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選侍

　　太醫(yī)合上藥箱，肩膀也松懈下來。

　　他顫顫巍巍站起身，轉(zhuǎn)向裴俟預(yù)那處。

　　“陛下，微臣已將這位姑娘晚間所用的湯羹以及牛乳都作了試驗(yàn)，有極大可能是湯羹中的云椒的緣故，再者湯中也放了人參，人參有益氣生血之效?！碧t(yī)慢吞吞得講述著清嵐昏迷的原因。

　　裴俟預(yù)仍然面對著窗外，也不說話，只把玩著一枚暖玉扳指。

　　老太醫(yī)也不在意，知道他都聽著，便接著往下講述。

　　“而這位姑娘天性體弱，對云椒這種辛辣刺激之物十分敏感，半點(diǎn)接觸不得，再加上人參這等大補(bǔ)之物，原本十分的癥狀被激出了百分，所以才會出現(xiàn)呼吸困難渾身紅斑等數(shù)種癥狀，對她而言，這與劇毒無異。”

　　“微臣已施過針灸，再開副藥先飲三日看看?！?p>　　話音落下，也無人接話。

　　崇安抬頭瞧了眼裴俟預(yù)的背影，心下一轉(zhuǎn)。

　　“鄭太醫(yī)辛苦，這邊請。”

　　老太醫(yī)也沒個所謂，拱手跟裴俟預(yù)處告了辭，跟著崇安指引出去了。

　　走到外間，崇安指派了臨波跟著太醫(yī)一同回太醫(yī)院抓藥，便匆匆回寢殿去了。

　　臨波攙扶著鄭太醫(yī)往外走，又忍不住心下好奇。

　　見離了長寧宮遠(yuǎn)了，便再也忍不住，低下聲悄悄問道：“鄭太醫(yī)，應(yīng)該不是湯里有毒吧?！?p>　　鄭太醫(yī)挎著藥箱，輕笑著說道：“與劇毒無異?！?p>　　臨波驚訝得難以自抑，“那俞美人不是慘了?！?p>　　“應(yīng)當(dāng)不至于?！编嵦t(yī)還是笑著回答。

　　臨波瞠目結(jié)舌，“都劇毒了，還不至于嗎？”嘴上說著，心里也忍不住犯嘀咕，難不成陛下真對俞美人情有獨(dú)鐘，連這種等同于謀反之罪都可一筆勾銷？平時也沒看出來啊…

　　鄭太醫(yī)也不理會臨波的驚疑，這小家伙看事情還是太表面。

　　那位俞美人至不至于不重要，重要的是此刻正躺在榻上昏睡不醒的那位。

　　“說起來，那位姑娘是何許人啊？”鄭太醫(yī)問道。

　　臨波收起心緒，笑著回應(yīng)，“您說的是長寧殿里那位？那是新來才一月多的顧清嵐顧司墨?！?p>　　“聽著有些耳熟么…”鄭太醫(yī)琢磨著，自個兒絕對在哪處聽說過。

　　“鄭太醫(yī)，還記得那碗藥湯么？”臨波湊到人耳邊悄聲提醒，“去歲七月初九?！?p>　　鄭太醫(yī)一臉不敢置信，耷拉著的眼皮都被瞪圓了。

　　“就那碗補(bǔ)氣血的湯藥？”

　　……

　　長寧殿中，崇安指揮著宮人點(diǎn)燃燈火，所有宮人都安安靜靜的，大氣也不敢出。

　　各處的燭火逐一被點(diǎn)亮，有些要遠(yuǎn)著明火的地方也都置上了明珠，整個寢殿都亮堂起來。

　　窗邊的榻上，也已經(jīng)空了，徒留略顯凌亂的薄被，昭示著方才還有人躺在這里。

　　有宮人想要上前將榻上收拾一番，立即被崇安阻止了。

　　方才鄭太醫(yī)一走，裴俟預(yù)就喚了十四將人送回去，畢竟是個司墨，不是后宮嬪妃，一直在長寧殿里躺著并不合規(guī)矩。

　　而他自己，仍是面朝窗站著，一直到此刻。

　　崇安見狀有些擔(dān)憂，之前的騷亂著實(shí)讓人到現(xiàn)在還心緒不寧。

　　“陛下，是否可以安置了？”

