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華喜歡打大球。工作后受條件限制，很長一段時間沒有機會打。現(xiàn)在有乒乓球臺了，雖然沒有籃球那般激情四射，也聊勝于無，總有個消磨時間的娛樂了。
隨著日子漸長，對乒乓球的研究越深，少華慢慢喜歡上了這項被喻為球臺上的圍棋的運動。乒乓球最大的魅力就是旋轉(zhuǎn)，千變?nèi)f化的發(fā)球。細微的手法也有意想不到的變化。少華是一個喜歡鉆研的人，乒乓球剛好可以提供足夠多的內(nèi)容，讓他沉溺其中。每有心得，便想與人分享。小鵬那兩位高手暫時還打不過，找?guī)讉€水平一般的來試驗試驗還是要的。
經(jīng)過一段時間的沉淀，少華的基本功有了質(zhì)的提升，打球的和打麻將的慢慢涇渭分明，人數(shù)相當穩(wěn)定。為了吸引更多人打乒乓球，少華把那個認為球臺有沙子的工友找來，向他露了一手新絕技——高吊弧圈。同樣的情景再現(xiàn)，工友連球毛都碰不著。強烈的好奇心讓他又看向球臺，手在球臺落點上摸來摸去好一陣，才說：“真是奇了怪了，你是怎么做到的？”
少華樂呵呵地說：“怎樣，沒有沙子吧？我這可是拜了師的。”說完，指著旁邊的小鵬說。
大家又是一陣哄笑。其中有懂點乒乓球的解悉道：“剛才乒乓球側(cè)拐，是個側(cè)上旋，你太心急，球還沒看準就出手，當然碰不到球了。”
“轉(zhuǎn)我是知道它轉(zhuǎn)，也不致于這么飄吧?！惫び堰€是有點不相信。
高手之一小鵬忍不住說：“比這更轉(zhuǎn)的都有呢。”只見他拋起乒乓球，球拍在底部一劃，球彈了一下，落在左手的三個指頭上，發(fā)出“哧哧”的摩擦聲，乒乓球像砂輪一樣高速旋轉(zhuǎn)起來。
工友也依葫蘆畫瓢，球拍碰到球的底部時，“卟”的一聲彈了出去。眾人又是一陣嘻笑，把在餐廳砌長城的牌友都吸引來了。見大家感興趣，小鵬的表現(xiàn)欲也被激發(fā)出來，變換著發(fā)球讓他們接，不是下網(wǎng)就是出臺，而且還事先預(yù)告球會怎么飛。原來乒乓球還可以這樣玩，真是太厲害了，大神就在身邊，大家對小鵬配服得五體投地。
少華站在旁邊觀看，見識了小鵬出神入化的發(fā)球，才知乒乓球要學的東西實在太多。平時和他打，應(yīng)該是有所保留，自己與他根本就不是同一檔次的存在，應(yīng)該是連車尾燈也看不到。不過這并沒有讓少華喪失了對乒乓球的興趣，反而刺激了他的斗志，一定要把乒乓球這項運動拿下。
意想不到的熱鬧，工人們的熱情又回來了。大家都想試試小鵬的發(fā)球，感受一下旋轉(zhuǎn)的魅力。小鵬也全程配合，來者不拒。沒有輸贏的比較，大家純粹是玩樂，興致更高。少華看在眼里，喜在心頭。工地的生活太枯燥，能喜歡上打乒乓球，不啻是一件積極有意義的事情。
在少華的帶動下，小鵬也愿意配合，工人們晚飯后打麻將的次數(shù)變少，球臺上的笑聲又回來了。工人們的水平參差不齊，若水平相差太遠，輸?shù)囊环綍怵H。少華通過一段時間的觀察，把他們分作甲乙丙三等，同等次的一起Pk。這樣打起來就互有輸贏，興趣就上來了。
每天晚上運動一下，出一下汗，有益身心。經(jīng)過一段時間的歡樂Pk，工人們的整體精神面貌有了改變。步履輕盈，臉上有了笑意，不再沉迷麻將，即使摸兩圈，也是娛樂一下就收檔。以前那種苦守孤獨的沉悶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朝氣蓬勃的活力團隊。工人們的變化，連廚房的陸老伯都感受到了，背地里對少華豎起了大拇指，說：“年輕人，有魄力。一下子改變了工地萬年不變的風氣！”
