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筆試成績出來，少華果然得償所愿，成功晉級面試。收到設計院的面試通知，少華一蹦三尺高，驚動了全宿舍。
書記停下手里的活，湊過去問：“是不是筆試通過了？”
少華使勁點頭，激動得說不出話來。宿舍一下子沸騰起來，都為少華高興，還在等招聘公司通知的同學也增添了信心。
“剩下的就是面試了，以我們主任玉樹臨風的形象，被錄用板上釘釘?shù)氖虑槔病！碧厥箻泛呛堑卣f。
老學究人沉穩(wěn)，他沒有特使那么樂觀，提醒少華面試的影響因素太多，要小心為上。少華也覺得老學究的話有道理，對大家說：“高興一下就好?！?p> 面試是第二天上午，與筆試考生爆滿不同，面試的場面冷冷清清，偌大的院子看不到一個人。少華西裝革履，盛裝打扮，想不到迎接他的是如此平淡。走過長長的走廊，也碰不到一個人，少華偷偷往窗里瞄了一眼，大家都對著電腦工作，沒人留意門外有誰走過。一口氣走到走廊的盡頭，又是長長的走廊。真不愧是搞建設的，連辦公樓都設計得如此柳暗花明。
轉了幾個彎，人力資源部的門牌終于出現(xiàn)。敲門進去，已有人在里面。少華就近在門口旁的沙發(fā)坐下。原來只有兩人通過筆試，難怪這么冷清。面試的是四十多歲的資源部經(jīng)理，面容清癯，眼神剛毅，不茍言笑。坐在他面前的是一個三十多歲，穿著樸素的中年男人，說話客客氣氣的，點頭哈腰，又是賠笑又是敬煙。經(jīng)理依然面無表情，把煙放在辦公桌上，問道：“說說你過往的業(yè)績?！?p> 中年男人像扣動了機關一樣，打開話匣子，濤濤不絕地歷數(shù)他做過的工程，什么項目拿了魯班獎，哪一座大橋、隧道是他做的……林林總總，不下幾十項。少華聽得背脊發(fā)涼，越聽越?jīng)]有底氣。
大概知道了面前的中年男人業(yè)績爆棚，經(jīng)理打斷他說：“說說你對職位和薪資的要求吧！”
“我服從領導的安排。”
經(jīng)理臉上浮現(xiàn)了一抹笑意，轉瞬即逝的。停頓了一下，又指著旁邊的一張手工圖紙說：“評價一下這張設計圖?！?p> 中年男人摸著下顎沉吟半晌，才吞吞吐吐地說：“應該是工地臨場畫的草圖……時間倉促……還是……還是體現(xiàn)了嚴謹?shù)脑O計理念……”
經(jīng)理低著頭，不置可否，拿出另一份簡歷，說：“下一個……”
中年男人站起來，賠笑彎腰后才離去。
若是聽他前半段說業(yè)績的話，少華對他真的佩服得五體投地，但聽他評價設計圖紙的時候，真是狗屁都不是。明明就是一張不合格的設計圖，連基本規(guī)范都沒有。可能他就是工作經(jīng)驗豐富，理論不足的實干派吧。想到這里，少華七上八下的心，又有了底氣。一定要突出自己的專業(yè)背景和扎實的理論知識。
經(jīng)理抬頭看了一眼少華，有些驚訝，眼前的年輕人太年輕，真不敢相信，竟然能過五關斬六將，晉級到面試。自我介紹都免了，直接問他對設計圖紙的評價。
少華心生歡喜，約略沉思了一下，條分縷析，娓娓道來。從線寬到標注，把設計圖紙批得一無是處。少華很得意，經(jīng)理剛好問到自己的長處。
經(jīng)理耐心地聽少華說完，依然面無表情，讓人猜不出他到底想什么。最后只說一句：“好啦，我了解了，回去等通知吧。”
少華喜出望外，想不到面試這么簡單。害得自己擔驚受怕了好一陣子。他樂呵呵地和經(jīng)理告訴，出了辦公室，便迫不及待地把喜訊告訴了建萍。
建萍聽了他的面試經(jīng)過，總覺得事情不會這么簡單，又說不出哪里不妥。只是提醒他，不要把雞蛋都放在一個籃子里，多向幾家公司投簡歷。
少華正在興頭上，只是應付一下，并沒放在心上。
回到宿舍，剛進門，同學們就搶著問他面試的經(jīng)過。少華也很興奮，眉飛色舞地向同學們講述經(jīng)過。大家聽完后，意見分成了兩派。以宣傳部長為代表的樂觀派，認為少華面試很出色，充分展現(xiàn)了他的專業(yè)素養(yǎng)。另一派是以書記為代表，覺得少華的面試懸了。
