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無端陰沉了一些,欒老財?shù)沟氐哪且凰查g,所有人都傻了。
他們沒有懼怕槍響,但卻害怕起天理。
欒曰來看著倒地的欒老財,只覺得那一槍打在了他的心上。
他一下子跑到欒老財身邊,將他抱住,然后顫抖地捂著他心口,急切地說道:“大爺爺,你沒事吧?”
欒老財看著他,只是一笑,有氣無力地說道:“該還的,俺都還了,三兒,到此為止吧,別,別去為難思平?!?p> “大爺爺,俺,俺不為難小叔,你,你別說話,俺,俺讓人給你叫郎中。”
說完,欒曰來看向人群,可還沒等他開口,欒老財那只手就落到了地上。
“大爺爺,大爺爺。”
欒曰來在這一刻哭了,他攥著欒老財?shù)氖郑闹兄挥刑澢泛突诤蕖?p> 他答應(yīng)過欒思平要保住欒老財?shù)?,可現(xiàn)在……
“誰開的槍?!?p> 一聲怒吼直沖霄漢。
欒曰來看著人群,滿眼的恨意。
王保國看到他的樣子,心里也有些過意不去。
雖說他有些痛恨地主惡霸,但也沒想過殺人,但事已至此,也無法挽回。最多也就是追究一下那個開槍人的過失。
可當(dāng)他詢問過后,也傻了。
因為查到最后,他也沒查出是誰開的槍,就連那枚子彈殼都沒找到。
唯一的線索是,民兵中,有人的槍里少了顆子彈,可那個民兵從始至終都沒承認(rèn)自己開過槍。
王保國也是摸過槍的人,查了一番,發(fā)現(xiàn)那把槍的槍膛很涼,也知道他沒說謊。
這一下子,成了懸案。
王保國一陣頭大,但為了能盡快完成土改,再加上剛剛那些民憤,他也沒有過多猶豫,直接以走火結(jié)了這事。
“鄉(xiāng)親們,地主惡霸已經(jīng)伏法了,雖然我并沒有殺他的本意,可槍走了火,我也沒辦法,善惡到頭終有報,這就是天意。好,我也不多說廢話?,F(xiàn)在,我任命欒曰來來鷹爪村的村長,以后村里的大小事務(wù)全由他負(fù)責(zé)。因為我還有要是在身,就不多留了,剩下的事情,就由曰來同志全權(quán)負(fù)責(zé)?!?p> 說著,王保國看向欒曰來,很鄭重地說道:“欒曰來同志,希望你可以牢記黨的教誨,全心為民。后續(xù)工作,一定要做好。”
聽到這話,欒曰來眼睛通紅地看著王保國,滿心的悲傷。
村長,他不想當(dāng)。
尤其還是踩著別人尸體換來的位置。
他只是想給村民謀一份前程,讓他們過上好日子,這些人中也包括欒老財一家。
可他現(xiàn)在死了,含冤而死。
這是他的罪過,大罪過。
心中悔恨萬分,欒曰來深吸一口氣,微微有些哽咽:“王主任,他不該死的,你答應(yīng)過俺不殺人的?!?p> “曰來同志,我理解你的心情,我也沒想殺他,可是剛剛那形勢,我要是不阻攔,死的可能就是這些窮苦鄉(xiāng)親,你看看這位老鄉(xiāng),頭都被打破了?!?p> 說著,他指向還坐在地上哀嚎的欒曰喜。
欒曰來看著欒曰喜沒有半點憐憫,冷哼道:“他活該?!?p> “曰來同志,注意你的態(tài)度,我們是人民的公仆,要站對隊伍,你一而再再而三的幫剝削階級說話到底是想干什么?”
王保國這話說完,欒曰喜立馬附和道:“長官,他就是被階級化了,不能讓他當(dāng)村長,他要是當(dāng)村長,肯定是下一個地主惡霸。”
這話,王保國沒信,對欒曰來的人品他還是了解的,便說道:“老鄉(xiāng),曰來同志是接受過組織考驗的,不會被階級化,你要是不放心,這樣,我回去請示一下組織,讓你當(dāng)個副村長,協(xié)助曰來同志做好鷹爪村的工作,怎么樣?”
副村長?