　　裴俟預(yù)手中的軟玉扳指已然收了起來，“不急，讓他們都下去吧?！?p>　　宮人們依次退下了，長寧殿中只留下裴俟預(yù)和崇安兩人。

　　崇安躬著身子，垂眸而立，等待著面上九五之尊的吩咐。

　　卻只聽一聲長嘆。

　　“陛下是有心事嗎？”崇安問道。

　　“無事。”

　　崇安聽見他否認(rèn)，聲音卻喑啞著，不禁喉間一滯，鼻眼也泛了酸。

　　他是看著他長大的，剛滿月就被抱到純烈皇后處，可純烈皇后眼中只有剛出生的三皇子，生母溫貴嬪也不愿留他在身邊，是明華太子接了他到身邊，可太子妃也正初有孕，正是需要照顧的時候，又有誰顧得上他呢。

　　后來，明華太子與三皇子先后薨逝，后來純烈皇后也沒了，先皇膝下只有他一人，溫貴嬪也來噓寒問暖，卻不再稀罕。

　　說句僭越的，裴俟預(yù)算得上是崇安他一手帶大的，就像是自己的孩子一樣。

　　孩子在想什么，他自然是知道的。

　　“陛下想起誰了？”

　　被點(diǎn)破心思，裴俟預(yù)身子一僵，下一刻又像是被千金重?fù)?dān)壓彎了肩膀，背影看上去脫力而又孤寂。

　　“她在我懷中曾斷了呼吸。”輕飄飄的話語，幾不可聞，卻講述著最為驚險之事。

　　崇安倒吸了口氣，心中狠狠墜落。

　　裴俟預(yù)抬起手撫摸著光滑冰冷的窗框，無人知曉他當(dāng)時的心悸與不安，只有這紅漆木窗，見證了他有多無助又慌亂。

　　卻是沒想到，雖過了這許多年，當(dāng)遇上這般事，仍是無法看著在面前消散離開，無法釋懷。

　　崇安知道他想說的到底是誰，卻不知如何回答，臉上硬是扯出一絲笑意，卻看著更像是在哭，好不容易才擠出句話。

　　“她活下來了，她沒走?！?p>　　裴俟預(yù)也不期望得到什么安慰，只不過突然想起，突然感慨，突然…恐懼…

　　“嗯?！?p>　　燭芯噼啪發(fā)出炸響，火焰也跟著閃爍不定。

　　崇安抬起衣袖抹了把臉，笑嘻嘻地轉(zhuǎn)移話題，“果然俞美人的湯羹跟長寧宮的人都不合不來，老奴受不住補(bǔ)，臨波喝了鬧肚，若竹更逗趣一喝就臉上不停冒痘，之前還和我抱怨說是再不碰俞美人的毀容湯，如今這顧司墨也是，差點(diǎn)把命搭上?！?p>　　裴俟預(yù)轉(zhuǎn)過身，像是完全沒聽見崇安的笑話，他開口打斷道：“顧司墨她，叫什么名字?！?p>　　崇安煞地停住話頭，斟酌著昭仁帝話語是什么意思，是否是他所認(rèn)為的那樣。

　　“顧司墨是喚清嵐?！?p>　　裴俟預(yù)微微提了嘴角，扯起個若有似無的淺笑，“撥霧前行，勿失己心，所謂清嵐，是個好名字，人也很好?！?p>　　此言一出，崇安便確定了昭仁帝心中所想，不由內(nèi)心感嘆，果真是緣分天定，撕扯不開，若兩人皆動心動情，前事必迎刃而解再不為難。

　　他感嘆著建議：“不若封了顧司墨為選侍，陪伴君側(cè)…”

　　話未斷，卻被打斷。

　　裴俟預(yù)擺了手，崇安見了便住了口。

　　“她看似柔弱，卻最為倔強(qiáng)，心中自有想法志不在此，再者，你看朕是耽于女色之人？”

　　崇安像是被嚇了一跳，連忙告罪，一堆什么仁者賢君之類的馬屁就拍了過去…

　　裴俟預(yù)聽得他這般激動的樣子，被逗笑了出來。

　　崇安聽見笑聲，也暗笑不語，心中卻在暗暗思忖。

　　先帝最是愛重純烈皇后，后宮卻也佳麗三千，不然溫貴嬪怎么還會在純烈皇后之前有孕？

　　現(xiàn)在這位主，后宮看得上眼的也只一個林貴妃，而那林貴妃，不提也罷。

　　這樣一瞧，這孩子鐵樹開花，難得動這種心思，怎么能置之不理就此放棄。

　　他可是還在等著小主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