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漫進顧家村時，顧大通才牽著慕小雪的手慢悠悠往回走。河邊的風帶著水汽，吹得兩人衣袂輕晃，慕小雪腕上的白玉手鐲偶爾相撞，發(fā)出細碎的叮當聲，倒比遠處村落里的犬吠更顯安寧。
“奶奶的鐲子，你戴著真好看。”顧大通忽然開口，目光落在那抹溫潤的白上。方才追跑時，他故意放慢腳步，看她提著裙擺踩過青石板，發(fā)間的銀飾隨動作輕晃，倒讓他想起佛國的琉璃盞——只是眼前這人，比任何珍寶都要鮮活。
慕小雪指尖摩挲著鐲身，玉料被體溫焐得溫熱：“這么珍貴的東西，我總怕摔了?！彼肫痤櫪咸f這話時，眼里的光比手鐲還亮，“老人家的心意太重了。”
“在我們這兒，長輩給的物件，得好好收著?！鳖櫞笸罅四笏氖中?，“就像我爹藏在梁上的那壇酒，說是要等我成家時才開封，現(xiàn)在怕是早就在盤算著了?！?p> 慕小雪被他逗笑，眼角彎成月牙：“那你可得抓緊些，別讓伯父等急了?！?p> 話音剛落，就見顧母站在院門口揮著手，圍裙上還沾著面粉：“通兒！小雪！快回來，你顧嬸子他們來串門了！”
兩人快步走近，才發(fā)現(xiàn)院里站著幾位嬸子大娘，手里都拎著東西：東家的一籃雞蛋，西家的一把青菜，還有位頭發(fā)花白的老嬸子，懷里抱著塊藍底白花的布料。見著慕小雪，眾人眼睛都亮了，七嘴八舌地圍上來。
“這就是大通領(lǐng)回來的姑娘吧？嘖嘖，跟畫里走出來的一樣！”
“看這模樣，看這氣質(zhì)，大通好福氣?。 ?p> “老太太念叨了多少年，總算盼著了！”
慕小雪被這陣仗鬧得臉紅，攥著顧大通的手緊了緊。顧大通忙護在她身前：“嬸子們別嚇著她，快進屋坐?！鳖櫮敢残χ驁A場：“就是，快進屋喝口水，我剛沏了新茶?！?p> 一進屋，顧老太太就拉著慕小雪坐到炕邊，指著那位抱布料的老嬸子說：“小雪，這是你張奶奶，年輕時是咱村最好的裁縫，你看這布，是她攢了半年的好料子，說要給你做件新衣裳?！?p> 張奶奶笑著把布料往慕小雪懷里塞：“別嫌棄，這是咱山里的藍印花布，經(jīng)穿！我看你身量苗條，做件斜襟褂子肯定好看?！?p> 慕小雪捧著布料，指尖觸到粗糲的布面，卻覺得比任何綾羅綢緞都暖。她剛要道謝，就見幾位嬸子又從兜里掏出零碎物件：一對銀鐲子，一串紅繩編的平安結(jié)，還有個繡著鴛鴦的荷包。
“這是我家小子滿月時打的銀器，給你添個喜氣?！?p> “平安結(jié)保平安，咱山里的規(guī)矩?！?p> 顧大通在一旁看得好笑，悄悄湊到慕小雪耳邊：“咱村就這樣，誰家有喜事，全村都跟著高興。當年我考上縣里的高中，全村人湊了雞蛋給我送行呢?！?p> 正說著，張奶奶忽然拉著慕小雪的手問：“姑娘家是哪兒的？家里還有啥人？”
這話問得直白，顧母剛要打岔，慕小雪卻輕聲答道：“我家在昆侖墟，家里有個哥哥?！彼龥]說自己是仙體，只含糊帶過，“這次跟大通回來，是想多看看人間的景致。”
“昆侖墟？那可是好地方！”張奶奶眼睛一亮，“我年輕時候聽貨郎說過，那邊的山比咱這兒高，水比咱這兒清，沒想到能從那兒來這么俊的姑娘?！?p> 眾人又熱鬧了一陣，直到月上中天才陸續(xù)散去。顧母收拾著桌上的物件，笑著說：“你張奶奶那布料，趕明兒我就給你裁了，保準合身?！鳖櫪咸珓t拉著慕小雪的手不放，講起顧大通小時候的糗事：“他三歲時偷喝我釀的米酒，醉得抱著柱子喊娘，最后還是你爺爺扛他回的炕……”
