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國漢堡大學，剛下班的謝錦泉去找李宛淳，異國他鄉(xiāng)，他知道宛淳一直在等那個告白。
漢堡大學的玻璃幕墻在陽光下閃爍著冷冽的光芒。謝錦泉站在環(huán)境科學研究所門前，緊了緊領(lǐng)帶——這是他出發(fā)前特意買的，深藍色，李宛淳曾說這個顏色襯他的眼睛。
“謝先生，歡迎來到馬普研究所?！翱藙谒菇淌谏斐鍪?，灰白的眉毛下是一雙銳利的藍眼睛，“李博士說您是中國環(huán)保執(zhí)法領(lǐng)域的專家。“
謝錦泉的余光瞥見站在一旁的李宛淳。她穿著白大褂，頭發(fā)利落地扎成馬尾，嘴角掛著掩飾不住的笑意。三個月沒見，她似乎更瘦了，眼下卻有健康的紅暈。
“過獎了，我只是基層工作者?！爸x錦泉用英語回答，手心微微出汗。
克勞斯教授領(lǐng)他們參觀實驗室。謝錦泉驚訝于這里的設備——氣相色譜儀、激光粒度分析儀、甚至還有一臺小型電子顯微鏡，都是國內(nèi)市級監(jiān)測站難以企及的配置。
“我們正在研究微塑料在不同鹽度水體中的遷移規(guī)律?！袄钔鸫臼炀毜夭僮髦鴥x器，屏幕上立即顯示出復雜的數(shù)據(jù)曲線，“這是上周在易北河口采集的樣本。“
謝錦泉湊近屏幕，聞到李宛淳發(fā)間淡淡的檸檬香氣。他指著其中一個峰值：“這個粒徑分布...很像我們?nèi)ツ暝陂L江口發(fā)現(xiàn)的那批。“
“真的？“李宛淳眼睛一亮，立刻調(diào)出另一組數(shù)據(jù)，“我正愁找不到對比樣本！“
克勞斯教授饒有興趣地看著他們：“謝先生有實地經(jīng)驗？太好了，我們正需要這樣的視角?！八呐闹x錦泉的肩膀，“明天有個學術(shù)討論會，希望您能分享中國在微塑料污染治理方面的經(jīng)驗?！?p> 離開實驗室時，李宛淳悄悄拉住謝錦泉的袖子：“你什么時候?qū)W的這些專業(yè)知識？“
“每晚視頻后，我都會看你的論文。“謝錦泉輕聲說，耳根發(fā)燙，“雖然有一半看不懂?！?p> 李宛淳突然踮起腳，飛快地親了一下他的臉頰：“獎勵好學生。“
謝錦泉的公寓離大學不遠，是典型的德國老式建筑，木質(zhì)樓梯踩上去會發(fā)出輕微的吱呀聲。李宛淳每周有三晚來這里，帶著她的筆記本電腦和一疊論文。
“克勞斯教授今天夸你了?！澳硞€深夜，李宛淳從論文堆里抬頭，揉了揉發(fā)紅的眼睛，“說你的執(zhí)法案例比教科書還生動?！?p> 謝錦泉放下德語課本——他正在學習基礎(chǔ)會話，書頁上滿是熒光筆標記?！澳切┗S老板可不覺得生動?！八叩嚼钔鸫旧砗?，輕輕按摩她的肩膀，“你該休息了。“
李宛淳靠在他身上，閉上眼睛：“再給我講講長江口那次采樣？“
這是他們之間的新習慣——謝錦泉講述執(zhí)法中的見聞，李宛淳則分析其中的科學原理。有時講著講著，李宛淳就會突然跳起來修改論文中的某個參數(shù)；有時謝錦泉則會皺眉指出某個理論在現(xiàn)實中行不通的地方。
周六下午，李宛淳帶謝錦泉去漢堡港。五月的陽光灑在集裝箱和起重機上，空氣中混合著海水、機油和遠處咖啡攤的香氣。
“看那邊?！袄钔鸫局赶蛞凰艺谛敦浀木掭?，“從中國來的，上面可能有我們的采樣設備。“
謝錦泉瞇起眼睛：“甲板上那些白色集裝箱？“
“嗯，自動采樣器，每四小時收集一次空氣和水樣?！袄钔鸫九d奮地解釋，“我的博士課題需要跨洋微塑料遷移數(shù)據(jù)?！?p> 他們沿著碼頭漫步，李宛淳不斷指出各種與環(huán)境監(jiān)測相關(guān)的設施，語速快得像在講課。謝錦泉大部分時間只是點頭，偶爾問一兩個切中要害的問題。走到一個僻靜處時，他突然拉住李宛淳的手。
“怎么了？“李宛淳轉(zhuǎn)頭，發(fā)現(xiàn)謝錦泉表情嚴肅。