書記的話像兜頭一盆冷水，潑得少華手腳冰冷。建萍也要他謹慎點，多投幾家公司。難道真的沒有希望？他心里七上八下，也沒個準數(shù)。
宣傳部長卻不贊同書記的想法，他樂呵呵地說：“連設計規(guī)范都不懂的人，算什么工程師，放心，我們主任肯定勝利完成任務，說不定錄用通知書已經(jīng)在路上了。”
宣傳部長說得頭頭是道，少華精神也為之一振。他挺直腰桿，精神矍鑠，盯著宣傳部看，希望他能說出個子丑寅卯來。偏偏他只是蜻蜓點水，淪泛而談，不痛不癢的，讓人捉急。
書記聽了覺得宣傳部長樂觀得毫無根據(jù)。提出不同意見，他反問大家，說：“試想一下，堂堂省設計院，怎么會犯這種低級錯誤？”
晴天霹靂，振聾發(fā)聵，一語驚醒夢中人。少華額頭冒汗，手腳發(fā)涼，暗自后悔，當時為什么沒有想到這一點。還是年輕啊，社會經(jīng)驗不足。
宿舍一下子靜了下來。大家都無法反駁書記的問題。越想越覺得有些蹊蹺。又不敢說泄氣的話，讓少華徒增煩惱。
事情的發(fā)展果然如書記所言，少華真的大意了，好不容易晉級面試，最后付諸東流。失落，沮喪，無奈，五味雜陳。臨出社會的第一次打擊就這么重，讓少華喘不過氣來。他打電話給建萍，絮絮叨叨的說了一個多鐘，建萍還特意過來陪了他一個下午，才漸漸緩過來。人情世故是一本大書，他才翻開第一頁。
畢業(yè)前，同學們都找到了自己心儀的工作，唯有少華，只屬意設計院，錯過了其他公司。人有時太過于執(zhí)著，好像也不是什么好事。
沒有找到工作，立刻面臨的就是要找地方住。離校的日期一天天近，投出去的簡歷，高不成低不就，總是不合他心意。少華決定先租一個房間，安頓下來了，再慢慢找。
找了幾處地方，不是太貴就是太偏，一個人很難承擔得起。書記提議到他公司暫時住一段時間再說。少華去看了一下，只得一間房，生活起居很不方便，只能作罷。
聽說現(xiàn)在時興合租，少華想到了廖仕壯和鴻明。電話打過去，廖仕壯也正有此意。他要回粵州找工作，人生地不熟，有少華這個“土著”，是再好不過的事情。
老同學老朋友，想不到畢業(yè)后又住一起，少華真的有些期待了。喜滋滋的他又撥通了鴻明的電話，里面很嘈雜，像在大街上。
“喂，您好……有什么可以幫助到您嗎？”專業(yè)的問候語，讓少華一時對不上號。過了一會才說：“你是鴻明嗎？”
聽出是少華的聲音，鴻明才回復原樣，說：“對，怎么今天這么有空？”
“想你了，打個電話給你不行嗎？”
“哈哈，可以……我現(xiàn)在沒空，晚一點，我給電話你?！兵櫭鳚L水淥腳咁，急著要掛線。
少華連忙說：“等一下，我想和你合租，廖仕壯已經(jīng)同意了，大家一起找工作，怎么樣？”
對面沒有回音，少華又連呼了幾聲“喂……喂喂……”
“我早就出來工作……”
“啊……什么時候的事？”少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大三的時候，家里實在籌不了錢，我便做兼職，平時就回學校旁聽?，F(xiàn)在在一間畫廊做，等我存夠錢后，再回學校搞畢業(yè)證?！兵櫭鞯统恋穆曇敉钢林?。
簡直是不敢相信。少華有些生氣，抱怨他怎么掩飾得那么好。
“和你說有用嗎？你又幫不了我！再說，我也不想讓我爸知道?！?p> 話題有些沉重。沉默，心里像堵了一塊石頭，好半晌才說：“不讓你爸知道，你自己能搞得掂嗎？”
“我會想辦法的。我約了個客戶，沒什么事我就掛了?！?p> 鴻明的遭遇令少華很震動，他心不在焉，急著掛電話的態(tài)度更是難以理解，忽然間感覺好陌生。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少華也阻止不了，只能順其自然。
