駱駝的蹄子陷進(jìn)沙窩又拔出,帶起的沙粒打在帳篷布料上,發(fā)出細(xì)碎的聲響。我蹲下身,指尖掠過方才閃光處的沙面,觸到一塊冰涼的金屬邊角——是枚生銹的黃銅哨子,哨口刻著半朵海棠花。
“這是張家的東西?!蔽野焉谧舆f給吳邪,他指尖摩挲著花紋,喉結(jié)動了動。十年了,我們總會在這些細(xì)碎的痕跡里,捕捉到那個人存在過的證明。
黎簇湊過來看熱鬧,后背的傷疤癢得他直抽氣:“張家?就是你說的那個姓張的……”
“別亂問?!眳切鞍焉谧哟нM(jìn)懷里,眼神掃過遠(yuǎn)處蘇難的背影,“她在測方位,馬老板的隊伍里藏著懂奇門遁甲的人。”
我望著夕陽把沙丘染成血紅色,忽然按住黎簇的肩膀往側(cè)后方一拽。他踉蹌著躲開的瞬間,一道沙柱從他腳邊沖天而起,落下時濺起的沙粒里,混著幾根灰黑色的毛發(fā)。
“是沙蛇的蛻?!蔽覔鄣羧箶[上的沙,“這種蛇只在有活人氣息的地方聚集,看來我們離古潼京的外圍越來越近了?!?p> 蘇難不知何時站在我們身后,手里的工兵鏟插在沙里,柄身微微顫動:“你早就知道這里有東西?!辈皇且蓡?,是陳述。
馬老板的隊伍已經(jīng)開始搭帳篷,他老婆抱著個銅盆往沙里埋,盆沿露出的符紙被風(fēng)吹得獵獵作響。我瞥了一眼就認(rèn)出是鎮(zhèn)魂符,只是畫法被人動了手腳,反倒成了招陰的引子。
“讓她別埋?!蔽覍切罢f,“那盆底下刻著汪家的記號,是想引尸蹩過來探路?!?p> 吳邪剛走過去,黎簇突然指著天空尖叫:“那是什么?”
只見西北方的云層里,有個黑點正急速墜落,帶著長長的火尾砸向遠(yuǎn)處的沙丘。蘇難的對講機突然響起刺啦的電流聲,夾雜著模糊的呼救:“……遭遇沙暴……坐標(biāo)37°19′……重復(fù)……”
“是之前失蹤的勘探隊?!蔽覕?shù)著墜落點揚起的煙塵,“正好落在古潼京的外城墻上?!?p> 吳邪回頭看我,眼神里有我們才懂的默契。
“搭完帳篷輪流守夜。黎簇跟我一組,后半夜?!?p> 黎簇臉都白了:“瑤卿姐,后半夜……不會有什么東西吧?”
“有也不怕?!蔽彝h(yuǎn)處閃爍的磷火,風(fēng)突然轉(zhuǎn)向,帶來遠(yuǎn)處沙丘后隱約的鈴鐺聲。吳邪的手指無意識敲著膝蓋,那是他想起張起靈時的習(xí)慣。我知道,他和我一樣,都在算著日子——還有多少個日夜,才能把那句“歡迎回家”說出口。
后半夜換我和黎簇守夜時,他終于忍不住問:“瑤卿姐,你那個朋友……是不是就是吳邪總掛在嘴邊的那個姓張的?”
我望著天邊的啟明星,那顆星的位置,正對著長白山的方向?!笆恰!蔽野雁~錢塞進(jìn)黎簇手里,“拿著,能安神?!?p> 我站起身,白裙在夜風(fēng)中微微揚起,裙擺上繡的符文在火光中若隱若現(xiàn)。
“他真的要十年才回來?”黎簇捏著銅錢,聲音很輕,“十年……好多事都變了?!?p> “有些事不會變?!蔽抑噶酥杆澈蟮膫?,“就像這圖案,不管風(fēng)沙怎么磨,該在的總會在?!?p> 風(fēng)又吹起來,帶著遠(yuǎn)處沙丘的氣息,我好像聽見青銅門轉(zhuǎn)動的輕響,在很遠(yuǎn)很遠(yuǎn)的地方。
黎簇似懂非懂地點頭,眼皮開始打架。我知道,那一天不遠(yuǎn)了。
天邊泛起魚肚白時,我叫醒黎簇。他揉著眼睛看向東方,突然“咦”了一聲:“那是什么?
沙丘的輪廓線上,站著個模糊的人影,
“是馬日拉?!眳切安恢螘r醒了,站在我身后,聲音有些啞,“他說找到入口了?!?p> “走吧,早一天找到東西,早一天回家。”
馬日拉的身影在晨霧里忽明忽暗,手里舉著根削尖的紅柳木,木尖挑著塊青黑色的城磚碎片。“磚縫里有灰,是新掉的?!彼阉槠f給吳邪,掌心的老繭蹭過磚面,“底下是空的,能聽見水聲?!?p> 我接過碎片在指尖碾了碾,灰里混著極細(xì)的螺殼——古潼京曾是海子,這碎片來自水下的城墻。“入口在聲控機關(guān)下。”我往馬日拉指的沙丘走,白裙掃過沙面,帶起的浮塵里竟有細(xì)小的光斑在跳,“跺腳三下,重兩輕一。”
蘇難皺眉:“你怎么知道機關(guān)的暗號?”
