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生死搏殺,耽誤了不少時間,屠魃比平時到的晚了,來到天水茶樓,掌柜的已經(jīng)在忙著下門板了。
屠魃急忙上前鞠躬表示道歉,依舊如同啞巴般一言不發(fā),起身便往后院跑去取了扁擔(dān)和水桶,便急忙去巷口的水井打水去。
這日子口兒,總要挑滿三十幾擔(dān)水,才能注滿三個特大水缸,今天十五,有廟會大集,喝茶聽書的人比平時多很多,沏茶洗碗都要用水,要備足。
剛挑了兩擔(dān)水,又挑了空桶再往水井去。還沒到巷口,便聽得水井那邊傳來笑罵聲和“阿巴阿巴”哭鬧聲。過去一看,只見兩個十二三歲的男孩子把一個小女孩按在井口,上半身懸在井口里,拖住了腿嘻嘻哈哈笑著。那女孩似乎是個啞巴,不會呼救,只是“阿巴阿巴”的哭喊著。
屠魃心中一驚,大喊一聲“住手!”,急忙沖上去救人。
卻突然聽到另一個清脆的聲音同時響起,也是喊了一聲:“住手!”
只見一個紫衣女孩猛沖上去,抓住那女孩一只腳就往井口外面拽,還用肩膀撞開其中一個男孩,嘴里大喊著:“走開!你們怎么這么欺負(fù)人?!來人啊!救命??!”
那兩個男孩見這女孩叫喊聲大了,東張西望幾眼,也怕事情鬧大,連忙跑開,臨走嘴里罵著:“媽的,臭娘們!多管閑事,你他媽等著!”
屠魃此時已趕到,抓住了井口外面露出的另一只腳,幫著把啞巴女孩拉上來,那啞巴女孩嚇得渾身顫抖、熱淚奔涌,卻不再哇哩哇啦地喊叫了。
紫衣女孩這時也轉(zhuǎn)身過來,笑著說了聲:“謝謝你!”
屠魃眼前一亮,只見那女孩十二三歲,眉目精致之極,膚白如雪,紅唇柔美而嘴角微微上翹,映照得臉蛋都帶上了一層粉色,如同會滴出水般的嬌嫩。尤其兩只大極了的眼睛,眼底清澈明亮,猶如蕩漾著一汪清泉一般。長長的睫毛微微向上翹起,眼睛一閉一睜間,仿佛映照得天地都更加明亮。而此時,這雙美麗的眼神正專注的凝望著自己,眼神中帶著一點點的嬌羞。
這女孩道:“謝謝你剛才幫忙,不然還真怕那兩個小流氓呢。”
女孩說罷再次微微鞠躬,便退上幾步,去牽過那小啞巴,彎腰用手帕抹去小啞巴臉上的淚水,憐愛的拍了拍那矮小瘦弱的肩頭,翩然轉(zhuǎn)身離去,那快速轉(zhuǎn)身的一剎,帶得裙襟飄搖,更顯露出柔美纖細(xì)的腰身,風(fēng)韻醉人。
屠魃從未見過如此美麗的女子,目瞪口呆,直到人家快要走遠(yuǎn),才醒悟過來急忙道了聲:“哦,不用客氣,應(yīng)該的?!?p> 那女子聽聞轉(zhuǎn)過頭來對著屠魃笑了笑,又?jǐn)[了擺手,便轉(zhuǎn)身離去。那回眸一笑的瞬間,讓屠魃驀然覺得脖子后面發(fā)麻,渾身都酥了。呆呆地目送那紫衣少女轉(zhuǎn)過街角,仍未回過神來,有些想跟過去再看看她的沖動,又覺不免失禮,心中悵然若失。
見那小啞巴一瘸一拐地獨自走了,屠魃便趕忙打好水,回了茶樓。打滿三大缸水,又給柴房留了滿滿兩桶,這才不到七點,說書先生要到八點左右才來,還有一個多小時的空閑,屠魃便去拿了抹布,把掌柜的剛卸下來的門板擦干凈,便去逛廟會大集。
老習(xí)慣,先到了正覺寺,拿出銅錢在廟門口買了香,進(jìn)大殿恭恭敬敬上了一炷香,嘴里念念有詞:“求各方佛菩薩保佑我那沒見過面的親生父母平安健康!求佛菩薩保佑我干爹干媽和哥哥都平安健康!阿彌陀佛!阿彌陀佛!阿彌陀佛!”