“那個倉庫，“謝錦泉壓低聲音，“看到那輛卡車了嗎？“
李宛淳順著他的目光看去，一輛沒有任何標識的白色卡車正緩緩駛?cè)胍粋€廢棄倉庫。兩個穿工作服的男人警惕地環(huán)顧四周后才關(guān)上倉庫大門。
“可能是走私？“李宛淳猜測。
謝錦泉搖頭：“走私不會選這么顯眼的地方?？吹孛妗八赶騻}庫門口的水洼，“有彩虹色反光，很可能是油類物質(zhì)。“
他從口袋里掏出手機，調(diào)整焦距拍了幾張照片?！拔覀兊猛ㄖ?shù)丨h(huán)保部門?！?p> “等等，“李宛淳按住他的手，“在德國，私人調(diào)查可能違法。我們應該先收集更多證據(jù)?！?p> 謝錦泉猶豫了——在國內(nèi)，他會毫不猶豫地展開調(diào)查。但在這里，他連語言都不太通。
“相信我，“李宛淳捏了捏他的手指，“我知道怎么處理。我們先記錄位置和時間。“
回程的地鐵上，謝錦泉一直沉默。李宛淳靠在他肩上：“在想什么？“
“我在想...如果是在國內(nèi)，現(xiàn)在應該已經(jīng)聯(lián)系執(zhí)法隊了。“謝錦泉低聲說，“這里的規(guī)矩不一樣?！?p> 李宛淳微笑：“所以我才要學習德國的系統(tǒng)，然后結(jié)合中國的實際情況?！八兆≈x錦泉的手，“你教我的，記得嗎？解決問題要因地制宜?！?p> 克勞斯教授的研討會比謝錦泉想象的正式得多。橢圓形的會議室里坐著二十多位專家學者，投影儀已經(jīng)打開，屏幕上顯示著謝錦泉準備的PPT標題：《中國東部沿海微塑料污染執(zhí)法實踐》。
“放松，“李宛淳在桌下捏了捏他的手，“就當是在給環(huán)保局新人培訓。“
謝錦泉深吸一口氣，開始講述。他展示了長江口一家化工廠如何通過暗管排放微塑料原料，以及他們?nèi)绾瓮ㄟ^夜間紅外監(jiān)測鎖定證據(jù)。隨著講解深入，他的英語變得流暢起來。
“關(guān)鍵不是技術(shù)，“謝錦泉指向一張執(zhí)法現(xiàn)場照片，“而是排污者的心理。他們總以為監(jiān)管部門不會在雨天或深夜檢查?！?p> 一位德國專家舉手提問：“謝先生，您提到的這種'游擊戰(zhàn)術(shù)'，在德國可能被視為侵犯企業(yè)自主權(quán)。您怎么看執(zhí)法邊界問題？“
謝錦泉正要回答，李宛淳突然站起來，用流利的德語說了些什么。會議室里響起笑聲，提問者點點頭坐下了。
會后，謝錦泉問李宛淳：“你剛才說了什么？“
“我說中國有句古話叫'亂世用重典'，在環(huán)境危機面前，我們需要更主動的執(zhí)法?！袄钔鸫菊{(diào)皮地眨眼，“然后我說您太太是德國人，所以很理解德國的顧慮?！?p> 謝錦泉差點被咖啡嗆到：“我什么時候有太太了？“
“克勞斯教授一直想給我介紹他侄子，“李宛淳無辜地說，“現(xiàn)在他應該死心了?！?p> 謝錦泉耳根發(fā)燙，不知該說什么。李宛淳突然正色道：“說真的，你今天表現(xiàn)得很好。知道嗎？馬普研究所很少邀請實務工作者做報告?！?p> 他們走出大樓，夕陽將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謝錦泉鼓起勇氣，牽住了李宛淳的手。她沒有掙脫。
六月的一個周末，李宛淳帶謝錦泉去阿爾斯特湖參觀環(huán)保科技展。湖面上漂浮著各種監(jiān)測設備模型，岸邊的展臺展示著最新的污染治理技術(shù)。
“這個有意思?！爸x錦泉停在一個小型污水處理裝置前，“適合農(nóng)村地區(qū)。“
李宛淳正在和一個展臺負責人交談，用的是謝錦泉聽不懂的德語。她今天穿了淡綠色的連衣裙，頭發(fā)披散著，在陽光下泛著微光，與實驗室里的樣子判若兩人。
傍晚，他們租了條小船劃到湖心。夕陽將湖水染成金色，遠處的天鵝緩緩游過。
