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幽的峽谷陰風(fēng)陣陣,上方有不明黑影盤旋,正虎視眈眈盯著底下那個裹著披風(fēng)獨自走在狹長山谷中的身影。
那披風(fēng)很眼熟,正是終年立在奈何橋頭的孟婆用來遮擋風(fēng)浪用的,她給人喂下孟婆湯的時候常常化成老嫗的樣子,似乎只有這副模樣才比較能讓人信服,她在夜漓面前也沒有露出過真容,直到這一次,夜漓才看清她原本的面目。
孟婆美到夜漓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尤其是她扯下帷帽,露出的那一頭銀亮的白發(fā),猶如天上的銀河落下,跟奈何橋上那個干癟瘦小,衣衫破舊,頭發(fā)雜亂的老婦人完全沒法聯(lián)系到一起。
“你...”夜漓指著孟婆,瞠目結(jié)舌。
連關(guān)在旁邊的晏姬看到都驚訝得合不攏嘴,但她不像夜漓如此唐突,也知道孟婆在冥界地位特殊,不敢造次,只是瞪大了眼睛看著孟婆,那樣子仿佛像是在說,冥界居然還有此等她不知道的異事。
“怎么?”孟婆淺笑:“封了鬼主,就不認(rèn)得我了?”
“孟婆?!”夜漓激動得牽起她的手:“你怎么...”
怪不得夜漓以前總覺得孟婆的聲音聽著怪怪的,明明看上去是個七旬老婦,怎的說話聲如此水靈。
孟婆的手上散發(fā)著靈光,是魂力纏繞過的痕跡,有所不同是一般由煞氣所化的魂力都是黑色的,而孟婆的魂印是乳白色的,瑩亮而溫暖。
她漫不經(jīng)心地捻了捻纖長的手指,說:“門口的小鬼出言不遜,總要教他學(xué)學(xué)規(guī)矩?!?p> 看來只要動了魂力,孟婆的偽裝便會散去。
“別說我了,到底怎么回事?”孟婆問:“為何這次你去凡間這么久都沒有回來,鬼王殿下又為何把你關(guān)在此處?”
夜漓滿腦子都是夢境中那個聲音說的話,卻不知應(yīng)該如何說。
洛梓奕真的是為了保護她嗎?
那來源不明的聲音說夜漓被盯上了,說得煞有介事,不只是因為她神游太虛時偷吃蟠桃被發(fā)現(xiàn),還有銀瑾山大戰(zhàn)燭龍陰魂,掀翻鎖妖塔使無數(shù)妖魔鬼怪盡出,在西虞國的時候她還使出過呼風(fēng)喚雨之術(shù)。
六界之中除了在冊的天官,像是雷公電母,水神風(fēng)神等極少數(shù)神仙能用這種特殊且強大的法術(shù)之外,就只有四海之主的龍族會使了。
而這種種現(xiàn)象早就被各地散仙上報上去了。
夜漓自己都不知道,這么多年過去了,九重天至今對她的存在感到恐懼,欲意滅之而后快,這不僅僅是消滅其肉身,而是要讓她徹徹底底從世間消失。
“這...說來話長...”夜漓吞吞吐吐,欲言又止,干脆直接將自己的訴求說了出來:“孟婆,你幫我...”
“幫幫我,好不好?”
孟婆不解:“你是要我?guī)湍銖倪@里逃出去?”
她似乎有些疑惑,她認(rèn)識的夜漓雖有時有些胡鬧,但也算明事理,怎么會突然變得這么不清醒。
“你要怎么逃出去?”孟婆忽然嚴(yán)肅起來:“冥界可是生死之界,誰能隨意跨越生死?”
“可是我的肉身并未毀壞,尚有一口氣在,只是被洛梓奕藏了起來,生魂離體,算不得是死了啊!”
孟婆聞言瞳孔微震動,唇瓣翕動,卻沒能說出什么了,大概是覺得夜漓和洛梓弈行事都太過激,簡直到了驚世駭俗的地步。
過了一會兒她臉色稍緩,問:“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夜漓不知道該怎么解釋。
在六界之中的任何一個地方,能聽到常人聽不到的聲音,總不是什么好事。
“我夢到的,夢里有個聲音這樣告訴我...”她的聲音越來越小,越來越心虛。
“夜漓...”孟婆有些無奈。
“我是說真的!”夜漓大聲辯解。
“鬼冥淵惡靈沉積,怨念深重,你在這里容易胡思亂想...”孟婆像哄小孩一樣說。
夜漓不服氣地說:“我沒有胡思亂想...”
“那你說說,鬼王殿下將你的軀體藏在哪里?”
“在夢虛鏡里!”