沒一會兒功夫,屠魃就出了廟門。好熱鬧啊,靠近廟門最近的都是些老買賣戶的小吃食,一路走過,挨著個的看,挨著個的聞味兒。看著吊爐炊餅、打鹵扯面、小棗切糕、香草烤肉、芝麻糖、咸螺絲、炸面魚、八寶粥、五香醬肉,各有風(fēng)味。
終于,給自己點了一大碗白水羊湯、兩個肉丁大包子,唏哩呼嚕地吃起來。
邊吃邊東張西望,卻驀然看到了早上遇到的那絕美紫衣女孩,此刻正在隔壁攤上吃著八寶粥,就在自己鄰桌,柔嫩的小手拿著羹匙在往嘴里小口送著,若有所思地看著身邊一只俊俏的小七子,這情景如同一幅美女賞雀圖。
那女子似乎感覺到有人在看她,冷冷地瞥過來一個厭煩的眼色,和屠魃對上目光,愕然一愣,掩嘴微笑。
屠魃急忙笑著招了招手,喊了聲:“姐姐你好?!?p> “好巧?。 蹦亲弦屡酉蛑厉涉倘灰恍?,令屠魃頓覺有點暈。
“你就叫我云清姐姐吧。你叫什么?”
“屠魃?!?p> 見屠魃笑嘻嘻盯著自己的小七在看,便把抬桿撤回去一點道:“屠魃,別嚇著我家小七?!?p> “嚇不著。養(yǎng)鳥我在行,我也養(yǎng)小七子,早養(yǎng)熟了,出來都不用拴?!蓖厉烧凑醋韵驳馈?p> “哦?那么厲害嗎?!那等會兒去你家看看去,教教我唄?”云清姑娘道。
“遠(yuǎn),云清姐去不了。我家在大雪關(guān)大營。”屠魃道。
“哦!”云清姑娘驚愕道:“那你這么早就到了?我聽說要翻過兩座山的呢?!?p> “是,出發(fā)早。”
“哦,這么小,跟著大人來的?”
“自己。常來,路可熟了。”
“不會吧?!膽子也太大了!怎么樣,路上安全嗎?”云清姑娘問著,滿臉驚訝,伸手過來拉正屠魃的臉對著自己。
“以前都安全,就昨晚遇賊了。”屠魃淡淡道。
“天吶!”云清姑娘輕輕捂嘴,小聲道:“遭搶了?那賊什么樣兒啊?兇不?你受傷了嗎?給我講講?!?p> “沒遭搶,不兇,沒我兇?!?p> “沒搶?還不兇?呵呵,你確定你碰到的是賊?呵呵,吹吧?”云清姑娘一臉嘲笑,掩嘴道:“差點被你騙了。再說了,那邊挨著軍營那么近,就算有賊人,敢去那邊打劫?小騙子?!?p> “這……”屠魃想了想,殺人的事最好還是不要說出去,只好道:“也是,可能我看錯了吧?!?p> 見屠魃不再說賊人的事,云清姑娘見他不說,換了話題道:“你養(yǎng)的小七那么好,都敢撒開了帶著,是不是有什么絕招???透點竅門給姐姐好不?”