匆匆忙忙，又云淡風輕，還沒回味過來，少華的大學生涯已經(jīng)結束了。來不及傷感，也沒有太多興奮，就像期末放假，只是短暫的離開。接著就是找車，搬行李，填充了所有的空虛。
行李也不算多，打包托運卻頗費周章，最麻煩的是電腦，顯示器裝箱后就一大堆，很占地方。幸好有建萍，早早把租的房子打掃干凈，省了不少功夫，窗明幾凈的環(huán)境，確實沖淡不少離愁別緒。
來也匆匆，去也匆匆，聚了又散。好像有什么力量催著人一直向前趕。人就像下雨前的螞蟻，忙碌且紛亂，卻各有各的路。少華來回奔忙，把所有行李都搬上車后，回到宿舍，只剩老學究不慌不忙地玩電腦游戲。他已經(jīng)考上本校的研究生，下學期來，只是換一個宿舍的事情。
少華再次環(huán)視一遍宿舍，對考學究說：“兄弟，再見了……”話沒說完，眼淚就涌了上來。
“嗯……有空就回來玩……”老學究也有些哽咽，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緒。湖南漢子，有淚不輕彈。
害怕自己會失控，匆匆道別。四年的大學生活從此畫上句號。
回到租房的地方，建萍早已做好了晚飯在等他。在異鄉(xiāng)短暫停留的地方，竟也有家的溫馨了！忙碌過后，有人做好飯在等待的地方就是家。少華一屁股坐在塑料凳上，就著簡陋的餐桌吃了起來。家具都是房東的，很簡單，一張折疊四方桌，幾張塑料凳。
建萍坐在少華身邊，氤氳之息幽幽淡淡，令少華緊張疲憊的心靈漸漸平靜放松下來。
“就這樣畢業(yè)了……”建萍像是漫不經(jīng)心，喃喃自語。
少華心里一震，是啊，就這樣畢業(yè)了！想不到，畢業(yè)的第一個晚餐，我們是在出租屋吃。
建萍莞爾一笑，說：“誰叫你，死牛一條頸，只想去設計院，你同學的公司都有房子?！?p> 少華猛扒幾口飯，鼓著腮幫說：“吃飯，今晚的菜很好吃?！?p> 想起那次失之交臂的面試，少華心里就難受。幸好他很年輕，還有很多機會。
“真的很好吃嗎？”建萍受寵若驚，伸筷夾了一根紅蘿卜絲，像吃薯條一樣，一點一點往嘴里送。
“嗯嗯，有我媽的水平了。”
“冇哇，我只係隨便煮的。”建萍笑嘻嘻地說，好吃就吃多點。也沒什么菜，就是肉絲炒紅蘿卜，蕃茄炒蛋。
“只要是你煮的，我都喜歡。”少華邊吃邊說。
建萍臉上泛起了紅暈，忙低頭吃飯。少華留意到了她的變化，一種異樣的感覺涌上心頭。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必有損失。同學們平時在宿舍經(jīng)常說的口頭禪，現(xiàn)在發(fā)現(xiàn)真有道理。
“今晚不回去了吧？”少華輕輕地說。
建萍微微抬起頭，看到少華火辣辣的眼睛，又害羞地看向桌面。良久才說：“吃飽了，碗給我拿去洗。”
“讓我來吧，你又做飯又洗碗的，弄得我怪不好意思?！鄙偃A站起來，搶過建萍手里的碗說。
建萍也樂得清閑，站在客廳里看少華在廚房里“叮叮當當”地忙。租的房子并不大，一廳兩房，連著廳進去就是廚房，走廊旁邊是衛(wèi)生間。
“廖仕壯什么時候過來？”
“快了，就在這一兩天?！?p> “哦……”
客廳又安靜了下來。少華回頭看了一眼建萍，說：“這里沒有網(wǎng)線，上不了網(wǎng)，游戲你玩嗎？”
建萍看了看擺在角落里的電腦，還沒有拆箱，說：“我不打游戲?？梢园崛ノ覍W校嗎？”
電腦可是少華的心肝寶貝，搞設計也要用到它。不過相較于建萍，電腦又算不了什么。
“你要就搬去吧，反正以后工作了，公司也有?！?p> “那真是太好了，以后我就不用借同學的電腦做作業(yè)了?！苯ㄆ己苁情_心。
洗完碗，少華出到客廳，看著簡陋得沒有生活氣息的家具，說：“一個人待久了，真會受不了。”
“放心吧，你很快就會找到工作，這里只是臨時的住所?！苯ㄆ奸_導他。
