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聰離開山寨之后,一路走去,可心中那份離別于飛雁的惆悵,如同山間縈繞的薄霧,揮之不去。天光晴好,微風(fēng)和煦,卻吹不散他心頭的沉郁。就這樣,不知不覺地走了好幾個時(shí)辰,也在不知不覺中步入一小鎮(zhèn)之中。
小鎮(zhèn)雖不大卻甚是繁華,卻透著一股異樣的喧囂??蜅>扑流[次櫛比,人聲鼎沸,但往來之人多非尋常百姓。賀聰尋了家看起來還算熱鬧的客棧,挑了最里角一張不起眼的桌子坐下,隨便叫了一點(diǎn)東西開始吃起來。
正吃著,門口便炸響一個粗嘎刺耳的聲音。只見進(jìn)來一人粗聲粗氣的喊道:“掌柜的,你們這是家什么破客棧,這么小,怎么讓人吃飯啊?快給爺騰個敞亮地方!”
掌柜的是個干瘦老頭,三角眼,掃帚眉,尖下巴上掛著幾根稀疏的山羊胡,面皮蠟黃,活像根風(fēng)干的柴火。他慌忙小跑過去,腰彎得幾乎貼地,賠著笑,聲音壓得極低:“大爺息怒,大爺息怒!小店本小利薄,實(shí)在……實(shí)在招待不周,您看……要不移步別家?酒水算小的孝敬……”
那漢子卻不依不饒,罵罵咧咧,好像他是天下第一,所有人都虧他一樣。
循聲望去,只見一個膀大腰圓、滿臉橫肉的漢子,正叉腰站在門口,唾沫橫飛地叫囂。
賀聰?shù)菚r(shí)不由氣憤的說道:“這是什么人,如此猖狂。明明是自己無理取鬧,卻還要找人家客棧的不是?!?p> 那掌柜的耳朵極靈,聞聲臉色煞白,忙不迭地小碎步挪到賀聰桌前,警惕地左右張望一番,才湊近低語,聲音帶著顫:“哎喲我的小爺!您可小點(diǎn)聲!虧得店里人雜聲大,那煞星沒聽見!這些人,你我都惹不起啊!”他到是息事寧人,渾濁的三角眼掃視著店內(nèi),“您沒瞧出來?這來來往往的,不對勁吶!”
賀聰聞言,向四周望了望,說道:“沒有什么不對勁???”
那掌柜又小聲說道:“這些可都是江湖中人,不是你我能惹的?!?p> 賀聰驚訝的說道:“你怎么知道?”于是忙抬眼仔細(xì)打量四周,也是非常吃驚。方才只顧心事,未曾留意,此刻細(xì)看,果然發(fā)現(xiàn)不少食客眼神銳利如鷹,太陽穴微微鼓起,腰間或袖口隱有兵刃輪廓,舉止間透著江湖草莽的剽悍氣息。自己當(dāng)真是江湖閱歷淺薄,連這小小的問題都沒有發(fā)現(xiàn),同時(shí)又暗暗佩服那掌柜的敏銳觀察力。
那掌柜繼續(xù)說道:“下個月,攬?jiān)聵强墒且e行一場空前盛會。所以來的都是厲害人物,這些人可萬萬不要去招惹他們?!?p> 賀聰見那掌柜是好心相告,于是說道:“謝謝掌柜的,在下知道了?!?p> 話音未落,客棧門口光影一暗,兩條人影倏然停步。只見當(dāng)先一人手腕一抖,一道寒光脫手而出,‘奪!’一刺耳的銳響,一柄造型奇特的彎刀,竟深深楔入黑漆大門旁堅(jiān)硬的青石墻中?;鹦潜艦R,力道之猛,令人咋舌。緊隨其后的第二人拿出一飛鏢隨手一甩,同樣也插入石頭里??蛇@二人并未進(jìn)入客棧,而又繼續(xù)往前行。二人投畢暗器,看也不看店內(nèi),身影便如鬼影般融入漸濃的暮色,消失無蹤。
賀聰一看異常吃驚,暗暗驚道:“這二人是誰,好深厚的內(nèi)力!好精準(zhǔn)的手法!”