慕小雪聽得入神，偶爾看向顧大通，見他正對著自己傻笑，臉頰竟也泛起紅來。
夜深后，顧母早收拾好了西廂房，被褥都是新曬過的，帶著陽光和艾草的味道。顧大通送慕小雪到門口，忽然從懷里掏出個東西：“這個給你。”
是塊打磨光滑的木牌，上面刻著個“通”字，邊緣還雕著簡單的云紋?！靶r候在山里迷路，我爹就給我刻了這個，說帶著它就不會丟?！彼涯九迫M她手心，“你戴著，就像我陪著你一樣?！?p> 慕小雪指尖捏著木牌，觸感溫潤，忽然踮起腳，在他臉頰上輕輕印了一下：“那你也得帶著我的東西。”她解下發(fā)間的銀鏈，鏈尾墜著顆小小的玉珠，“這是我哥送我的，說能避邪?！?p> 顧大通剛把銀鏈系在頸間，就聽見屋里傳來顧母的咳嗽聲，兩人慌忙分開，慕小雪紅著臉鉆進廂房，門“吱呀”一聲合上，卻沒關(guān)嚴，留著道細縫。
顧大通站在門外，摸著頸間的玉珠，聽見屋里傳來她壓抑的輕笑，忍不住也笑了起來。月光穿過窗欞，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影，遠處的河水還在嘩嘩地流，仿佛在為這夜添注溫柔的注腳。
第二日天剛亮，顧大通就被父親叫到了院子里。顧父蹲在磨盤邊抽煙，煙桿在石上磕了磕：“你說要去冥界？”
“嗯?！鳖櫞笸☉?，“有些舊賬該清了，還有位前輩的囑托，得去了結(jié)。”
顧父沉默了半晌，吐出個煙圈：“我不懂你們年輕人的事，但記住，活著最重要。你奶奶盼你回來盼了多少個日夜，你不能再讓她等了?！彼酒鹕?，拍了拍顧大通的肩，“早去早回，家里……有小雪在，我們放心。”
顧大通眼眶一熱，剛要說話，就見西廂房的門開了。慕小雪端著水盆出來，晨光落在她臉上，竟比院里的牽?；ㄟ€明媚?！安福笸?，我來燒火吧?！?p> “不用不用，你歇著。”顧母從灶房探出頭，“通兒他爹，你讓他跟小雪多處處，別總說這些。”
顧父嘿嘿笑了兩聲，扛著鋤頭往地里去了。顧大通走到慕小雪身邊，見她正往灶膛里添柴，火光映得她臉頰微紅：“我爹的話，你別往心里去?！?p> “我明白?！蹦叫⊙┩钐爬锶税迅刹?，“冥界陰氣重，你得萬事小心。我在這兒等你回來，陪奶奶學納鞋底，跟伯母學做紅薯餅。”她抬頭看他，眼里的光比灶火還亮，“還有，別忘了答應我的事?！?p> 顧大通知道她指的是提親，喉結(jié)滾動了一下，重重地點頭：“等我回來?！?p> 早飯時，顧老太太仿佛知道了什么，一個勁往顧大通碗里夾肉：“多吃點，路上有力氣。”顧老太爺則把掛在墻上的柴刀取下來，往他手里塞：“這刀我磨了三夜，砍個荊棘藤蔓啥的，管用?！?p> 飯后，顧大通收拾了簡單的行囊，圣劍在他掌心化作寸許長的鐵牌，被他貼身收好。慕小雪送他到村口的老槐樹下，樹影婆娑，落在兩人身上。
“到了冥界，記得給我托個夢?！彼砹死硭囊陆?，指尖在他胸口的銀鏈上碰了碰。
“好。”顧大通把她攬進懷里，“照顧好自己，還有爺爺奶奶。”
“嗯。”慕小雪把臉埋在他胸口，聲音帶著鼻音，“我等你。”
顧大通最后看了她一眼，轉(zhuǎn)身往山路走去。晨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長，直到轉(zhuǎn)過山坳，再也看不見。慕小雪站在槐樹下，摸著腕上的白玉手鐲，忽然想起他說過的話——
“等我回來，就娶你?！?p> 山風拂過，帶來遠處河水的氣息，她輕輕笑了，眼里的光比天上的日頭還要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