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fēng)蕭蕭聲嘶也急,云潮簇簇貪得一絲涼意,青石板路上,有數(shù)臺馬車行駛車轱轆碾壓聲與馬蹄噠噠的聲音交替,襯地深夜的城郊顯得靜謐。
“玲瓏骰子安紅豆,入骨相思知不知?!?p> 馬駕依仗,行過蕭疏的柳,孟靖懷掀簾,揭開一條供風(fēng)喘息的縫隙,城郊夜里不避諱的風(fēng)流裹挾著北地的塵粒,敲響了馬車上懸掛著的金鈴。
他冷著臉,聲兒沙啞異常。
沈知鶴端坐在車廂一側(cè),和風(fēng)鉆頸而過,勾得細(xì)弱的一個寒顫,過后徐徐吐了氣,瞥他:“念的是溫庭筠的詩?”
沉香凝霜,澀風(fēng)恬淡穿云,離情倒懸著半邊天,一腔烏云般的心。
“合歡桃核終堪恨,里許元來別有人?”孟靖懷放下車簾,抿了抿干涸的雙唇,融了暑熱也降不了心底燥熱,“這文人作的都是些什么詩?沒個好結(jié)局?!?p> “你既不喜,何必要念?!?p> 黛眉開嬌橫遠(yuǎn)岫,沈知鶴眸光流轉(zhuǎn),掌骨半疊置腹前,不動分毫。
孟靖懷垂眸,盯著空空如也的腕,輕輕扭了扭,眸光深沉,帶著諷:“我是不喜,可只怕有人就愛這些文人濃墨?!?p> 沈知鶴偏首,沉聲壓睫:“你想說些什么?”
馬車颯颯駛過城門守衛(wèi)處,車夫卻猛地拉緊了韁繩,馬兒疾聽嘶叫聲破了夜空,孟靖懷臉色一沉,撩開車簾,原是他手下的副將:
“少將軍,末將有事要報。”
那副將下馬跪地,一身鎧甲在夜里泛著凜冽的光,沈知鶴偏過頭,執(zhí)帕捂了捂唇。
孟靖懷眉間微蹙,不動聲色將四周一掃:“何事?”
“少將可記得云奚城遭突襲,城守拼死一戰(zhàn),活捉的敵方先鋒?手下人將其壓至淮安,關(guān)在了軍·牢內(nèi)……”
那副將吞吐了半響,臉色頓頓。
“我記得,”孟靖懷目光一凜,自帶劍鋒,“吞·吞·吐吐,像個什么樣!”
“那先鋒原是個女兒身,是陳國的公主。”副將頭更低了些,自己說著都覺無奈,“陳國國主遣了使者而來,皇上正好飲了些酒,今日一見,竟……竟被那公主迷了去!”
沈知鶴耳尖一動,側(cè)眸,正好對上孟靖懷的目光。
兩目相對,二人都看出了對方眼底的荒唐意味。
“然后呢?”
孟靖懷回眸望那副將,烏瞳追魂攝魄,冽冽夜聲入耳,刮著他生疼。
那副將胸膺一蕩,聲兒也高了些:“才下的旨意,放陳國公主出·獄,暫居一宅,允其在城中走動?!?p> 荒唐至極。
孟靖懷嗤笑出聲,強(qiáng)抑吞恨,動了動唇想說些什么,卻被身邊人拉了拉衣袖——
沈知鶴素指一扯,搖了搖頭,眼波意味頗深,而后對著副將沉沉出聲:
“皇上如何吩咐的,副將照做便是了,夜深了,你先回去吧?!?p> 副將抬起頭來,望了望孟靖懷僵直的臉,遲疑:“這……”
“夫人吩咐,你沒聽見嗎?”
孟靖懷呵氣挲掌,斜斜瞥了眼,便放下車簾,馬夫重新拉動韁繩,馬兒又疾馳起來。
“為何攔我。”
孟靖懷撫過方才沈知鶴拉扯的袖子,側(cè)目。
“這是城中大街,”沈知鶴端著一株身骨的鳳髓,神色從容,不動聲響,“你方才想說的話若是被人聽去,是要治罪的?!?p> 孟靖懷反笑,壓著眉:“你怎知我想說些什么?”
沈知鶴撫了撫鬢上步搖,靈眸也朦朧,眉梢映著些乏,她偏首動了動兩瓣朱唇,做了二字口型。
夏晚的風(fēng)陣陣,抑不住空氣環(huán)身漂浮的悶燥,馬車兀地一抖,擱在座上那添了水彩濃筆重墨的團(tuán)扇被一搖三晃,孟靖懷細(xì)細(xì)瞇了瞇眼,盯著扇柄墜下色極明艷的穗兒。
“不消幾日,此事便會傳遍各城。”沈知鶴松了松手上的帕,帕上鴛鴦格外顯眼,她低了聲,“更何提明日的早朝?”
魏帝本就不得民心,云奚一戰(zhàn)損了多少精兵與百姓,如今他為美色公然放出那陳國公主,且不說民心更怨,只怕那拼死一戰(zhàn)的城守也都會寒了心。
“哪用明日,只怕如今宮里那位,已然鬧起來了?!?p> 孟靖懷攏了眸再看眼前人,深沉了目色。
沈知鶴回眸,珠翠的耳鉗泛著光,眉間波瀾不顯:“你知道便好?!?p> 快馬在孟府跟前停下,廂內(nèi)還帶著吁馬的余顫,沈知鶴斂裙彎著腰起身,卻被身旁人喊住,孟靖懷目光沉沉,聲線壓得極低:
“阿鶴,為何要與我說這些?”
深夜的風(fēng)微卷起簾角,帶著深重的露氣,天邊一行灰雁抖落滿翅風(fēng)霜,驚了一樹凄切寒蟬。
沈知鶴冠上明珠重重,只覺玉頸僵直,她偏首,似有一瞬迷霧而過,很快又恢復(fù)清冷:
“夫妻同體,你若有錯,我也逃不得?!?p> “何必多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