正驚疑間,急促如暴雨般的馬蹄聲由遠(yuǎn)及近,震得石板街嗡嗡作響。三騎健馬如狂風(fēng)般卷至客棧門前,馬上騎士皆是一身緊束青布箭衣,青帕包頭,腳蹬灑鞋,打著利落的綁腿,眼神銳利,殺氣騰騰。為首一人,身材高大魁梧,腰懸一口厚背金環(huán)大刀,面容雖顯滄桑,卻自有一股剽悍威儀。他一眼便瞥見石墻上新添的彎刀與飛鏢,勒馬駐足,仰天一聲長笑,聲震屋瓦。只聽他大聲道:“一載光陰,剎那即過,整整八年,我沈清風(fēng)未曾下山,未想到昔日幾個老友還在?!比缓笏埋R走到店前,看了一眼石墻上的彎刀和飛鏢。
一隨從問道:“沈寨主,我們要不要見他幾人?”
那自稱沈清風(fēng)的寨主大手一揮,目光投向小鎮(zhèn)深處:“不急!我們還是先見西門大公子為好!”言罷,三人同時(shí)翻身上馬。就在馬頭調(diào)轉(zhuǎn)的剎那,三個人同時(shí)一揮手,刀光如閃電般一亮,如同撕裂夜幕的閃電?!畩Z!奪!奪!’三聲連響,三柄小巧鋒利的飛刀,已精準(zhǔn)無比地釘在店前那海碗粗的旗桿上,刀柄猶在不停地顫動,柄上的紅綢在風(fēng)中獵獵狂舞。而三騎人馬,已如離弦之箭,絕塵而去,只留下三柄兀自嗡鳴的飛刀,宣示著他們的到來。
賀聰心中疑竇叢生:“怎地來了這許多怪人?個個身懷絕技,戾氣十足,難道都是為了那攬?jiān)聵堑氖俊?p> 暮色更濃,大街上突又響起了一陣蹄聲,仿佛比那三騎馳來時(shí)更急更密,但來的卻只有一匹馬,卻聲勢驚人。
那匹通體雪白、毫無雜色的神駿,四蹄翻飛,如一道白色閃電疾馳而至。到了客棧門前,白馬驟然人立而起,發(fā)出一聲穿云裂石的長嘶,聲震四野。前蹄落地時(shí),竟如釘入地面般紋絲不動,馬鬃飛揚(yáng),神駿非凡。
眾人這才看清馬上之人,是個敞胸露懷,精赤著上身的短小精悍男子。他這一身肌肉,格外引人注目,就像是鐵打的一般。
他翻身下馬,動作干凈利落,落地?zé)o聲。只見他雙手叉腰,敞開的胸膛起伏,對著漸暗的天空發(fā)出一聲豪邁長笑,笑聲中充滿野性與不羈。笑罷,他看也不看眾人,撒開大步,身影幾個起落,便消失在街巷深處,只留下那匹神駿的白馬,孤零零地立在客棧門前,宛如一尊白玉雕像,透著說不出的詭秘。
長街上已看不見人影,家家戶戶都閉上了門??蜅V幸布艧o人聲,本來住店的客人,看到此景,哪還敢在此?并早早地溜了。唯有那匹白馬依舊昂首挺立,動也不動。
這時(shí)靜寂的長街上,忽然又走來個身材瘦削,面容清癯的中年文士,神情仿佛很悠閑,但一雙眸子里卻閃著精光。
他背負(fù)著雙手,走到客棧門前,抬頭看了一眼。長聲嘆道:“好馬!龍駒風(fēng)雛,世所罕見!只可惜主人無情,委屈你了。”他過去拍了拍馬腹,道:“去把你的主人載來,就說這里有好朋友在等著他?!?p> 白馬長嘶一聲,竟似也懂得人意,立刻展開四蹄,飛馳而去。
中年文士這才轉(zhuǎn)向客棧,目光落在石墻上。他伸出兩根修長的手指,看似隨意地在彎刀柄與飛鏢尾上一拂一拔,‘嗤嗤’兩聲輕響,那深嵌石中的器物竟被他輕易拔出。接著,他足尖在旗桿上輕輕一點(diǎn),‘叮叮叮’三聲脆響,那三柄飛刀立刻震落下來,被他長袖一卷,盡數(shù)收入袖中。動作行云流水,舉重若輕。
中年文士步入客棧,然后進(jìn)店徑直坐在賀聰對面相鄰桌處,要來酒菜自斟自飲起來。少時(shí)他忽然舉起酒杯笑了笑,然后對著角落陰影處大聲道:“久聞吳大管家有海量,既已屈尊在此,為何不過來共飲一杯敘敘舊情?”
這先前進(jìn)來的人竟是吳大管家,聽有人喊他,忙起身過來四處張望,當(dāng)一雙眼睛盯著那中年文士時(shí)一楞,驚喜異常地聲道:“原來是鄭大當(dāng)家的,別來無恙!別來無恙!”
