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別前的這天夜里,李東午夜夢回,發(fā)現(xiàn)宿舍的燈還在亮著。
只見何玉潔坐在燈下,拿著針線穿梭著什么物事,不時的停下來揉揉眼睛,似是盯著久了,有些眼花。
“你在做什么,還不睡覺?”李東心疼道。
“我給你納鞋墊兒?!彼亓司洹?p> 李東鼻子一酸,連忙起床,給她披上件外衣,一把奪下那件物事,不樂道:“老土,這都什么年代了,還做這活?”
“趕緊給我拿過來!快點兒!”何玉潔沉下臉,口氣里含著著急的意味。
李東見她突然嚴厲,知道她“受哄不受嗆”的脾氣,不敢硬頂,惶然問:“這到底有什么重要的?”
對方不理他,仍舊一針一線的做著自己的事情。
李東死皮賴臉地懇求道:“媳婦兒,春宵苦短,咱們還是一起就寢吧?”
何玉潔先是一怔,繼而有點兒不高興道:“你可知道這是我對你的一片心意?”
“嗯,知道,你想借此表達相思之情,也是提醒我讓我時刻想著你?!彼幌朐诔鰢案[別扭,便討好道。
何玉潔看李東誠懇的樣子,一時呆了,半晌回過神來,在他頭上敲了一下,笑道:“我也是下午幫你買的,不過上面太素,我決定給你來點不一樣的?!?p> “你這秀的是花好月圓吧?”李東看到一個月亮形狀的東西,問道。
她翩然一笑,順便將手里的作品揚了揚?!安皇?,我在左面繡的是鴛鴦戲水,右面繡的是花開并蒂?!?p> 李東心中一熱,捧了她手,“你可真夠厲害的,看你這挑燈夜織的樣子,怎么覺著像媽媽給孩子織毛衣?”
“哈哈,乖兒子。。。”對方調(diào)皮道。
“話說你干嘛這么費時費力呢?別弄了,就這樣吧,我覺得這樣就很好看了?!崩顤|實在不愿看她受累,拉著她手道。
玉潔喃喃地道:“不,我要讓你知道,走的再遠也走不出我的手掌心?!?p> “行行行,你是如來佛祖好了吧?哎,明天就要走了,你就不能和我多多溫存一會兒?!崩顤|長嘆一聲。
一聽這話,何玉潔的臉色馬上變了,看上去眼圈發(fā)紅,離愁別緒,霎時間在臉上浮現(xiàn),愁云漫卷。
李東見她如此,心如刀割,決然道:“算了,別出去了,我留下來考個咱們學校的博士拉倒,干嘛非要這么辛苦,一別兩地,多不好!”
何玉潔神態(tài)躑躅,但她到底不是沒有一點魄力的人,正一正臉色,將李東拉到身邊挨著她坐下,以鼓勵且?guī)О参康目跉獾溃骸坝H愛的,我支持你的決定。雖然目前你我之間有些許障礙,但是我希望你能克服這樣的困難,在自己的工作崗位上能夠多學,多思,多看,多做,多向老前輩們請教學習,讓自己迅速成長為一名合格的國際業(yè)務(wù)實踐者。”
李東一聽,心里喜憂參半。喜的是何玉潔蘭心蕙質(zhì),能夠支持自己的外派工作,憂的是自己恐怕在今后的很長一段時間都看不到她了。千山萬水,自今以后,留下何玉潔一人孤苦伶仃的漂泊在此。想著想著,李東的鼻子忽地發(fā)酸,眼中涌出滾燙的液體。。。
甜蜜的時光總是那么的讓人沉醉,愛人的甜香總是讓人流連。離開容易,分別卻難。
“咱別出去了好不?我能不能留下來陪你?”次日床帷內(nèi),李東用力親了親她光潔的額頭,再次小聲的問。
“傻瓜,男兒志在四方,不要留戀在我這里?!?p> “可是不能不讓人留戀。你是我的全部,你是我的天,沒有你我活不成也無法活?!闭f到情深處,他一下堵住了對方的嘴,一路滑進她的懷里。
如同慈愛的母親,何玉潔輕輕撫摸著李東的頭發(fā),輕柔的安慰:“你看你,竟說孩子話。咱們兩個無論誰不在了,另外一個都要好好的活著。因為這是承載著對方的愛而活,而不是為自己而活。”
李東抬起頭看著她,她笑了,他覺得好溫暖。
畏寒避冬的飛雀回來了,冬蟄而眠的萬物快要復(fù)蘇了,可是有情人兒卻要分別了,這怎能不叫人黯然神傷。
“走,我送你去車站。”何玉潔搶著李東手里的包。
“不用,我自己打車過走,親愛的,等我回來!”李東不想看到她依依惜別的淚水,接過她手里的包,吻過她的臉,徑向車站走去。
啟程這一天,寒風習習,愁云繁暗。
李東醒來的比平時早,因為他是被接二連三的送行電話吵醒的。他的腦袋沉的要命,告別了愛人,當晚便是部門領(lǐng)導(dǎo)給他舉辦的餞別宴,著實喝了不少。
李東本想多睡一會兒,可是偏偏事與愿違:“這幫人真是的,昨天晚上不是已經(jīng)道過別了,現(xiàn)在卻還要來騷擾,打擾我睡覺!”李東不滿的嘟噥著。