“你今天很美?！爸x錦泉突然用德語說。
李宛淳驚訝地睜大眼睛：“你什么時候?qū)W的？“
“秘密?！爸x錦泉繼續(xù)用生硬的德語說，“李宛淳博士，我想我愛上你了?！?p> 小船輕輕搖晃。李宛淳的眼睛在暮色中閃閃發(fā)亮：“這句話語法錯了?！?p> “哪里錯了？“
“時態(tài)。“李宛淳向前傾身，小船隨之傾斜，“你應該用現(xiàn)在完成時——表示從過去持續(xù)到現(xiàn)在的愛?！?p> 謝錦泉扶住船沿穩(wěn)住重心：“那正確的說法是？“
李宛淳用德語說了一句什么，然后吻上了他的唇。謝錦泉不知道那句話的確切意思，但他想他大概明白了。
回岸時天已全黑。湖邊的路燈次第亮起，倒映在水中如同散落的珍珠。謝錦泉摟著李宛淳的肩膀，突然看到不遠處有個熟悉的身影——是那天在倉庫見過的工人。
“宛淳，看那邊?！八吐曊f。
李宛淳順著他的目光看去，那工人正在和一個西裝男子交談，表情緊張。西裝男子遞給對方一個信封，然后迅速離開。
“我們應該跟蹤他嗎？“李宛淳問。
謝錦泉猶豫了一下：“先拍照。“
他們悄悄跟了一段路，發(fā)現(xiàn)工人走進了一家名為“北海倉儲“的公司后門。謝錦泉拍下公司標志和地址，正準備離開時，手機突然響了。
“謝先生，“一個陌生的男聲用英語說，“欣賞湖景時最好專心一點?！?p> 謝錦泉猛地回頭，周圍只有幾個散步的游客?！澳闶钦l？“他厲聲問。
“朋友。NHC集團很欣賞您和李博士的才華?？紤]一下我們的offer如何？年薪是你們現(xiàn)在的三倍。“
謝錦泉掛斷電話，發(fā)現(xiàn)李宛淳正擔憂地看著他?！癗HC，“他說，“就是那家跨國化工企業(yè)?！?p> 李宛淳的臉色變了：“他們怎么知道你的號碼？“
謝錦泉沒有回答，只是緊緊握住她的手。湖面上的月光突然變得冷冽起來。
接下來的日子，謝錦泉和李宛淳加倍小心。他們將收集到的證據(jù)備份到多個云端，并只在學校或公共場所討論調(diào)查進展。同時，他們在克勞斯教授的支持下，正式將“北海倉儲“納入了微塑料污染研究的研究對象。
“看這個數(shù)據(jù)，“某個深夜，李宛淳在實驗室指著屏幕說，“從北海倉儲附近采集的水樣中，微塑料濃度比其他區(qū)域高20倍，而且含有獨特的添加劑成分。“
謝錦泉調(diào)出之前拍的照片：“這家公司的運輸記錄顯示，他們定期為NHC的工廠運送原料。但NHC聲稱他們在漢堡只做研發(fā)，不涉及生產(chǎn)?！?p> “典型的洗綠行為?！袄钔鸫疽еP帽，“我們需要更多證據(jù)?！?p> 就在這時，實驗室的門突然被推開。克勞斯教授面色凝重地走進來：“李博士，謝先生，剛收到消息，NHC的法律部門要求查閱我們所有的研究數(shù)據(jù)?！?p> “憑什么？“李宛淳站起來。
“他們贊助了研究所15%的年度經(jīng)費，“克勞斯教授苦笑，“合同里有優(yōu)先審查條款。“
謝錦泉冷靜地問：“我們有多少時間？“
“三天?！翱藙谒菇淌诳纯此闹?，壓低聲音，“我的舊服務器在漢諾威，沒有聯(lián)網(wǎng)?！?p> 李宛淳立刻明白了教授的暗示：“我和謝錦泉明天可以去'學術(shù)交流'?！?p> 教授走后，實驗室陷入沉默。謝錦泉看著窗外的夜色，突然說：“也許我們該停一停?！?p> 李宛淳驚訝地抬頭：“你怕了？“
“我怕你受影響?！爸x錦泉轉(zhuǎn)向她，“你的博士學位，你的未來...“
李宛淳走到他面前，捧起他的臉：“我的未來包括一個叫謝錦泉的人，記得嗎？“她吻了吻他的額頭，“我們一起開始的，就要一起完成。“
謝錦泉抱緊她，聞到她發(fā)間熟悉的檸檬香氣。窗外，漢堡的夜空繁星點點，而他們站在光明與黑暗的交界處，準備迎接即將到來的風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