中年文士也起身抱拳,道:“鄭天楠這里有禮了,吳兄別來無恙?風(fēng)采更勝往昔啊?!眳谴蠊芗掖笮Φ溃骸肮?,托鄭當(dāng)家的鴻福,在下甚是安好。鄭當(dāng)家果然不愧是黑虎會的第二號人物,好亮的一雙招子?!?p> 二人正寒暄,遠(yuǎn)處馬蹄聲再起,由遠(yuǎn)及近,迅疾如狂風(fēng)。鄭天楠嘴角勾起一絲了然的笑意:““來了!‘滾地’’郝武!這腳程,倒是不負(fù)他‘滾地’之名?!?p> 馬蹄聲突然停頓,一人已踏聲而入,正是那精赤上身的短悍漢子郝武。他敞著衣襟,露出鐵疙瘩般的胸膛,聲若洪鐘笑道:“黑虎會二當(dāng)家的金口玉約,江湖上哪個不開眼的敢怠慢半分?郝武來遲,自罰三杯!”他目光掃過鄭天楠和吳大管家,帶著一股草莽的豪氣。
鄭天楠一挑大拇指朗聲大笑,一指郝武精赤的上身:“好一個郝武!幾年不見,這身橫練功夫怕已入化境,當(dāng)真令人刮目相看!”
滾地龍郝武也哈哈道:“粗魯之人,比不得鄭當(dāng)家運(yùn)籌帷幄,智計(jì)百出!”
吳大管家也跟隨道:“郝武弟,難得相遇。今日一見,我們可該好好地喝上幾杯?!?p> 郝武大笑道:“對、對,我們都是難得相遇,那小弟就先來敬鄭當(dāng)家,吳大管家三杯。”
吳大管家笑了笑,道:“在下酒量不好,不如還是讓在下先敬二位一杯?!?p> 鄭天楠又皺了皺眉,道:“現(xiàn)在不是三位,應(yīng)該是四位才對!”
郝武和吳大管家一楞,并異口同聲地說道:“何來的四位?”
這時(shí),果聽一個陰惻惻、如同夜梟啼鳴的聲音飄了進(jìn)來:“不好意思!盧某遲來一步!”話猶未了,一獐頭鼠目骨瘦如柴,雙目深陷,一襲青布箭衣,青帕包頭人走了進(jìn)來。只見他腰間一條紅腰帶上插有一排雪亮飛刀,給人一股陰森可怕之氣。
郝武嘿嘿干笑道:“原來是魔影飛刀盧昇盧大俠!若小弟早些知道,定會率眾相迎。”
鄭天楠則哈哈笑道:“盧大俠這一手‘七絕追魂刀’名震江湖,在暗器上有如此深厚的造詣,哥哥我佩服,佩服。唉!我那幾把破燕尾梭鏢看來應(yīng)該扔到江里去了?!彼掚m自謙,眼神卻銳利如刀,打量著盧昇腰間的飛刀。
盧昇隱隱一笑,露出兩排白森森的牙齒,說道:“鄭當(dāng)家過謙了,西門大官人此次召開什么大會,我盧某豈敢不來湊個熱鬧?這等揚(yáng)名立萬的機(jī)會,錯過了豈不可惜?”
