱們走!”
一行十余人先是在混亂之中殺出一條血路,出了戰(zhàn)陣,然后又要往原路返回。走著走著便有兩個掉了隊,回去略略一瞧才發(fā)現是傷重顛簸,已經是氣若游絲了,壓根救治不得,只能放在原地等死。
眾人虎目含淚,卻不得不就此繼續(xù)前進。
走出來的一共十一人,得到返回中軍時只剩下了柴遷、扈再興、單萬柳和一個受了輕傷的,其余七個都在路途之中落馬倒在了黑夜之中,再也沒有起來。
而斬了將旗之后,考慮到指揮系統(tǒng)、部隊士氣、作戰(zhàn)意愿以及各部的聽命程度,草火訛可還是選擇了盡量收縮戰(zhàn)線,并在半個時辰之后以天色已晚、能見度過低不適合作戰(zhàn)為由,將在外作戰(zhàn)的金軍大部收攏回營。同時,草火訛可又留下了約莫一千人左右的斥候部隊在外巡探,防止對面漢人突然反撲,自己應對不及容易受到損傷。
此戰(zhàn)下來,金軍一共戰(zhàn)損三千五百余人,傷者無算,戰(zhàn)馬損失了千余之數;而西涼軍方面是受困被伏一方,但騎兵戰(zhàn)斗能力強于金軍內部的幾支步兵隊伍,因此戰(zhàn)損也是在三千人上下,只是將校陣亡人數過多,導致當前的指揮系統(tǒng)出現了極大的紊亂,只能靠著劉寶華的細致軍令來堪堪把控住全軍局勢。
這一戰(zhàn)來得實在是突然,盡管提前做好了被伏擊的準備,但誰也沒想到金軍來的人數眾多、速度極快,短短數日便形成了包圍圈。當初兼任解州節(jié)度使的仆散揆意外身亡之后,趁勢吞下解州的完顏云享在當時被分析說不足為懼,甚至評價他不過是個坐地軍閥的料子,行軍打仗是萬萬不行的。
但經此一役,不管是柴遷本人還是劉寶華,應該都對這個女真人的本事有了一個大概的了解……甚至在本次戰(zhàn)役當中,其人壓根就沒有親自出面進行戰(zhàn)場指揮。
他所做的,不過是戰(zhàn)前的準備罷了!
“此役,損失慘重?!睜T火搖曳,映照在劉寶華頗為神傷的臉龐上,一時有些悲愴,“如今只能是往聞喜撤,但聞喜什么也沒剩下……先走一步看一步吧!”
站在他面前的柴遷張了張嘴,想說些什么,卻被其人揮手擋了回去:“為先老弟,此次你領兵斬了旗,當有首功……只是咱們算是打了個平手,也沒什么能賞你。何況你是周人,如此做派也是要引起我麾下兄弟們的閑話的。”
柴遷被他這前言不搭后語的一番話弄得有些迷茫,正待要問,卻聽劉寶華深深嘆了口氣:“你走吧!我與你些金銀,算是此番相識一場的見證,如何?”
柴遷終于是啞然失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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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與敵戰(zhàn),若陷在危亡之地,當激勵將士決死而戰(zhàn),不可懷生,則勝?!栋賾?zhàn)奇略·卷五·危戰(zhàn)》劉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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