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秀一走,整個籬笆院瞬間安靜了。
這讓欒思平越加覺得籬笆院不能沒文秀。
人就是這樣,兩個人在一起時,從來不懂的什么叫珍惜,直到身邊人離開,才會意識到有他(她)的好,大多時候,都已悔之晚矣。
欒思平很慶幸自己能察覺到這一點,也慶幸身邊有這樣一個女人。
他想娶她了,很想很想。
可婚嫁之事,他還要仰仗家里,仰仗爹娘。
想到這里,欒思平又有些憂愁。
自從自己醒來,爹娘每天都會來看他一次,可欒曰來找過他,他把土改的事情跟欒老財提了一嘴后,欒老財就很久沒出現過了。
欒思平很清楚,欒老財之所以不來,是不想跟他翻臉生氣,可這事不說好,到時候可就不是翻臉生氣那么簡單了。
長痛不如短痛,只要先把這事解決,過段日子,他應該也能想通。
這么一想,欒思平就覺得應該去一次大院,可現在他的身體,想去那里,沒人幫著還真不行。
等秀兒姐回來,趁夜去吧。
他想,剛想完,就聽到院外傳來一道聲音:“大白天的咋還關門了?!?p> 緊接著,屋門開啟,王氏端著一大碗香噴噴還冒著熱氣的紅燒肉走進了屋里。
“娘,你來了?!?p> 思平朝屋外看了一眼,輕聲說道。
王氏點點頭,進屋問道:“秀兒呢?”
“上山去了,眼饞人家拾蘑菇,一會兒就回來?!?p> 王氏聞言,慈祥一笑:“這丫頭,就是閑不住,想吃蘑菇大院又不是沒有,自己去拿就是了?!?p> “嗯,俺爹呢?”
王氏噘噘嘴,指了指窗外。
欒思平會意,朝著窗外一看,輕聲問道:“還生氣呢?”
“可不?!?p> 王氏攥著思平的手,輕聲說道:“你也是,胳膊肘往外拐。咱家就靠那些地活著了,要是分了,俺倆沒啥,你以后咋辦?”
“娘,俺有手有腳的,自己能干活。分地是大勢所趨……”
“俺不懂啥大勢,你也便跟俺掰扯了,一會兒你爹進來,你跟他認個錯,也別再提那事了,聽見沒?”
欒思平苦笑,點了點頭喊道:“爹,院子欣賞完進來吧,站著不累?”
院外欒老財聽到這話,臭臉稍微舒展了一些,借坡下驢說道:“嗯,這花不錯,好看啊。”
說完,他背手進屋。
王氏今天就是來緩和他兩父子關系的,見老財進屋,她微微一笑:“行了,俺先回去了,你們倆個說說話吧?!?p> “嗯,我一會兒就回家,省得讓他氣死?!?p> 欒老財白了兒子一眼,大刺刺坐到那張?zhí)珟熞紊稀?p> 等王氏一走,欒思平開口:“爹,我想跟你說個事?!?p> 欒老財幾乎沒想,就猜到欒思平要說什么,嘆了一口氣,說道:“行,今天咱爺倆就好好掰扯一下。你說說吧,你是被哪只鬼迷了心竅,非要跟俺作對?”
欒思平本來是想跟他提婚事的,可聽到這話,也沒有改口,說道:“我沒有跟你作對。爹,時代不一樣了,我不是娘說的胳膊肘往外拐,我是在為你們考慮?,F在是國家推行土改,你擋不住?!?p> “擋不住再說擋不住的事?!?p> 見欒老財這么執(zhí)迷不悟,欒思平深吸了一口氣,說起了民族大義,說起了幾年前的抗爭史,說起了那些為了解放事業(yè)拋頭顱灑熱血的兄弟。
他還想說,說那些窮苦人這樣,為的就是有朝一日給子孫后代留一個朗朗乾坤,更想說,欒老財這些人全是在他們的庇護下才殘喘到今天。
多少先烈埋骨才換回今天?
多少鮮血流盡才換來今天?
他們的犧牲不能埋沒,他們的鮮血不能白流……
話越說越激烈,越說越憤懣,到最后直接蹦出個歷史罪人。
欒老財聽到這些,怒火攀升到巔峰。
他怎么也沒想到欒思平會說出這些,民族大義,歷史罪人?
這是一個兒子該跟老子說的話嗎?
老子為了誰?
冷冷一笑,欒老財說道:“這書還真是沒白讀,懂忠義了,那你特娘的學沒學過,忠后孝字?”
“您也說了,忠后為孝。我覺得這話在理?!?p> “逆子?!?p> 欒老財指著欒思平的鼻子,氣得七竅生煙:“好一個忠后為孝。你以為你支持土改就是忠了?你以為你現在耍嘴皮子就是精忠報國,就是岳飛了?孝而不為,你談什么忠?你差遠了?!?p> “爹,我是差得遠,也不想跟您吵。這些年沒給您二老盡孝是我的錯,氣到您也是我的錯。這些錯我以后會慢慢彌補……”
“老子不需要。”
欒老財大手一揮,呵呵一笑:“你這忠義之人的孝,俺這種罪人消受不起,你還是留著彌補別人吧?!?p> “爹?!?p> “別喊俺,俺生不出你這種好兒子。欒思平,你給俺聽好了,這事俺還就擋定了,想分地,好啊,先從老子尸體上踏過去?!?p> 一句話說完,欒老財甩手向外面走去,帶著前所未有的決絕。
這次,他是徹底傷心了。
一年前,欒曰來找他說土改的時候,他想過妥協的。
可當欒思平醒來的那一刻,他便改了主意。
那個時候,他沒有想自己,一心都在為兒子著想,想著給他留點家業(yè),想著讓他后半生無憂,哪怕真分地,他也沒意見,只要兒子以后無憂了,啥也好說。
可現在呢?
自己的親兒子將一頂“歷史罪人”的大帽子扣到了自己的頭上,這是多么的嘲諷。
這個混賬倒是深明大義,他可想過俺這個當爹的感受?
“逆子,不孝,不孝??!”
欒老財出了籬笆院,紅著眼喊到。
這一聲剛好被走下山的文秀聽到。
她的心一緊,立馬向籬笆院沖去。
只是,等她到了籬笆院,欒老財已經走了。
看著大敞的屋門,文秀快速走進屋里,揪心地問道:“咋了這是?”
欒思平看著屋頂,搖了搖頭。
他現在滿心的愧疚,滿心的痛苦。
欒老財那聲逆子如同一把尖刀,他說的忠孝更如槍彈。
這兩個字如夢魘一般,在他的腦海里掀起驚濤駭浪。
孝而不為,何談忠字。
我確實不配。
深吸了一口氣,欒思平看向文秀,輕聲說道:“我沒事,你去看看爹,他負氣走的?!?p> “行,俺這就去。”
文秀點點頭,也沒猶豫,風一樣跑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