“張家的守陵人留下的?!蔽覜]回頭,靴底在沙地上頓出悶響,“第一下是敬山神,第二下是告水脈,第三下……是問故人安。”
話音剛落,腳下突然傳來齒輪轉(zhuǎn)動的咔嗒聲。沙丘中央裂開道丈寬的口子,露出底下青灰色的石階,階壁上嵌著的夜明珠在晨光里泛著冷光。黎簇探頭往下看,突然“嘶”了一聲:“瑤卿姐,這臺階上的畫……跟我背上的疤有點像!”
吳邪摸出打火機湊近照了照,壁畫上刻著群戴青銅面具的人,正圍著個石棺跪拜,石棺旁的沙漏里,流沙竟在往上倒流?!笆俏魍跄竾募漓雸D。”他指尖點向沙漏,“這沙漏指向的方位,就是主墓室。”
馬老板的老婆突然抓住我的胳膊,指甲掐進(jìn)我白裙的料子:“別下去!我奶奶說過,進(jìn)古潼京的人,都會被沙子換掉魂魄……”她的話沒說完,就被馬老板厲聲喝止:“胡說什么!”
我瞥了眼她袖口露出的符紙,邊角繡著的“汪”字被沙粒磨得快看不見了?!八龥]胡說,只是記錯了。”我掙開她的手,指尖在她手腕脈門上搭了瞬,“被換掉的不是魂魄,是記憶。汪家人在這底下養(yǎng)了‘忘憂蟲’,專吃人腦里的片段。”
蘇難突然從背包里掏出個防毒面具戴上:“早有準(zhǔn)備。”她看我的眼神多了幾分探究,“你好像什么都知道?!?p> “知道得多,未必是好事?!蔽铱聪騾切埃⒅诋嬌系那嚆~面具出神“走吧,記得緊跟著我,別碰墻上的任何東西?!?p> 下臺階時,黎簇總覺得背后有人吹氣,回頭卻只有晃動的影子?!笆巧呈谏瘸?。”走到臺階盡頭,眼前豁然開朗——是座圓形的石室,中央立著尊三足鼎,鼎里的灰燼還冒著熱氣。我繞著鼎走了半圈,發(fā)現(xiàn)鼎足上刻著的不是饕餮紋,是長白山的山脈走勢?!八麄儼堰@里改成了祭長白山的祠堂。”我的指尖撫過其中一道山縫,那里刻著個極小的“張”字,“是起靈哥哥的筆跡?!?p> 吳邪的呼吸頓了頓,伸手去摸那個字,指腹剛觸到石面,鼎突然發(fā)出嗡鳴,鼎口升起道全息投影,映出片白茫茫的雪地,雪地里站著個穿藍(lán)色連帽衫的背影,正往青銅門走去。
投影突然中斷,鼎里的灰燼猛地炸開,露出底下藏著的一卷羊皮紙。吳邪展開一看,臉色驟變:“是汪家的基地分布圖……他們故意留在這里的。”
“是陷阱,也是請柬?!蔽覔炱鹌ㄩ_的灰燼,里面裹著顆微型定位器,“他們想讓我們?nèi)フ宜麄??!?p> 蘇難的對講機又響了,這次是清晰的男聲:“吳先生,瑤卿小姐,主墓室見。記得帶上黎簇,他的‘鑰匙’還沒派上用場呢。”
黎簇嚇得往吳邪身后躲,我卻笑了——剛才銀鏈發(fā)燙,不是因為邪祟,是因為這石室的磁場,正和起靈哥哥當(dāng)年留下的氣息產(chǎn)生共鳴。
“怕什么。”我拍了拍他的肩膀,白裙上的符文在鼎光里亮得刺眼。
“走吧?!眳切按驍啵霸偻?,該遇到真正的守墓人了?!?p> 主墓室的門是整塊黑曜石雕的,上面嵌著七顆夜明珠,組成北斗七星的形狀。黎簇背上的傷疤突然劇烈發(fā)燙,他疼得跪倒在地,那道疤痕竟?jié)B出鮮血,在石面上暈開,恰好填滿黑曜石門上的凹槽。
“咔——”石門緩緩開啟,露出里面懸空的石棺,棺身纏著鎖鏈,鏈上掛著無數(shù)青銅鈴鐺,正隨著氣流輕響。
汪家的人已經(jīng)在里面等著,為首的男人穿著黑色沖鋒衣,臉上帶著青銅面具,正是對講機里的聲音:“瑤卿小姐,好久不見。”
“陳皮阿四的徒孫,果然沒丟你祖師爺?shù)哪?。”我認(rèn)出他面具下的痣——那是陳皮一脈特有的標(biāo)記,“可惜學(xué)了些旁門左道。”
男人摘下面具,冷笑一聲:“張起靈被困在青銅門十年,你們守著個空諾言,不也像個笑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