“說沒什么竅門,倒也不是,下次帶來當(dāng)面給你訓(xùn)一回,你看看就明白怎么訓(xùn)了,光這么說也說不明白?!?p> “可萬一跑遠(yuǎn)了怎么辦?丟了多可惜呀。你敢撒開了訓(xùn),就不怕跑了?肯定是有什么秘訣,給我講講唄?”云清問道。
“不會跑的,放心吧?!?p> “放什么心啊放心,我哪敢放心?萬一要是跑了呢?家養(yǎng)的鳥兒都那么笨,飛出去還不被鷹給吃了?我可舍不得,真要是跑遠(yuǎn)了,叫也叫不回來,心疼死了。”云清道。
“云清姐,真的用不著擔(dān)心,我養(yǎng)的雀兒都跟我親,根本就不跑?!蓖厉山忉尩?。
“我可不信。再說,那是你養(yǎng)的,你自然有辦法??晌茵B(yǎng)的呢?我最怕就是我家小七跑遠(yuǎn)了叫不回來?!痹魄骞媚镆荒槦o趣,懶懶道。
屠魃也不說話,一邊思忖,一邊看著云清姑娘一小口一小口的喝粥,只覺那樣子好美啊。
“云清姐,我倒是有個喚靈哨,據(jù)說能算個訓(xùn)鳥的法寶吧。鳥兒只要熟悉你的哨音,你一吹這哨,就算是十里八里地,也都能叫回來。不過我還從來都沒用過呢,我訓(xùn)鳥從來都不用那玩意兒的。”屠魃道。
“看!讓我猜中了吧?果然有絕招法寶,不然能舍得撒開了訓(xùn)鳥?”云清姑娘掩嘴譏笑。
屠魃想了想道:“姐姐,就是個哨兒,不是什么絕招。要不下次我?guī)斫o你用用?試試看,沒準(zhǔn)有用呢。”
“好啊好啊,那我一定要見識一下!好弟弟,用你那哨,幫我訓(xùn)一下小七好嗎?我想讓小七也能不用拴著,自由自在地跟著我。你哪天還來縣城?”云清興奮地問道。
“我逢五逢十或者有大集的節(jié)上都來?!蓖厉傻馈?p> “行!騙人的是癩皮狗!你來縣城了就去買賣街那邊的仁心當(dāng)鋪找我吧,我在那等你。不過你可別忘記帶喚靈哨來,若是你幫我訓(xùn)好了小七,到時候,我在縣城最大的酒樓請你吃飯,還要奉上厚禮!”云清姐姐興高采烈。
“定了!下次大集,我一定給姐姐帶來,而且?guī)湍阌?xùn)小七?!蓖厉烧f罷舉起手掌,云清“啪”的一聲將掌拍上來,定約。
看著云清姐姐起身,嫵媚地一笑,起身離去。走過十幾步,又返回屠魃身邊,摟住屠魃肩膀,微微彎腰湊近屠魃耳邊,悄聲問道:“屠魃弟弟,路上真的有賊寇嗎?”
香氣襲來,一縷輕柔的發(fā)絲撩撥在屠魃額頭邊,屠魃微醉般心神搖曳,臉頰變得滾燙、泛紅,小聲道:“姐姐放心吧,我不會有事的?!?p> 云清姐姐雙手扳住屠魃肩頭,轉(zhuǎn)向自己,面面相視,關(guān)切之情溢于言表:“你還是說給我聽聽罷,不然我不放心。你說說,夜里你碰到的賊寇是什么樣的?”
“姐姐,是真的。不過沒事的,就是碰到個打劫的,看我身上什么都沒有,就放過我了,你不用擔(dān)心的。”屠魃道。
云清姐姐盯著屠魃的表情,距離很近:“那你一定小心呀!”