李東沒辦法,只得起床洗漱,燒水做飯,等待著“馬王”的敲門聲。
“馬王”是綽號,其實他本名叫做馬守義,是和李東一塊兒入職的編制外員工。平日里干的比在編工人多,拿的卻比在編工人少。馬王此人秉性不錯,李東跟他脾氣相投,共同經(jīng)歷了一次下基層鍛煉,兩人很快便成了要好的朋友。
李東在無人時常常想,他之所以能和馬王成為無話不談的好朋友,主要原因或許在于對方平日里一般是沉默少語,而自己又比較健談的緣故吧。馬王很喜歡聽李東講在大城市上學的故事,他對李東遭遇的很多奇聞軼事感到好奇。
馬王沒有讓李東的期望落空,在八點鐘整點敲門。馬守義個頭中等,玉容俊顏,是前臺“小迷妹”們心中的白馬王子。
“你到底收拾好了沒?剃須刀帶了吧?牙刷要不要帶上?。。?!币贿M門,馬王便馬不停蹄的給李東發(fā)出善意的提醒。
“都搞定了,你就放心吧。趕緊坐下吃飯,一會兒一起去集合點。”李東道。
“聽說這次去塔吉克的人有好幾個,你不會孤單的?!?p> “你咋知道?消息這么靈通?”
“我不是負責這些網(wǎng)絡(luò)會議嗎?公司領(lǐng)導(dǎo)跟那邊開會的時候聽到的,他們現(xiàn)在急需你們這批人過去。聽說前方已經(jīng)招架不住了?!?p> “我也有所耳聞,只是不知道該怎么應(yīng)對?!崩顤|垂頭道。
“既去之則安之,見招拆招。多跟領(lǐng)導(dǎo)溝通,你肯定沒問題的?!?p> 十點左右,他們一起前往公司主樓,等待專門負責迎送的車輛。緊急集合點旁邊的旗桿上,五星紅旗正在北風下獵獵作響。
馬王幫李東拖他那只有些破爛的超大行李箱,里面滿滿當當?shù)难b了需帶到項目上的書本資料和各種儀器物件,沉重無比。箱子不光重而且還掉了一只滑輪,拖曳起來相當費勁,馬王只能一只手攙扶著,一只手拉著。李東本想著出趟國門,不能丟人現(xiàn)眼,將它換掉,可畢竟手頭不寬裕,便將就著繼續(xù)用一次。李東的想法且急需要做的事情就是出國掙錢,有了錢才可以換裝備,買房子娶媳婦。
兩人吃力的來到主樓大廳,此時那里已經(jīng)聚集了不少人在等待了。烏泱泱的人群成堆的圍聚在一起,他們有的是來送人的,有的是即將奔赴世界各地的工人。這里有喜有憂,人們相互道別,不時還擁抱在一起,淚灑衣衫。
經(jīng)過確認,李東已從范君平那里知道此次與他同行的另有四人,算上李東本人,塔吉克之行共有五人。他本能的打量著那堆人,猜測著哪些人可能是他的“同道中人”。
馬王注意到幾乎每個旅人身旁都有好幾個只大箱子,耐用結(jié)實的那種,不禁皺眉問李東道:“難道國外項目都這么困窘嗎?非要帶這么多東西?”
李東笑笑道:“咱們項目幾乎都在發(fā)展中國家,條件艱苦,很多東西無法買到。即使有賣的,在當?shù)刭I也很貴吧,還不如力所能及的帶過去點。”
“難怪你也搞了這么一只大箱子。。?!?p> “沒辦法。。。那可不是我的東西。。。我隨身的東西都在這兒?!闭f著,李東將腳下的大背包跟小提箱摸了摸。
李東注意到大廳的西南角有一群人,確切的說,有四個人。他們不時的交頭接耳,時而望向李東這邊。
“難不成就是跟他們一塊兒?”李東心中一喜,暗暗觀察著他們。有一個人的氣質(zhì)特別,身高目測有一米八,面龐白凈有光澤,卻透著滄桑,小眼睛瞇成一條縫兒。他右手拿著一副墨鏡,輕輕的敲擊著左手掌,儼然一副領(lǐng)導(dǎo)模樣。他此時正用低沉且沙啞的聲音和旁邊的一人交談著什么。他交談的對象是一位一米七左右的中年人,戴著金色鑲邊眼鏡,臉頰瘦削有棱角,平頭,衣著樸素。只見他面色鄭重,兩腮時而鼓起,急促而小聲的回應(yīng)著,貌似是在傾訴煩心事。墨鏡男左右兩側(cè)站著兩個年青人,身高和李東不相上下,卻都是胖家伙,噸位估計會超一百公斤。兩人穿著戶外沖鋒衣,一紅一藍,站在那里靜靜的聽另外兩人說話。
“可能你要跟他們一起走了?!币娎顤|一個勁兒的打量著,馬王也看出門道來了,努嘴道。
“我猜也是?!崩顤|承認。
“要不要上去打聲招呼,提前認識一下?”馬王提議道。
李東覺得此時過去有些冒失,便回絕道:“目前不用吧,上車再說吧?!?p> 約一刻鐘光景,主樓前院駛?cè)胍惠v黃色面包車。司機師傅來了一個一百八十度大轉(zhuǎn)彎后,停在廳堂正對面,搖下玻璃,探頭喊了一聲:“大家好,去往塔吉克斯坦的同志們上這輛車啦,請大家抓緊上車!”