天氣悶熱，局促在一小斗室內(nèi)，煩悶無聊。突然改變環(huán)境，浮躁的心靈無處安放。在學校，這時候可以去打打球，或者上網(wǎng)看看網(wǎng)頁，和同學們在宿舍里胡吹亂侃也不錯。突然離開熟悉的學校，面對真實的生活，少華既孤獨又害怕。不知下一步該干嘛。
建萍拿出一張紙遞給少華，說：“這是我今天記下來的，今晚要去買的生活用品?！?p> 少華接過紙條，上面都是一些零零碎碎的生活用品，一扎晾衣架，一條紙巾，一瓶沐浴露……若不是建萍記錄，少華真沒想到。平時都是缺的時候才買，甚至懶得買，直接用同學的。在學校，紙巾都是開學大家一起湊錢買，公用。好像從來沒為這些操過心。現(xiàn)在才知道，原來瑣瑣碎碎的事情都要親力親為了。少華越看越心煩，也更懷念和兄弟們在一起的日子。
“怎么樣？你看記錄的齊全沒有，還有什么要買的嗎？”見少華老半天沒出聲，建萍忍不住問道。
“沒有，已經(jīng)夠詳盡的了。”
“那我們現(xiàn)在就出發(fā)吧?！?p> 少華被建萍拖著往外走。忙了一天，頻頻撲撲，現(xiàn)在最想就是窩在家里哪也不去。強打精神，陪她下了樓。
七月的粵州市，熱氣襲人，夜幕降臨，也沒有消退的意思。少華跟著建萍，沒走幾步路便汗涔涔，身子粘粘膩膩，非常難受。
“今晚睡覺就難受了，這么熱?！鄙偃A忍不住感嘆道。
“啊，差點忘記，應該買一把小風扇?！苯ㄆ纪蝗幌肫穑鲎馕堇餂]有風扇，吃飯都大汗淋漓。
“買這買那，成個家檔咁?！鄙偃A想不到要買這么多東西，才意識到，他真的要獨立了。以前的生活，一去不復返。離校的第一天就感覺到了生活的繁瑣，懷念學生時代的單純，寧靜。幸好有建萍陪著，不然，自己一個人，啥都不想理，吃飯就下樓找快餐，隨便對付。少華忽然明白，人為什么要拍拖，要成家。因為成家了，才能發(fā)揮男女各自的優(yōu)勢，面對生活的種種繁瑣和無奈，才會在自己累的時候，有個棲息之所。想到這里，柔情泛起，說：“萍，辛苦你了?！?p> 建萍正留意附近賣日用品的商店，冷不防聽到少華這樣說，心里甜絲絲的，笑瞇瞇地回應道：“呵，怎么突然間長大了？”
“什么啊，我已經(jīng)大學畢業(yè)了，還當人家是小孩?！鄙偃A忿忿不平地說。為了證明自己已經(jīng)長大，還特意挺了挺腰桿。
“我是說思想……”建萍看著比自己高一個頭的少華解釋道。
少華還要辯解，建萍拉著他向前面的超市走去，說：“這里還挺方便的，附近就有超市?！?p> 少華跟著她，像弟弟跟著姐姐，一切都由建萍作主。或許是從小就做班干部吧，建萍一直都很有主見，特別是在少華面前，不用他考慮，就把他安排得妥妥貼貼。
買晾衣架，洗衣粉，沐浴露……雜七雜八的日用品，都是建萍作主。少華只負責做搬運工。兩個人，一起為新家添磚加瓦，一起營造家的生活氣息，這就是生活。很平淡，卻很真實，也是少華以前沒有接觸過的。畢業(yè)，從學會獨立開始。
東西買了一大堆，搬回到出租屋，已經(jīng)是九點多?；氐綄W校就十點多了。少華再次挽留建萍。他現(xiàn)在很孤獨，突然離開共同生活了四年的兄弟，像剛斷奶的孩子，迷茫，無所適從。
建萍默默無言，她明白少華的意思，但也有自己的堅持。
“夜了，我要回去了?！背聊税肷?，終于說話。
少華突然抱緊她，狂風暴雨般的吻，雨點般落在建萍的臉上，唇邊，最后焊在了嘴上。建萍也很激動，熱烈地回應著他……
不知過了多久，建萍推開少華，喘著氣說：“好了，我要回去了……”
“不要，我不給你回?！?p> 建萍紅霞滿面，眼神迷離，撫摸著少華的臉，說：“這里不是我們的家，我要在真正的家里……”
少華一把握住她的手，說：“給我點時間，我一定給你一個真正的家?！?p> 建萍的心思，少華明白，他也覺得這樣太倉促，太沒有儀式感。好在大家都年輕，以后大把機會。
美好的生活，都要經(jīng)過辛勤的耕耘，還要經(jīng)過四季的沉淀，才能釀出最芬芳的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