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梅側(cè)身躺在床上,盯著黑漆漆的窗外,心里想著白天的一切,久久不能入睡。
那天,她從秦玉蘭嘴里聽了馬義方的故事后,她去看了她,回來之后,就堅定了一個想法,那就是,她的報告文學就寫白家溝的老人,她要為她們的人生做點什么,為馬義方,做點什么。
那天,陰沉很久的山溝,出太陽了,淡金色的陽光在沉寂的大地上自由地撒歡,照得人酥酥麻麻的。
白梅去鎮(zhèn)上買了一些麥片、芝麻糊和水果牛奶,滿滿當當一背篼,她打算去看看馬義方。
剛走到她家門口,就聽見了霍秀蓮的尖酸刻薄的咒罵聲。
“老不死的,怎么不買包老鼠藥自己喝了算了,省得拖累人......”
“得了病還不讓人說,還不讓告訴她那寶貝孫女......還真是好心吶,怕那個撿來的野孩子傷心?”
“哼!興旺是她親孫子,這都快死了,也沒見她給她親孫子一分錢,反倒是偷偷給那野丫頭錢......”
......
見馬義方?jīng)]有什么反應(yīng),霍秀蓮就罵得更起勁了,什么難聽的都罵了出來。
“這哪像個媳婦的樣子......”
四鄰八舍都在背后偷偷指著霍秀蓮說她潑。
他們不敢當著她的面說,怕她轉(zhuǎn)過頭來罵他們。
“我不像你,我做事,對得起天地良心?!?p> 馬義方被霍秀蓮罵得無處藏身,憋得沒有辦法,才站在門口,對著霍秀蓮的屋子,大聲地還口。
“良心?你好意思跟我講良心?當初是誰到我家來拍著胸脯打包票說一定讓白新友接班的?嗯?等把我哄進門了就翻臉了......這狼心狗肺的一家人,把我害到這步田地,還好意思說對得起天地良心?真是不要那張老臉......哼!狗日的這一家人……每一個好心的……”
“霍秀蓮,你他媽怎么說話?”
白新友回來,看見唾沫橫飛的霍秀蓮正雙手叉腰地站在堂屋門口,得意洋洋地冷笑著。氣得嘴角直抽抽。
“我他媽就這么說話,你......”
“啪——”
霍秀蓮話還沒說完,白新友的耳刮子就呼了過去。
“好哇,白新友,我霍秀蓮嫁給你,一點福沒享著,還要受你們的欺負......我今天跟你拼了......”
霍秀蓮哭喊著撲到白新友身上又抓又咬,又踢又打。
“行了,多大年紀了,還這樣,丟不丟人!”
白興旺從里屋走出來,鄙夷地看了看霍秀蓮和白新友,兩手插在褲兜里,就要往外走。
白興旺和白風差不多大,他比白風還賴,根本就不是學習的料,初中念完就跟著白新友出去打工了。
霍秀蓮那么寵他,他卻總是對她不冷不熱的,好像他不是她親生的兒子一樣。
“旺兒,你去哪兒?”
霍秀蓮忙拉住他。
“出去一會?!?p> “出去干嘛,你才回來沒幾天,天天往外跑,再說了,馬上就要吃午飯了,我正準備給你蒸扣肉呢......”
霍秀蓮對誰都是一副欠她錢的樣子,唯有對白興旺低聲下氣。
“我不往外跑,難道天天在家聽你瘋狗一樣亂叫嗎?”
白興旺甩開霍秀蓮的手,大聲吼道。
霍秀蓮愣了愣,旋即又迅速的將白興旺的手攥了回來。
“旺兒,你先等一會,我馬上去做......”
說完,霍秀蓮趕緊奔到灶房叮叮當當?shù)孛﹂_了。
“都跟你說過多少遍了,不要叫我旺兒,我又不是狗!走了,不吃!”
等霍秀蓮從灶房出來,早沒了白興旺的影子。
“你為什么不拉住他?”
看著空蕩蕩的眼前,霍秀蓮“哐當”將水瓢摔在地上,對著白新友吼道,水瓢里的砸到地上,濺得到處都是。
“瘋子!”
白新友罵了一聲之后也轉(zhuǎn)身走了,留下霍秀蓮一個人蹲在門檻上指天罵地。
馬義方搖了搖頭,也往屋外走去,她想去坡上看看田和土,曬曬太陽。
她想不通,她記得,白新友和霍秀蓮定親那會,她還羞羞答答、客客氣氣的,怎么現(xiàn)在就變成了這樣呢?
