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退婚
入夜,花船在蘇河畔游行,所行之處皆聽琴聲悠揚,舞女們隨樂翩翩起舞。
達官貴人們舉杯換盞間三言兩語便決定了解語樓各妓女的歸處。
這是所有流落風塵的女子的可悲之處,如如同貨物一般被買賣。
但所有姑娘們都卯足了勁兒展示自己,因為這同時也是她們唯一的出路。
她們心中一個比一個明白,從她們進青樓的那一刻起,她們就注定淪為取悅人的工具。
哪怕是被贖出去做個貴人的妾甚至是外室,總比她們在這里當千人騎萬人踏的妓子好。
河岸,柳秀望著花船神色復雜。
很多年前,她也是她們其中一員。
哪怕后來逃離,但宿命或許是注定的。
即使她極力隱藏,她那不堪的前半生終究還是被扯掉了遮羞布,顯露出來。
世俗的成見終究是座大山。
哪怕流落青樓不是她的本愿,但她這一生都將被打上“妓女”的烙印。
盡管她再努力,也逃脫不掉。
二十多年前的那個夜晚,她曾對著明月許愿,也就是在那天,她遇上了德讓。
當然,那時候的德讓還不叫德讓,他還是張家庶出少爺張誼。
當年的月亮讓她圓夢,那如今的月亮呢,是否還是二十多年前的那輪明月。
柳秀雙手合十虔誠祈禱,眼睛定定地注視著明月,一步步向皎潔的月光靠近。
不知不覺間人已經(jīng)走到了河中。
柳秀的鞋襪已經(jīng)被河水浸透,但她渾然不覺,嘴里仍喃喃自語著什么。
花船里正熱鬧喧囂,沒人注意到這個生活中的螻蟻的退場。
哪怕是在生命的落幕時刻,也依舊無人問津。
這便是每一個普通人的命運。
悄無聲息地來,不知在哪一刻又悄無聲息地離去了。
柳秀在河中央慢慢地沉了下去。
沒有一絲掙扎。
在冰冷的河水徹底沒過她口鼻的那一刻,柳秀似乎聽到了張佑清撕心裂肺的呼喊。
“娘,娘!??!”
佑清,是她的佑清。
柳秀費力地想要掀起眼皮,最終卻只能沉沉地閉上。
湖面蕩起了一圈漣漪,很快又恢復了平靜。
仿佛無事發(fā)生。
與此同時,沈知行正站在花船上,享受著湖面吹來的晚風。
兩個妙齡女子一左一右站在他的身側。
沈知行偏頭,也不知對著二人說了些什么,惹得她們掩唇嬌笑。
“沈公子所言非虛?”媚語扭著曼妙的腰肢,笑得風情萬種。
沈知行用食指挑起媚語的下巴,湊到她的耳邊:“怎么,你懷疑小爺?shù)脑捰屑伲俊?p> 媚語勾住沈知行的衣角,音調(diào)婉轉:“奴家哪兒敢質(zhì)疑沈公子呀,奴家對沈公子自然是全然信任的。”
“哦?是嗎?”沈知行順勢握住媚語抓住他衣袖的柔荑。
媚語欲拒還迎地與沈知行拉開一步距離,卻直接被沈知行拉入懷中。
嬌嬌不滿地戳了戳沈知行的腰,埋怨道:“沈公子怎得只和媚語姐姐說話?可是嬌嬌不合公子心意?”