李東密切注視了那四個人的動靜,果不其然,聽到司機的招呼,那四個人都開始行動了。他們魚貫而出,開始向面包車上塞行李。
李東知道分別的時刻到了,便鄭重感謝了馬王平日的幫忙。
馬王頭一歪,略帶嚴肅的說:“爽快點!是哥們就不要這么墨跡!”
“那咱們回來再聚!回來我請客,巫山烤魚走起!”李東笑道。
“莫愁前路無知己,天下誰人不識君!祝你好運!回來再聚!”馬王將行李推到車旁,跟李東來了一個擁抱,瀟灑的離開了。
此時那兩個中年人已經(jīng)坐上車了,裝箱子的是那兩個胖家伙。
兩位胖哥看李東過來,主動打招呼:“你好啊,你是小李吧?”
“是啊,你們怎么知道?”李東故意問。
“在出國通知里看到的,咱們單位出國辦不都是將來往信息都放在內(nèi)網(wǎng)上嗎?難道你沒看嗎?來來來,我們幫你裝。”穿紅色沖鋒衣的胖家伙熱心道。
李東認真打量了一下對方,紅胖子一張娃娃臉,嘴角有痣,說話嗡聲嗡氣。藍胖子留著分頭,耳朵大大的炸開著,眼小聚精光,話音中帶著關(guān)中口腔。
藍胖子主動過去搬李東的箱子,剛一起身,一個趔趄,向前撲去,辛虧被紅胖子一把扶住。
“我去,你這箱子裝什么東西?怎么這么沉?”兩人異口同聲問道。
李東不好意思的咧嘴一笑:“對不起啊,都是項目上要用的小設(shè)備?!?p> 紅藍胖子對望一眼,會意一笑,兩人麻利的將李東的行李摞好。
“多謝多謝?!崩顤|趕緊道謝。
“客氣啥,以后咱們就是并肩作戰(zhàn)的兄弟啦?!奔t胖子拍拍他的肩膀道。
李東上車,跟每個人打過招呼后,司機緩緩繞過緊急集合點的旗桿,駛?cè)肓撕魢[作響的凜冽寒風中。
車上無事,大家自我介紹。
“我閆樹國,河南人,地震隊隊長。”墨鏡男主動道。
“看來自己沒看錯,果然是個小首領(lǐng)啊。”李東暗想。
“我許東,山東人,地球物理師,也就是給地球做體檢的人,天天跟數(shù)據(jù)打交道?!绷硪晃恢心昴凶拥馈?p> “哇!失敬失敬,頭一次聽說這個職業(yè),真的好高大上?!崩顤|沖他笑笑,脫口而出道。
大家相顧大笑。
“我陳時群,陜西人,是一名廚師,這次出國就是負責咱們中方人員的飲食的,如果你想開小灶記得找我哈?!彼{胖子開心道,還不拘小節(jié)的拍了拍李東的肩膀。
“嘿嘿,我是一個吃貨,以后就仰仗你啦。”李東感覺此人很對自己胃口,趕緊接道。
“我是趙北冥,遼寧人,HSE(健康安全環(huán)境部)監(jiān)督,也就是負責健康、安全、環(huán)境的監(jiān)督人員,項目開動起來,這三個事項都是我的職責范圍?!奔t胖子最后道。
從對方的言談舉止中,李東判斷出他們已是熟識,僅自己是個生手。李東也做了自我介紹,不過他們反響平平,貌似對李東這一職業(yè)不大了解。
“學過俄語嗎?”閆樹國忽而問。
李東搖頭。
“那你會波斯語?”對方再問。
李東搖頭。
“那你會塔吉克語?”
李東還是搖頭。
閆樹國低沉的說了句“好吧”,便抱了胳膊躺回自己的座位上了。
“你到俄語國家做事,不會俄語怎么成?”許東問。
“沒吃過豬肉,還沒見過豬跑嗎?”李東反問。
“那你了解過塔吉克的法律體系嗎?了解過俄語國家的法律構(gòu)成嗎?”趙北冥問。
“沒有。。?!崩顤|仍然搖頭。
“嗯。。?!薄昂冒伞?。。”“看來要多學習。。?!?p> 幾人反應(yīng)不一而足,李東聽到對方幾人頭腦中對自己職業(yè)已固有某種程度的偏見,便不再做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