能得到別人的夸獎，少華受寵若驚，謙虛道：“老伯過獎了，我只不過為他們做了點力所能及的事。我自己也喜歡打?！?p> “打球好啊，打球最起碼不用通宵達旦，搞得烏煙瘴氣的?！标懤喜叾缰线吀袊@道。
“沒那么夸張吧？”少華有些不信。
“邊有夸張啊。有工做就少啲，遇到落雨臺風天，整天整天地打。你來后收斂佐唔少?！标懤喜蜕偃A講話，手里的刀像長了眼睛似的，上下翻飛，一點也沒慢下來。少華感慨他的刀功了得，問著：“老伯你做廚房多久了？”
“92年開始跟工地，以前在大排檔做。幾十年工齡啰。”
“難怪，刀在你手上像長眼睛似的。”
“呵呵……”陸老伯得意地笑了起來，看了看手里的刀說：“我不單快，冬瓜的厚薄都一樣，不信你拿幾片看看?！?p> “這個我知道，平時吃飯都有感覺到。”少華如實回答。
“我跟了不少工地，沒有一個工地不打牌，飲酒的。就得你，來了之后，風氣變了很多?！鳖D了頓，嘆了口氣，又說：“以前管工地的，都是一些老江湖，人情世故做得好。但不規(guī)范，喜歡拉幫結(jié)派，這樣不好。還是你們這些后生的有知識有文化，眼界好，做事也公平，真的帶來了新氣象?！标懤喜f的都是肺府之言，對少華是不絕的夸獎。
少華不敢沾沾自喜，他知道要管理好一個工地不容易，以前的管理員也不是無能之輩。
“陸老伯不必太過夸獎我，我還有很多東西要學，以后還要你多多提點我啰。”
“不錯，有知識有文化，還謙虛好學。年輕人，有前途。有女朋友了嗎？”
“有了，準備年尾結(jié)婚?！鄙偃A開心地說。
“好啊，哪個姑娘嫁到你，真是她的福氣啰。恭喜恭喜?！标懤喜χf。
少華也禮道：“謝謝陸老伯，到時請你吃喜糖?！?p> 畢業(yè)一年多，第一次得到長輩的夸獎，少華內(nèi)心充滿了喜樂。原來只要心存良善做事，別人是會看得到的。這更堅定了他的想法，就是為手下的兄弟謀福利，讓他們跟著自己有收獲，有希望，有前途。
斗轉(zhuǎn)星移，轉(zhuǎn)眼到了深秋，北風呼嘯，乒乓球被風一吹便飄忽不定，磕磕絆絆，相當不爽。加上氣溫下降，人容易著涼。打球的人越來越少，沒幾天就積了一層灰塵。少華無計可施，圍著球臺轉(zhuǎn)。手指輕輕劃過臺面，劃痕清晰可見。都可以寫字了，球臺放著沒人打，怪可惜的。
餐廳里，打麻將又再次興旺發(fā)達，聲音傳到球臺這邊，依然雄渾豪邁，在山谷里回蕩，給這荒涼之地增添不少人氣。可以想象，在黑色的天幕下，沒有城市的背景光，周圍漆黑一片。大山如鐵蟒一樣，把工地圍得密密實實，與世隔絕。假如沒有一點娛樂，會是多么的窒息。
少華能理解，每天夜幕降臨后來自原始野性的召喚。不喝酒，不打麻將，如何發(fā)泄這滿腔的情緒？他又想起了書記的公司，隔三差五的就舉辦聚餐活動，讓年輕人的情緒得到釋放，有機會結(jié)識異性。工地里，百十號的工人，青一色男人，連個雌性的動物都沒有，不打麻將，精神何寄？有機會，要讓他們多點進城，回到人間煙火里去。少華開始醞釀進城計劃。
工地地處偏遠，要進城，必須要等公司有車進工地，才可以搭順風車。車位有限，一般都是管理人員才有這樣的福利。少華只能打貨車的主意，泥頭車就是不錯的選擇，和司機打聲招呼，帶個人還是可以的。
少華把計劃公布后，應(yīng)者云集，都說少華是好領(lǐng)導，能體恤民情。僧多粥少，并且不能影響工作，一窩蜂涌進城也不行。經(jīng)過與大家協(xié)商，少華制訂了“排班表”，輪流進城。有特別貢獻的，比如工程質(zhì)量，進度把關(guān)好的，可以多點進城。
從來沒有施工員會關(guān)心工人們的精神生活，大多數(shù)都是和他們一起喝酒，一起打牌。日子平淡無奇，就盼著每個月的月底發(fā)工資?，F(xiàn)在來了個年青人，讓他們又有了新的期待——坐車進城。工人們漸漸對眼前的這位年青人刮目相看。背地里對他越來越佩服。畢竟是大學畢業(yè)生，有知識有文化，管理都不同，能想到人的心里去。
