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我不敢說出口。

　　也不能說出口。

　　這是我從始至終的懦弱。

　　“你能不能再來，看我。”

　　我的聲音幾不可聞。我仿佛能看到他抿著疏離的微笑，輕聲應(yīng)道：

　　“嗯?！?p>　　那一刻，我似乎明白了一直在包裹著我的東西，名字叫卑微。

　　卑微就像帶刺的藤蔓，愈是掙扎，便將你纏得愈緊。它死死糾纏，狠狠刺破你的皮膚，扎根于你的血肉之中。無時無刻，都在汲取養(yǎng)分，瘋狂而無情。

　　其實他有履行約定，來看過我?guī)状巍?p>　　蘭子說，他如果當(dāng)時沒有來，我恐怕不會這么快接受盲杖，這么快適應(yīng)黑暗。

　　我想著，至少我要為了他活下去。

　　如果可以，我希望我的結(jié)局，至少不是bad ending.

　　我簡簡單單的信仰，使我活了下來。

　　黑暗的確恐怖，但他耀眼。

　　從始至終，耀眼如初。

　　我記得那天，他有事沒能來，窗外淅淅瀝瀝的雨聲敲著我平穩(wěn)跳動的心。

　　我在黑暗中描摹他的輪廓，誠摯且深情，不知不覺，溫?zé)岬难蹨I就滑落了，悄無聲息。

　　眼淚的味道，是思念的苦澀。

　　我可真是得寸進(jìn)尺。

　　后來蘭子來了。我清楚地聽到她把傘收起來的聲音，傘邊的雨水落在地板上，和雨聲交融。

　　她今天只叫了我名字，反常地默不作聲。

　　我問她：

　　“今天怎么啦？怎么不出聲？”

　　雨天總是給我?guī)聿缓玫挠嵪?。這也是我一直厭惡雨天的原因之一。

　　我突然有預(yù)感，她要說的可能……。

　　她猶豫不決，斟酌著開口：

　　“夏航他……”

　　我的心卻異常平靜，平靜到我都不認(rèn)識自己了。我這次終于猜準(zhǔn)了，她要說的壞消息。

　　他有女朋友了。

　　你明白信仰崩塌、神明幻滅是什么感受嗎？

　　所有自欺欺人的感情，都不得善終。

　　原來奶茶店那天，他是因為那個女孩才那樣急迫，雨中匆匆離開，也只是為了早一點去接那個女孩。

　　自作多情這么久，我早料到該如此，可我陷得太深了。這個名為“夏航”的漩渦，早已將我畢生的勇氣吞噬得一干二凈了。

　　我沒有流淚，甚至沒有說一句話，只是呆滯地望著無垠的黑暗。

　　有那么一刻，我好像迷失了方向。

　　良久，我才從回憶中尋覓到一點兒蛛絲馬跡。我的人生不需要總結(jié)了。

　　除了夏航，還是夏航。

　　現(xiàn)在他也要從我的人生里抽離了，將要帶走的，是我的全部，我卻無能為力。也好，像我這樣的人，只能算做負(fù)擔(dān)。

　　我笑了，眼角枯澀。

　　問蘭子：

　　“她好看嗎？”

　　蘭子沒有回答我，我點了點頭，不再說話。

　　夏航喜歡的女孩，一定很好看、很善良，也一定不會是我。

　　再后來，蘭子也回去了，我獨自坐在窗邊守著半畝黑暗。

　　于是毫無征兆的，雨停后，我哽咽著呼喚他的名字。命運(yùn)剝奪的是我的一切，還與我的是永生的痛苦。

　　我終于想明白，那些所謂一星半點的甜頭，其實只是為了讓我以后摔得更慘。

　　夏航，夏航。

　　現(xiàn)在命運(yùn)，如愿以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