欒曰喜聽到這話,心跳當(dāng)時就漏了一拍。
也不再管頭痛不痛,欒曰喜一下子從地上蹦了起來,敬了一個不怎么好看的軍禮,咧嘴激動道:“長官,俺,俺一定,一定不會辜負(fù)您對俺,對俺的信任?!?p> “很好,那就這么定了,我現(xiàn)在就會縣里請示,村里剩下的工作,你就跟曰來同志商量著來。小伙子,好好干,你能在這個時候站出來,跟地主惡霸斗爭,就是好樣的,我看好你。”
這話說完,欒曰喜差點沒哭了。
翻身了,徹底翻身了,俺特娘的當(dāng)官了,當(dāng)副村長了。
欒曰喜不知道副村長是幾品,但身份地位肯定不比欒老財差,可能跟前朝那會兒的知縣師爺有一拼。
這么一想,他只覺得飄飄然,身子輕的都能上天了。
滿心的歡喜無可抑制,欒曰喜一把握住王保國的手,結(jié)巴道:“長,長官,俺,俺一定把,把工作做好,絕不辜負(fù),人民,和,和您。”
“哎,別一口一個長官的,咱們都是人民的公仆,以后就以同志相稱?!?p> “好,同志,同志好?!?p> “那就這樣,我先回去,你跟曰來同志把尾巴收好,土地盡快分給鄉(xiāng)親們……”
說完,王保國也沒有再逗留,轉(zhuǎn)身離開。
咸魚翻身,欒曰喜只覺得自己成了今天最大的贏家,美中不足的是,沒有扳倒欒曰來,也沒有把村長前的副字去掉。
不過這也沒什么,能混到副村長已經(jīng)是意外之喜,他相信,這一步只要邁出了,村長早晚也是他的囊中之物。
欒曰來。
連欒老財都死了,一個連他一只手都抵不過的人,不足為慮。
想到這里,欒曰喜徹底放心了,將王保國送上車,他大刺刺地走回了地主大院,趾高氣昂地看著眾人,說了當(dāng)官的第一句話:“兄弟姐妹,叔嬸大爺們,地主死了,咱們的好日子來了,承蒙各位不嫌棄,讓俺當(dāng)了村里的村……咳咳,副村長,俺在此保證……”
一句話沒說完,欒曰來兇狠地看向欒曰喜,說道:“欒曰喜,別在這里拿著雞毛當(dāng)令箭,有俺在,輪不到你說話?!?p> 這話把欒曰喜噎了個半死,他看著欒曰來,差點沒當(dāng)場發(fā)飆。
瑪?shù)?,跟俺裝個球,你是村長,俺就是擺設(shè)了?
要不是俺,欒老財會死,你特娘地能當(dāng)上村長?
特娘的,你現(xiàn)在牛就是了,早晚俺要把你拉下馬。
忍著心里的怒意,欒曰喜繼續(xù)擺出他那副平易近人的笑臉,說道:“三哥,你說的是,可王保國同志也說了,讓俺輔助你,眼下,咱們是不是可以先把地契收了,分一下?”
“滾?!?p> 簡單的一個字,表達了欒曰來心里的憤怒。
他恨這個沒良心,只會睜眼說瞎話的欒曰喜,更恨自己。
兩行淚在這一刻抑制不住地流了下來。欒曰來跪到欒老財身邊,沉默不語。
院里的眾人此刻也集體沉默,他們直接忽視了欒曰喜,只是看著跪著的欒曰來,看著欒曰來身前的欒老財。
鬼子進村那年,村里十幾個硬骨頭青壯漢子也如欒老財這般死在搶下,那個時候,他們一樣只能沉默,只是與那次不同,這次他們原本可以說句公道話,救下欒老財?shù)摹?p> 這種負(fù)罪感往往比無能為力更強,直扎心頭。
轟!
一道悶雷在空中炸響,讓沉默的人更加惶恐。
他們覺得這是老天在遷怒他們,覺得這是警告。
欒曰喜也被這雷聲嚇到了,他抬頭看著天空,總覺得下一刻會有一道雷劈到他的頭上。
這是一個虧心人對天地本能的敬畏。
他不敢再在大院里待著,也覺得今天分地?zé)o望,一溜煙沖了出去。
到了大院門外,他跟趕來的欒思平撞了個滿懷。
看到那張熟悉又陌生的臉龐,欒曰喜嚇得咽了一口唾沫,艱難地說道:“思,思平叔,你,你來了???,快進去看看吧,俺大爺爺在,在等你呢。”
欒思平?jīng)]有說話,他到村里的那一刻,就已經(jīng)有了感應(yīng)。
走進大院,他沒有跟任何人說話,只是默默走到欒老財身邊,將他抱了起來,又默默走了出去。
一滴雨突然落到了他的臉上,他毫不在意,只是怔怔地往前走著,直到出了大院的門,他才哽咽了一下,輕聲說道:“爹,你真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