“哈哈!我們畢竟是不正不邪之人物,他西門大官人請我們來必定有他的用意。否則,正派肯定是不會讓我們參加的。”郝武說道。
鄭天楠笑道:“這次武林大會,據(jù)可靠消息,西門大官人想必是要重出江湖,這一點(diǎn)你們大可以放心。只是他有點(diǎn)忌諱一個少年,所以此次邀我等去參加武林大會,我們也可以趁機(jī)好好地出個風(fēng)頭。這樣,也可以讓那些名門正派不敢小覷你我?!?p> 郝武驚訝道:“堂堂的一個西門大官人怎地會忌諱一個小小少年,真讓人不可思意。我看這都是不實(shí)言傳,我們可不對著乞婆拜觀音,一個身上胎毛未退,乳臭未干的小兒,有什么了不起?我看不值得去多慮。另外聽說江湖上出現(xiàn)一把青釭劍,卻都不知道這劍的下落,正好我們也可以順便打聽查找,愿能有個意想不到的收獲?!?p> 鄭天楠喜道:“如此甚好,不過我還聽說那康義康公子的那把軟劍就是被那少年奪去的,那把軟劍可也是一把難得的好劍。那少年能從康公子手中奪去此劍,他必也是個人物。所以,我也想看看這少年究竟是個什么樣的人。想見識一下傳說中的青釭劍是什么樣的寶劍,更想領(lǐng)教一下那軟劍的威力?!?p> 盧昇聽到之后,臉上露出邪惡的笑容說道:“不瞞眾位,另外我聽說那康義康公子搶得一價(jià)值連城的稀世珍寶,據(jù)說是一個‘玉如意’。他許諾誰要是能幫他奪回軟劍,就把這‘玉如意’送給他。聽說有人立志要幫康公子奪劍,康公子就已提前把‘玉如意’送給那人。再說誰要是得到這把劍和‘玉如意’,便可富可敵國,獨(dú)步武林。也可以舉劍發(fā)號施令,命令各大門派合并為一,繼而就可以成為武林盟主了?!?p> 鄭天楠哈哈笑道:“有價(jià)值連城的稀世珍寶,再加上無敵于天下的寶劍,誰人不為之心動?到時(shí)你我可要同心協(xié)力喲!不做天下第一,也要做無敵于天下!”說完又是一陣大笑。
吳大管家也跟著哈哈大笑,然后說道:“二當(dāng)家說的好,不做天下第一,也要做無敵于天下的英雄豪杰。另外,在我來之前,西門大公子說那‘魔鬼棒杖’申隗在這一帶出現(xiàn),如果大家碰見他可要小心喲。這人的棒杖可是使的出神入化,威力無比,萬不可輕敵?!?p> 滾地龍郝武不悅地看了吳大管家一眼,然后不以為然地說道:“一個使燒火棒的能有多大能耐?他再好的棒杖,只要我砍它個三五刀,就讓他那燒火棒當(dāng)柴來燒。還不如叫他‘魔鬼燒火棒’申隗罷了,免得他丟人現(xiàn)眼的?!?p> 魔影飛刀盧昇嘿嘿笑道:“說得好!我郝武兄弟的滾地雙刀可不是吃素的,到時(shí)你就攻他下盤,我的魔影飛刀就專攻他的上盤,讓他‘魔鬼燒火棒’申隗也見識一下什么才是真正的魔影飛刀!”
鄭天楠也插言道:“二位兄弟說的好,到時(shí)我再補(bǔ)上三只燕尾梭鏢,讓那‘魔鬼燒火棒’申隗變成燒火棒死魔頭?!闭f完四人一齊哈哈大笑。可笑聲中卻聽到一個震人耳鼓,宛如夏日悶雷的聲音。那陰沉的聲音仿佛是在說:“該死的東西!到時(shí)候會讓你們嘗嘗燒火棒的滋味!”
四人一驚,起身查看時(shí),卻沒有任何人影。賀聰也聽到此聲音,不禁毛骨悚然,心下想道:“這人聲音沉悶渾厚,內(nèi)功極其了的。不過對眼前這幾人當(dāng)真是邪惡,魑魅魍魎,盡成氣候,江湖怎會不多事。他們遠(yuǎn)不如祝大俠那些山寨之人。如此以來,這次武林大會必是風(fēng)起云涌,這可如何是好?”為不打擾這些人,賀聰便乘幾人狂飲之時(shí),悄悄地出了這店。
出了店門,賀聰一直往前走??梢浇诌厱r(shí),卻聽到前面一片叫罵之聲,于是好奇地走了過去。
那知叫罵二人看到有人近前也全不理會,而且吵得更加厲害。
只聽一個魁梧漢子說道:“你明知道我沒有違背康公子的命令,你卻故意為難我,是否想要和我打上一架?”
但見另一個短小精悍的漢子回道:“你休要怪我,你以為我想這樣?。窟@都是康公子的意思,有本事你找他去理論,不要動不動就好像我怕你。你得了康公子的好處,那是你的事,不要在我面前擺架子,如果要打,我就奉陪!”說完,他就擺開架勢。
魁梧漢子聽他之言后,不怒反笑。道:“任偉青啊任偉青,你是忌妒嗎?康公子給我那‘玉如意’是看得起我。但我也不會白要他的,我答應(yīng)要幫他奪回那把軟劍。你心中不滿就直說,不過我手也早就癢得不行了。這一架早晚都是要打的,你快快動手吧!”
“呸!”那任偉青罵道:“邱達(dá)全,你個丑八怪看不起我,憑什么讓我先動手?你先動手??!”
邱達(dá)全大聲笑道:“你小子好樣的,不過事先聲明,把你打傷了我可不負(fù)責(zé)?!?p> “廢話少說,你快動手吧!”任偉青怒道。
“那我就不客氣了!”話聲剛落,邱達(dá)全一掌已經(jīng)打到任偉青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