“白梅?你怎么來了?什么時候來的?站外邊干什么,趕快進來坐?!?p> 馬義方在大門口外,看見了背著一大堆東西的白梅,馬上笑著將之前的愁容藏了起來。
“哎呀,大學生白梅來啦,快,進來坐。”
馬義方剛說完,霍秀蓮就快步迎了出來,臉上堆滿了笑。
“哎呀,白梅,你空手來坐坐就行了,還買這么多東西干嘛?快進來,快進來?!?p> 霍秀蓮搶在馬義方前面,從白梅背上接下了背篼,反手一甩就背在了她自己身上。
“白大媽,我來看看我三婆?!?p> 白梅伸手拉住背篼邊緣,急忙往外掏里面的東西。
正準備往自己屋子里背的霍秀蓮停下腳步尷尬地笑了兩聲。
“你看你,這么客氣,你三婆牙都掉光了,吃得動什么呀......”
“我知道,所以我專門給她買了軟和的東西,不用牙,也能吃。”
白梅大聲地說著,大步邁向馬義方的屋子。
霍秀蓮趁白梅不注意,背著背篼里剩下的一箱牛奶飛速往她屋子里去了。
“真不要臉!”
跟著白梅來的白月撇了撇嘴。
“白月!”
白梅用眼神示意白月不要說話,畢竟,對霍秀蓮再不滿,作為晚輩,也不能當面這樣說。
白梅和白月一人一邊,攙著馬義方回到了她的屋子里,盡管馬義方一個勁說不用不用,她們倆還是堅持扶著她的胳膊。
“三婆,前幾天,白圓給我打電話,說她的寒假工結(jié)束了,要回來跟你一起過年呢。”
白梅笑著把這個好消息告訴了馬義方。
“是嗎?那她怎么不跟家里打個電話?”
馬義方高興得咧開嘴使勁笑了。
“哦,那野丫頭前兩天給她爸打電話了,說了,要回來過年,我忘了告訴你了。”
白梅她們剛跨進門檻,霍秀蓮就已經(jīng)放好牛奶過來了,白新友也跟著過來了。
“白梅呀,去我那邊坐吧?!?p> 霍秀蓮拉著白梅的手就要往外拖。
“白大爹白大媽,你們先去忙吧,我們陪三婆坐一會?!?p> 白梅笑著將霍秀蓮的手甩開了。
“那好,那好,你們在這里多坐會,我們?nèi)ブ箫垼粫^來吃,媽,你也一起過來吃?!?p> 白新友呵呵笑著拽走了霍秀蓮。
等他們走后,白梅仔細地打量起了馬義方的屋子。
原本馬義方住著里外三間房,后來,外面那一間年久失修垮掉了一角,白新友要幫她修,霍秀蓮死活不讓,說是還有兩間房,浪費錢干什么。所以,馬義方就剩下了兩間小屋子。
外面的一間作灶房,里面的一間作臥室。
外面的屋子垮了之后,就灶房的側(cè)面開了個小門進出,進門邊放了口水缸,水缸上面有一個小碗架,掛了個小竹簾,一角砌了一個小灶,上面只有一口小鍋的位置,灶臺也有些陳舊,臥室里就擺了一張小床,一個立柜,一張小方幾和一把有些年頭的太師椅,沒有窗戶,惟一的光源便是通過灶房那個門射進來的光。
環(huán)視一周后,白梅的眼框有些濕潤。
“我一個老婆子,住這兩間夠了?!?p> 仿佛看穿白梅心思般,馬義方坦然地笑了笑,漏出只剩了幾顆牙的牙齦。
“這立柜和方幾,還有椅子,都是我父母留下來的?!?p> 馬義方摩挲著方幾的一角,渾濁的眼神里泛起一絲暖意。
沒多會,白新友就過來喊她們吃飯了。
“白大爹,你看看,三婆的屋子,連束像樣的光都沒有,你看,你們那屋子,多敞亮?!?p> 白梅沖白新友笑了笑,話里面的意思,是個人都能聽明白。
“是,是,是。”
白新友低著頭尷尬地笑了笑,拉著白梅輕聲說道,“我本來想讓你三婆搬過去和我們住的,可你也知道,你白大媽那樣子,還有,白圓也不讓搬,她們之間,不對付,湊一塊,不得天天干架......”
白新友后面說了什么,白梅沒聽進去,只覺得心里面非常難過。
在秦玉蘭的信息中,白梅得知,馬義方原本是可以離開這里,過上另一種好生活的,可是,她沒有,她選擇了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