原本夜漓只是胡亂猜測,隨口一說,卻發(fā)現(xiàn)孟婆的神色陡然一變。
她一向是大大咧咧的,這一次卻敏銳捕捉到了這一細(xì)微的變化。
夜漓覺得孟婆肯定知道些什么。
或許之前她對此還有所懷疑,畢竟不是親眼所見,現(xiàn)下倒是更確信了幾分。
“從第一次我在奈河橋頭主動找上你,你就知道我是誰,知道我的前世今生,對嗎?”夜漓冷著臉,面無表情道:“我身陷鬼蜮六百年,不問前塵,不問歸途,循規(guī)蹈矩,但你不覺得這對我來說太不公平了嗎?”
“我只是想把我失去的東西找回來,這有錯嗎?”
孟婆默然,過了一會兒,嘆氣道:“遠(yuǎn)赴人間驚鴻宴,談笑風(fēng)生不動情,凡界真有那么好嗎?人心禍水,比鬼可怕多了。凡人愚蠢,無知,貪婪,人間深情錯付,勾心斗角,爾虞我詐的事比比皆是,有什么值得留戀的?我以為你見識了這么多,不會放不下...”說著她的眉宇間凝起一抹幽怨。
她想起洛梓奕將夜漓帶回冥界那日時的情景,她渾身是血,元神盡散,孟婆從沒見過破碎得這么徹底的魂魄,拼都拼不起來。
洛梓奕一入鬼門關(guān),沖過奈何橋,就帶著夜漓往千闕歌去了。
他在千闕閣前筑起血河大陣,想以幽冥鬼煞之力讓鮮血回流,將夜漓救回,可惜并無半點用處。
那段時間,由于洛梓奕不斷反復(fù)做法,使得鬼蜮原本平衡的能量變得動蕩,一些躲在暗處的勢力伺機蠢蠢欲動,酆都山連日降下血雨,天火和猩紅的電矢落在各處,引起冥界鬼眾的不安。
過了幾日,洛梓奕使盡所有手段,還是眼看著破碎的靈魂從夜漓身上一點一點消散,他卻一點辦法也沒有,他抱著夜漓慟哭長嘯,大罵上天為什么要跟他開這種玩笑。
千闕閣的鬼侍躲在墻后面張望,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上前說,天界的武神等在關(guān)外,說要面見鬼王。
洛梓奕的臉色瞬間變得十分可怕,他輕輕放下夜漓,眨眼間便從鬼侍身旁飛掠而過,直奔鬼門關(guān)去。
孟婆依舊守在橋頭。
任天地變化,山崩???,她也總是守在橋頭。
洛梓奕的身形化成一道黑影,翻涌的魂力預(yù)示著他狂怒的內(nèi)心。
過了一會兒,他又回來了,這一次他沒有飛奔,慢慢走上奈何橋,失魂落魄。
他的手里握著一顆引魂珠,走到橋中央,立著站了一會兒,將珠子舉到面前,自言自語:“我只帶回了你的人,你的魂終究是留在他那兒了?!?p> 孟婆認(rèn)得天界圣物引魂珠,那曾是玄女娘娘的法器,聽說后來她贈給了自己的徒弟。
引魂珠玄妙,能儲存靈力,用之修煉既可事半功倍,又可防止走火入魔。
洛梓奕施展招魂咒,用引魂珠上的靈力,經(jīng)過七七四十九天,終于勉強將夜漓的魂魄重新拼湊。
她即將蘇醒的那天,洛梓奕叫了孟婆去,讓她給夜漓喂下孟婆湯。
孟婆說這是一具生魂,靈體過于強大,幾番周折竟也沒有死絕,現(xiàn)在既已拼湊完整,應(yīng)讓她魂歸本體才是。
洛梓奕卻說,她已經(jīng)經(jīng)歷太多磨難了,離開冥界也只會受到更多迫害,還不如留下。
但若非完全拋卻過往,又怎能安心留下呢?所以他讓孟婆給夜漓喂湯。
雖有些違心,孟婆還是照辦了。
活著是太苦了,就算她現(xiàn)在日日將自己困在奈何橋上,也比不得活著時受的苦。
念及此,孟婆多少有些愧疚。
“你想我怎么幫你?”她似乎被說動了。
“鬼王殿下為了防止你逃跑,在整個鬼冥淵都布下了天羅地網(wǎng),除了原本就駐守此地的鬼差,還特意派了羅剎鬼帶著他的手下在鬼冥淵各處巡視...”
“也不是沒有辦法。”這時,一旁的晏姬開口了。
孟婆皺了皺眉頭,瞟了她一下,對晏姬她似乎不甚喜歡。
晏姬說:“您就有這個特權(quán),能自由出入冥界的任何地方,不是嗎?”
