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山村盤踞在花山上，村前就是一條清淺的香草溪。從花山村往南望去，跨過一片金黃的田野，一條湛藍晶瑩的綢帶鑲在田野邊上，那便是榕江。香草溪在村莊的西南邊外的西山腳下注入榕江，它們就像美慧女神的兩只冰清玉潔的長腿，而金黃的田野是她美如霓虹薄如蟬翼的裙擺，花山村就是繡在裙褶上的一朵鮮艷菊花。更遠的東邊和南邊是高聳入云的綿延群山，活脫脫一條條盤繞在大地上的遒勁蒼龍。啊哈真是一件意氣英發(fā)的創(chuàng)世之神開天辟地的曠世杰作。
李云飛剛會跑路的時候，就已經(jīng)對這副美慧女神的華美裙擺保持一種狂熱的愛戀了。他喜歡跑在老爹的背后去榕江邊看男人們放排。一根根筆直粗大的木材是從那青翠的深山里順流而下的。男人們來到河灘上堆積起一座座小山似的木材堆，然后再用卡車拉到最近的樟樹鎮(zhèn)上廉價的賣掉。
男人們光著油溜溜的膀子往岸上拖木條，李云飛則撒開腳丫像只小鹿一樣在河灘上瘋跑。腳底的沙子是那么的細軟，河水是那么的清涼。他甚至忘記了哪里是他的腳丫哪里是河水了。湛藍的河水如果流入他的體內不也是鮮紅的血液嗎？他從河水里抽腳出來有一種在滴血的感覺。他跑去問老爹河水是從哪里來的。老爹望著他澄澈的眼睛長長地吁出一口粗氣便繼續(xù)手中的工作。李云飛嘴里卻嘟噥著：我明明看見河流奔向很遠很遠的地方，河水是那翠綠的樹木晶瑩的眼淚。
一路下來他只是很傷感，原來那么翠綠的樹木竟然被人們肆意削成了這么干枯的一條。直到回到岸上看到幾棵生機勃勃的榕樹的時候，他的心情才有了些微的舒緩。這些枝葉茂盛的榕樹就矗立在河岸上，鮮翠欲滴的葉子就像一只只兒童豐腴柔嫩的小手，就像一汪汪清澈透明的眼睛，就像一葉葉肺片一樣貪婪地吮吸著新鮮氧氣。他興奮得手舞足蹈起來，這些堅強的榕樹好像在河岸上跳芭蕾舞一樣蓊郁氤氳婀娜多姿。
李云飛家有一塊稻田就離這幾棵榕樹不遠，每到收獲季節(jié)他總是要被這些金燦燦的谷子迷醉的。這些掛在生命稻穗上的精靈，在吸夠了美慧女神的**之后散逸著一縷縷醉人心脾的芬芳。老爹和娘親拿著鐮刀在向大地稽首，金黃的谷子則面帶微笑跑進收獲的口袋。沿著河岸盡是一幕幕金黃的橙黃的檸黃的稻紗帳，他只是穿著一條小短褲，在美慧女神卷起裙擺的時候光著腳丫瘋狂地追逐這些起伏的稻浪，而天上的白云倒像他飄飛的外衣不即不離地跟著他。稻桿下咯咯叫的青蛙則朝他瞪著一雙大眼睛：咦，誰家的小屁孩興這么瘋跑的嗎？他只顧沖它做著鬼臉：咦，誰家的小青蛙怎么這副鬼模樣??！娘親怕他跑得太遠回不了家，在那邊叫到“娃兒回來”。
香草溪的草兒還真的有一股清香呢，這里的草兒牛啦馬啦特喜歡吃也特長膘。溪里的魚兒可也真多，每到春夏漲水的時候村里的大男孩們就扛上釣魚竿上陣了。李云飛跑回家里的時候看見廚房里掛著兩條有胳膊一樣粗的魚兒。他的臉上露出了笑容伸手去撫摸魚兒，魚兒痛苦地掙扎開了。一根稻草穿過鰓子和嘴巴把它們勒了個結結實實，魚兒身上的每一張鱗片都痛苦地嚎叫著。你可以透過鱗孔看到里面血紅的肉，他覺得這些鱗孔就像長在自己身上的肺穿孔一樣，他也呼吸困難要吐出血來。他解開魚兒跑到香草溪邊便把它們放入水中。魚兒沐浴在溪水中吐出了一圈圈水晶般的氣泡，魚身又恢復了少女般柔滑晶瑩的光澤。魚兒舍不得離開他，他把魚兒捧起來輕輕地親吻了一下。
晚上老爹回來的時候大發(fā)雷霆，原來這兩條魚兒是老爹買回來下酒用的，當天晚上他終于嘗夠了傳說中的浸豬籠的滋味。老爹把他拖到村頭的魚塘邊，把他塞進一個豬籠系上一根繩子就扔進了水里。他隱約聽到在老爹的哧哧怒氣聲中夾雜著一些娘親的嘶啞的啜泣聲。老爹罵娘親說：只有沒用的母豬才會生出這樣的蠢豬來。隨著老爹的怒氣漸漸消退，把他提上岸來扔在娘親身邊就走路了。娘親過來摟住他腦袋在他身上扯下了兩只一寸長拇指粗的螞蝗來，這都是平時牛馬泡在水塘里養(yǎng)肥了的。李云飛懼怕得噎住了氣，這是一副多么丑陋而嚴酷的皮囊啊。李云飛慢慢發(fā)現(xiàn)娘親的左腳像曬干的黃瓜一樣萎縮變小，走起路來一撅一拐的，老爹卻仍然是那副老樣子，煙不離手酒不離口，就算家里支不起錢他也要把雞蛋變賣掉換酒喝。娘親有時候紅著雙眼流著鼻涕在窄小悶熱的廚房里忙著做飯，因為舍不得花錢，即使感冒發(fā)燒常常也是硬撐著?？墒且抢钤骑w生了病就會讓娘親很著急，因為他是娘親的心頭肉，她愿意替兒子承受一切的病痛一切的苦惱?？墒抢钤骑w這家伙越來越憂郁，越來越瘦弱了。
老爹三天兩頭又跑出去瀟灑，家里很難找到他的影子，而娘親則是披星戴月地忙里忙外。李云飛越來越孤單了，他經(jīng)常跑去香草溪邊看大男孩子們釣魚。大男孩們釣魚的時候比平時變得安靜多了，他們的喜悅是魚兒上鉤的那一瞬間，而他的樂趣則在這晶瑩剔透的溪水里。春夏溪水飽滿的時候差不多與堤岸齊高，他就躺在香草叢里傾聽著陽光流瀉的故事，做著色彩斑斕的夢。一切都靜寂極了，陽光的光束就像一股股潺湲的流水，甚至可以聽到襁褓中的嬰兒一樣嬰嬰的歡笑聲，那是春光里鮮花破蕾綻放的聲音。他的耳朵躺在草叢中，河床里便是唧唧流響的溪水，那么輕柔就像蟋蟀輕彈翼翅一般。水里魚兒向他講訴著一圈圈亮晶晶的亦真亦幻的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