微風(fēng)將她那柔軟的發(fā)絲吹拂到屠魃臉上,癢癢的。
“謝謝姐姐!我會小心的!”屠魃鄭重道,臉頰更紅、更燙。
兩人分手,屠魃腦中還重溫著云清姐姐臨走前那擔(dān)心的目光,腮邊那滾燙的溫度也不曾散去,呆呆地笑了笑。
開講的時間要到了,屠魃一路折返,沿途走馬觀花看著熱鬧,有變戲法的,有說相聲耍雜耍的、唱小曲唱大鼓的、有草臺戲班子唱大戲、還有看相算命的、耍把式賣藝的,著實看得人眼花繚亂。
回到茶樓,屠魃便去里院的窗格底下安靜坐好,等待說書的巴先生開講。不一會兒,只聽“啪”的一聲,驚堂木一響,一個圓潤渾厚的男子聲音響起:“諸位,今天咱們接著講《慕神記》。上回書講了花樣美男龍蛟蛟造反,縱強(qiáng)龍絞碎了樓船,眾士子紛紛墜落……穆神爺手托著衛(wèi)永,脖子里還縮著個小靈狐,急忙隱入下方山麓。但聽得“砰砰砰”,一個個士子如同下餃子一般跌下,摔得粉身碎骨……”
屠魃聽得津津有味,聚精會神。雖然都是已經(jīng)聽過的,依舊是心神投入其中,時而憂心忡忡,時而心潮澎湃。
那巴先生講書抑揚(yáng)頓挫,引人入勝,茶堂里鴉雀無聲,唯有巴先生那唱詞牽人心神,演出世間百態(tài),惟妙惟肖。那聲音時而猥瑣,時而爆怒,時而扮作溫婉佳人,時而演繹鬼魅陰聲。此時一段琴聲激昂之后,便又念白:“……之前曾言,圣人之道,無異于百姓日用,凡有異者,皆是異端!率性所行,純?nèi)巫匀?,便謂之道。國師聽罷一笑,微微點頭……”
直到十二點左右,才聽得“啪”的一聲,驚堂木拍下,巴先生朗朗道:“欲知后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嘩”的一陣紛亂,茶堂里一陣叫好聲傳來,紛紛道聲“過癮!”“巴先生辛苦了”“您要再講會兒,我非讓這泡尿憋死”“唉!著急??!著急!老了!就怕是沒等聽完全本,人就先沒了!哎!”
知道今天的書算是收場了,便去茶館門外巴巴的等著見巴先生。
不一會兒,一位四十多歲的男子緩步走出。那人面容剛毅,眼神清澈,身形挺拔,腳踩一雙千層底的布鞋,衣著嚴(yán)整,看上去干干凈凈、文質(zhì)彬彬,正是那巴先生。
屠魃上前行禮道:“巴先生請留步,晚輩耽誤您一下?!?p> 巴先生聞言詫異,連忙拱手回禮:“小兄弟有事請講?!?p> “巴先生,晚輩聽先生講《慕神記》已有兩年,心中感激,故此有份禮物,想送于先生,聊表敬意?!蓖厉裳粤T上前,從懷中取出一個布包,雙手恭恭敬敬奉上。
“小兄弟您客氣了!說書人說書,不是天經(jīng)地義嗎?您來聽書就已經(jīng)是給我捧場,該我謝您才對。真的不須謝禮了,好意心領(lǐng),但這禮物我不能收,謝了?!卑拖壬卮鸬煤苁歉纱?,拱手再施一禮。
屠魃一愣,連忙道:“巴先生,此物對您很重要,還請收下?!闭f罷也是再施一禮。
巴先生淡淡一笑,凝神看向屠魃:“小兄弟,我是個散淡人,粗茶淡飯能果腹,茅棚陋室可安居,錢財上也不太看重。所以,心領(lǐng)了!”說罷便轉(zhuǎn)身欲行。
屠魃急忙道:“巴先生再留一步,只求您看上一眼,若真是不收,便不打擾了?!边呎f著,邊急急忙忙小心打開布包。
無奈微微搖頭一笑,巴先生隨意看上一眼便走。待走出兩步,突然站定,如同木雕,少頃又突然回首,雙目如刀般盯著屠魃手里的包裹,接著便急速迎上,接過屠魃手中布包,只見一本嶄新的書冊,上書三字,《慕神記》,下面兩個小字,首卷。
巴先生不由得雙手劇烈顫抖,狠狠地吸了口氣。小心翻開扉頁,翻過序言,看到目錄,一個個章回題目赫然入目,而第一章正是《天黑別出門》。再隨手翻過數(shù)十頁,漓江五老、霸體覺醒、涌江龍宮、天魔祖師等等自己心中無比熟悉的詞匯一一躍然紙上。
一時間,那巴先生仿佛進(jìn)入到了那千古奇書中的世界,腦中隨之閃過一幕幕神奇的畫面。眼中仿佛看到了那風(fēng)尖上行走的少年,看到了燕康國變法的風(fēng)起云涌,看到了穆神爺為了人族尊嚴(yán)而力抗天庭的偉岸身軀。
巴先生心潮澎湃,將書卷小心捧在胸口,雙目緊閉,雙肩抖動。良久,緩緩睜眼,再看看那書卷,猶如在端詳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