確實,孟婆在冥界是一個極為特殊的存在,冥界大多數(shù)鬼眾投胎去了都見不到鬼王一面,但只要經(jīng)奈何橋,就都能見上孟婆,所以世間的大多數(shù)地方,尤其是凡間,通常認(rèn)為孟婆就是冥界,冥界就是孟婆。
所以盡管孟婆一直對洛梓奕恭敬有加,也從未違逆過他,但其實她就算真犯了什么事,洛梓奕也未必就會降罪于她。
畢竟冥界了沒誰,都不能沒了孟婆。
這些都是晏姬的潛臺詞。
那個在峽谷中孤獨行走的身影始終用披風(fēng)牢牢遮蓋著頭臉,上空時不時有黑影俯沖下來,在其身邊環(huán)繞,卻不敢接近,過了一會兒又飛走了。
這東西叫喪靈,又稱魂飄或者魂吊,是冥界中夜漓最討厭的東西。
喪靈是比魍魎還要低階一等的游魂,是一些失去自主意識的靈魂,它們無法投胎轉(zhuǎn)世,只能在終年在鬼蜮飄蕩。
它們大多在兇化過程中失去靈識,變得眼歪嘴斜,面目可憎,甚至失去了原有的形態(tài),猶如一攤爛泥,或者化作一縷黑影,冥界有太多喪靈了,跟凡間的蛇蟲鼠蟻一般,滅都滅不凈,于是洛梓奕就把它們都趕到鬼冥淵來了,這也是鬼冥淵這個地方連鬼都厭棄的原因之一。
喪靈大都魂力低下,卻極為貪婪,它們無法自行修煉,只能互相廝殺然后吞食對方的力量。
有時它們也會盯上高階一些的游魂甚至是鬼魅,集體行動,然后分食其魂力。
所以喪靈雖弱,卻十分難纏,迷路或者落單的游魂來到鬼冥淵這個地方是很危險的。
夜漓裹著孟婆的披風(fēng),上空飄蕩的喪靈不敢對她下手,只是偶爾在她周圍徘徊,試探,等她顯出頹勢,便可一擁而上將她吃干抹凈。
她忽然警惕起來,覺得似乎有什么東西跟著她,暗自加快了腳步。
再往前一點就是鬼冥淵的出口了,她似乎已經(jīng)能聽到黃泉的流水聲。
身后的東西跟了她一陣似乎就放棄了,沒再追上來。
夜漓稍稍松了一口氣。
山淵空谷回響,鬼鳴聲不絕于耳。
這時,前方一塊巨石后冷不防走出一個黑影,朗聲問道:“孟婆這是要去哪里?”
夜漓心頭一涼,停下了腳步。
是羅剎鬼的聲音。
諸鬼道,夜叉邪魅,羅剎鐵面,他們都是冥界的“原住民”,比洛梓奕早千萬年就已經(jīng)存在于冥界,也是冥界鬼眾之中最早臣服于他的。
夜漓平常很少與他們打交道,甚至連見都沒見過幾次,只在他們被洛梓奕召喚之時,才極偶爾在千闕閣中打過幾次照面,對他們的印象跟傳聞中的差不多。
羅剎鬼就是不茍言笑,兇神惡煞的那種,但魂力值極高,而且頗有手段,雷厲風(fēng)行,鐵面無私。
至于夜叉鬼,怎么說呢,就是陰柔邪魅,鬼里鬼氣的,雖然這聽上去像是一句廢話,但只有這樣形容他最恰當(dāng),他就是一個鬼,不管到哪兒,任誰看了都覺得是鬼,就算批了人皮看著也還是像鬼,他長著一對翅膀,魂力稍遜于羅剎,但他會飛啊,所以也很難對付,他們在洛梓奕對戰(zhàn)神無的后期,都貢獻了不少力量。
好死不死的,連個小鬼都沒遇到,怎么就直接碰上了個最強的?
夜漓心中暗罵,僵在那里,不敢前進,也不敢后退,生怕羅剎鬼起疑。
“聽說你是來探望懷陰鬼的,擅離職守,總不是太好吧?”恐怕整個冥界,也只有羅剎鬼,敢怎么和孟婆說話了。
“我這就要回去了,我來此,事先是知會過千闕閣的。”
“哦?”羅剎鬼冷笑:“那倒是我多事了。”
“聽說懷陰鬼冥頑不靈,不知你有沒有勸得她懂規(guī)矩一些。”
“她會回心轉(zhuǎn)意的。”夜漓強裝鎮(zhèn)定回答。
“我還以為你會同情她?!甭犝Z氣,羅剎鬼與孟婆不但是舊識,而且交情不淺。
至少他是知道一些孟婆底細(xì)的。
沒錯,孟婆就是出于同情才會答應(yīng)幫夜漓的。
她原是來做說客的,問夜漓:“花面逢迎,世情如鬼,嗜痂之癖,舉世一轍,世間情愛,大抵如此,值得你這樣孤注一擲嗎?”
孟婆似乎是在說她,又像是在說自己,眼底滿是悲涼之意。

時宿雨
卷一即將完結(jié),最多還有三五章的樣子 修文狂魔又要上線了 更得很艱難,容我回讀找找靈感 雙開的另一本已經(jīng)準(zhǔn)備暫停了T T 加油吧 感謝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