要經(jīng)常麻煩泥頭車的司機，也要和人家搞好關(guān)系。時不時的，送人家一瓶酒或者一包煙什么的。少華不吸煙，所有這些都是宣傳部長給的，他做工程機械售后服務(wù)，見的老板多，人又會來事，煙酒都不缺。同學之間，互幫互助，不會因為畢業(yè)了，關(guān)系就隨煙云散，這是少華最驕傲的事情。試想想，大學那么多同學，分散到各個城市，各間大公司里，又是做工程的，會是多大的關(guān)系網(wǎng)？
生活有了盼頭，工人們的干勁更足了，都希望能趕快完成任務(wù)，休息的時候到城里去，轉(zhuǎn)一圈也好?？纯措娪埃砸活D好的，感受人間煙火，欣賞春色撩人的街景……
磨合期，少華和工人們相處得很好，大家很快就打成了一片。沒來之前，少華很擔心是否能鎮(zhèn)得住場，害怕自己太年輕，工人們不聽他的。來了之后，發(fā)現(xiàn)大家還比較正常，該干嘛的干嘛，也沒給他增添很多麻煩，讓他能靜下心來，思考工地的引導管理問題。努力嘗試后，效果還算不錯，慢慢地樹立起了少華的個人威信，站穩(wěn)了腳根。
工程進展順利，少華要操的心就少了。按部就班地檢查各個節(jié)點的質(zhì)量進度，重點環(huán)節(jié)駐點檢查，日子過得平淡而充實。原來干工程就是這樣的，做管理也不是那么難，到目前為止，感覺還不錯?？粗こ桃蝗杖胀七M，工地日新月異，從荒山野嶺到推出路基，一直延伸到大山深處，消失在視野里，那種自豪感讓少華很滿足。寂寞我一人，方便千萬家，是件多么有意義，又體現(xiàn)價值的事情。唯一不足的是，隨著氣溫下降，室外的乒乓球臺是越來越不能打了，晚上空閑的時候，時間真是難過。打電話給建萍，碰上她上班，聊不了幾句就掛了，不過癮。還是打給書記爽，一煲就一個鐘頭起，只是太費錢。
很多時候都是這樣，從來沒有還好，有了又失去，最難受。每天晚飯后，散步經(jīng)過球臺，就像看到了獵物一樣，心里癢癢的。一打聽，抱這種想法的人還真不少，就是條件不允許，只能望臺興嘆。
少華很難受，剛打球不久，有些進步，卻不能打了，怎能解心癮？必須想辦法。他打起了餐廳的主意，只要把就餐的桌子搬走，空間就足夠大了。問題是，吃飯又成了問題。他把自己的想法透露給幾個平時經(jīng)常打球的工友，沒想到竟然一致通過，大家都覺得吃飯可以擠一點，這樣就可以吃飯娛樂兩不誤了。
喜歡打球的沒意見，不喜歡打球的呢？少華讓他們先放出風聲，看看大家的反應(yīng)。若意見不大，就開始落實。很快，要把乒乓球臺搬進餐廳的想法便傳遍了整個工地。眾說紛紜，贊成反對各半。與預(yù)想的結(jié)果差不多，平時就是打球和打麻將的各一半。
打麻將不好，少華平時最討厭這種既吵鬧又無序的場景。剛好可以把他們趕出餐廳。最大的問題是吃飯，沒有桌子。有人提議，可以在用餐時，用布蓋上，吃完飯，把布一掀，就成了球臺。這個提議好，少華立刻采納，組織工人，在餐廳里騰出地方，把乒乓球搬了進去。原先反對的，見事已至此，也不好再說什么。停止有一段時間的乒乓球活動又開始活躍起來了。
有人歡喜就有人怨。那些習慣飯后就砌長城的中年男人，變成了無所事事的煙民。沒事就聚在一起抽煙，侃大山。大山侃完了，也會打兩板，無奈人到中年，手腳沒年輕人靈活，又沒有基礎(chǔ)，只是志在參與。
敢怒不敢言，之前沒搬球臺進餐廳。有些牌友可以兩邊切換，去打一會球，又回來摸兩圈。現(xiàn)在偌大的球臺擺在那里，轉(zhuǎn)身都難，已經(jīng)放不下一張麻將桌了。真是令人惱。怎么這么霸道，有些工友頗有意見。
部分工人的心思，少華不是不知道，實在是心癮上來，不可抑止。還有一個原因，就是經(jīng)過一系列措施的落實，工人們對他的心悅誠服讓他越來越自信，沒有太在意這些思想的變化。