沈知行攬過嬌嬌的肩,調(diào)笑道:“怎么會呢?你們,可都是小爺?shù)闹娜恕!?p> 嬌嬌柔柔弱弱地依偎在沈知行懷里,在沈知行看不見的地方朝媚語翻了個白眼。
媚語也不客氣,立馬回敬了嬌嬌一個不屑的眼神。
轉向沈知行的時候兩人又默契地恢復了笑顏。
雖然二人在青樓圈子內(nèi)被合稱為“千嬌百媚”,明面上也是關系極好的姐妹花,但私底下其實互相看不慣,及其不對付。
媚語厭惡嬌嬌那副小白花的樣子,整天穿著一身白,不知道的還以為是給誰奔喪呢。
說話的腔調(diào)也是提不起氣來的樣子,但偏偏那些男人就吃這套。
嬌嬌只需要欲說還休地看那些男人一眼,入幕之賓便絡繹不絕。
這也導致了千嬌之名一直位居百媚之前。
大家都是千年的狐貍,玩什么聊齋呢。
那些大男子主義的男的也是,都到青樓來了,還想著找純情的。
當然,最重要的原因其實是初次見面的時候嬌嬌就一直對她翻白眼。
你不仁,就別怪我不義。
但目前為止媚語也沒能找到嬌嬌討厭自己的原因。
兩人同時伸手在沈知行腰上游移。
注意到對方的動作,兩人相視一笑,言中盡是殺氣。
一時間火花四濺。
沈知行對此絲毫不知情,從善如流地應付著二人。
主打的就是一個兩者兼顧,公平公正。
天空突然燃起煙花,霎時間五彩的顏色照亮了半邊天空。
沈知行對著媚語和嬌嬌挑了挑眉,頗有些得意:“怎么樣,小爺說話算話吧,答應給你們放的煙花?!?p> 媚語和嬌嬌難得沒有心思和對方作對,都喜上眉梢。
不出幾日,沈小將軍為她們一擲千金的消息很快就會傳遍京都。
這樣一來,她們在樓里的地位也會船高水漲,更加穩(wěn)固。
諸多客人也會聞風而來。
因為這時候她們的價值便不再只是一個普通的青樓妓女,而是他人用錢買下的面子,是一件價值高昂的物品。
貴重的物品總會比卑賤的人更有價值。
任何和她們共度的夜晚都能夠成為能夠吹噓的談資。
至少很長一段時間她們都不必擔心客人的問題。
“沈知行…..”
還沉浸在自己得意之作的沈知行僵住,他有些緩慢地回頭,看見滿眼淚光的顧驚鵲。
嬌嬌和媚語默默和沈知行拉開了一點距離。
京中誰人不知沈小將軍有一個未婚妻,對沈小將軍用情至深。
她們是聰明人,自然不會上趕著去觸這位顧大小姐的眉頭。
這可不是她們能得罪得起的人。
那種仗著客人寵愛就四處沖撞人的簡直蠢得沒有邊際。
人家之間都是有利益牽扯的,至于她們,不過是可有可無的玩物罷了。
被施舍的寵愛沖昏了頭腦,遲早是被拋棄的下場。
退一萬步來講,萬一她們姐妹日后有幸能入沈小將軍的后宅,顧驚鵲這個做主母的隨便給她們一點下馬威就夠她們受的了。
更何況,她們和沈知行并沒有實質(zhì)性的關系。
連維持關系的基本的欲都沒有,更何況愛了。
沈知行見到顧驚鵲,竟然有些莫名其妙地心虛,但僅是一瞬,就又轉化為了不耐煩:“顧驚鵲,你煩不煩啊,怎么又跟來了?”
顧驚鵲并沒有像平時那樣蹦起來揪他耳朵,表情異常的平靜。
如果忽略她掉下來的眼淚的話。
沈知行有些慌亂,下意識想要上前安慰,但又生硬地止住腳步,神情冷冽地威脅道:“你再這樣信不信我退婚!”
“好。”顧驚鵲幾乎是脫口而出。
說出來的那一瞬間顧驚鵲突然感覺壓在身上多年的石頭終于放了下來。
她只感覺無比的輕松。
原來一直以來都是她自己困住了自己。
顧驚鵲驚疑不定,他不確定地問道:“你說什么?”
顧驚鵲的語氣愈發(fā)堅定:“我說,如你所愿,我們退婚?!?p> “好好好,退婚是吧?”沈知行不知道為什么這個期盼已久的答案會讓自己如此惱怒,他甚至氣得口不擇言:“這可是你說的啊,小爺我明天就來退!”
“求之不得,我明天等你來?!鳖欝@鵲只甩給沈知行一個離去的背影。
徹底消失在沈知行視線中后,顧驚鵲這才崩潰地大哭起來。
哭盡了這些年的心酸與苦楚,哭得痛快又淋漓。
她終于鼓起勇氣對過去告了別。
哭到最后她只露出一個笑。
一個對新生活期待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