少華到了工作以來最春風得意的時刻，工作上了正軌，所有的事情都往好的方向發(fā)展。每天按時上下班，如果不是在大山里，和機關(guān)單位也沒什么區(qū)別。臨近年尾，臺風少，不可抗力的影響因素也少，工期壓力不大，只要不出安全事故，全年的進度計劃就能如期完成。
工期不緊張，加班的壓力就小。輪流排班休息，大家都有機會進城放空心情，工地呈現(xiàn)出一片欣欣向榮的景象。用最少的時間，做最好的工程，提高工程效率，極大程度避免了怠工磨工現(xiàn)象。
少華心情大好，數(shù)著日子等放假，回家過年就娶建萍過門，把人生大事辦得風風光光。事業(yè)順遂，婚姻美滿，睡著了都能笑醒。
少華沒有笑醒，卻被半夜的來電吵醒。是個陌生電話，關(guān)了繼續(xù)睡。半夜三更，多半是哪個醉漢喝醉了酒，到處亂打電話。少華最討厭擾人清夢的電話。這也是科技發(fā)展帶來的煩惱。夜里睡不著的，到處打電話，一個人睡不著，變成了兩個人的煩惱。
少華沒能再次入睡。手機鈴聲大作，氣得他想拿手機泄憤。打開一看，又是剛才的號碼。兩次同一個號碼，就不能不放在心上了。少華按了接聽鍵，很快傳來一個急促的聲音。
“姚工，快來救我。”
少華一內(nèi)心激靈，睡意全無。趕緊問：“你是哪位，發(fā)生了什么事？”
“我……我是豬肉榮啊。”
少華終于聽出來，就是那個一餐能吃一個豬腳的中年男人。寧可居無竹，不可食無肉，就是他的口頭禪。平時喜歡叼著根煙到處轉(zhuǎn)，玩夠了就摸麻將，把桌子敲得啪啪響。
“你別急，發(fā)生了什么事？”少華安慰他，讓他慢慢說。
豬肉榮語帶哭腔，說：“我……我……找小姐被抓了。”
睛天霹靂，炸得少華手足無措。長這么大，沒碰過這樣的事情，一時間沒有了主意。情急之下，脫口而出說：“你怎么這么糊涂，讓你們進城玩，不是叫你們找小姐，是讓你們多點機會認識女孩子?！?p> “你說的對，你說的對……”豬肉榮被嚇著了，也不加思索地回答。
“你不用急，我再想想辦法。”事已至此，少華只能安慰他，言語間，頗有點領(lǐng)導的氣魄與擔當。
接完電話，少華睡意全無。坐在床上把事情的前因后果重新捋了一遍。事情的起因是自己放他們進城，結(jié)果是有人找小姐被抓。若讓公司領(lǐng)導知道，自己也脫不了干系。所以，豬肉榮一定要救，而且是越少人知道越好。想到這里，少華又慶幸今晚接了他的電話，不然的話，讓他打給其他工友，就包不住了。
豬肉榮事件也讓少華醒起自己的考慮不周，只顧那此單身男青年，卻不曾想那些中年男人。他們也有需要，經(jīng)常進城，就為他們提供了更多的機會，按概率來算，肯定會有找小姐的。這么一想，也就通了。照此模式，遲早會發(fā)生這樣的事情。以后要注意控制進城的頻率，也要加強培訓才行。
工地里，除了豬肉榮，還有不少像他這樣的中年男人，會不會也像他一樣，去找小姐？少華越想越心驚。若經(jīng)常發(fā)生，自己豈不是專職做救火隊長都忙不過來？還是停止這樣的安排吧，省心省力，高枕無憂。
少華很矛盾，那么多單身男青年，他們一年到頭困在大山里，連陪女朋友行街的時間都沒有，如何解決婚姻大事？人的青春就那么幾年，錯過了，找老婆就更加難。反復(fù)權(quán)衡，少華下不了決心，先過一段時間再說。目前重要的是，明天進城撈人。
火生出事的時候，少華也曾想去看他，沒去成。沒想到，竟然還有機會到這種地方去，而且還必須要去！人生的際遇，真是光怪陸離，誰也無法控制明天會有什么事情找上門來。少華出門的時候，特意把工資卡也帶上。里面有他存了大半年的工資，或許能派上用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