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時刻,在離齊家三條街外的一間漏風(fēng)茅房里,一個常住在此的老婆婆勉強(qiáng)起身,她連走路都十分艱難,周圍的鄰居有的去干活,做生意,有的去趕熱鬧,今天是齊家和趙家結(jié)親的日子,在這個地方,這兩家家主算是有名的生意人。不知道他們的大喜日子會不會發(fā)些賞錢。
老婆婆知道自己時日無多,只想見見自己的養(yǎng)女萍兒,她無比緩慢地向破殘的門走去。
萍兒,當(dāng)自己想把她放在籃子里讓她隨水流走的時候,籃子里那張粉雕玉琢的小臉一笑,讓她無法遵從自己的理智做出這種罪惡的事,讓她奮不顧身奔到溪水里,任由溪水打濕她的衣褲,她抱起了這個可愛的孩子。
生活艱難又怎樣?閑言碎語又怎樣?她是個孤兒,在村子里的時候吃著百家飯長大,來到鎮(zhèn)上后,死了丈夫,又給人接生,說媒,甚至買賣人口,不是一樣過來了。
于是,她給人洗洗刷刷,被那些人吆五喝六,盡管日子難熬,但她總算把孩子拉扯大了。
可長大以后的孩子卻與她越來越遠(yuǎn),如今連見一面都難。
老婆婆的呼吸逐漸虛弱,終于倒在了地上,不再給后悔的親人一絲機(jī)會。
街上的人群熙熙攘攘,喜樂不絕。當(dāng)萍兒坐在花轎上,她的心驟然一痛。她三天沒有回去,心意已決,一旦被人發(fā)現(xiàn)真相,只有死路一條。
可她上了花轎之后,她一點(diǎn)也不后悔了,這是她唯一可以改變自己命運(yùn)機(jī)會,她再也不想過那種被人欺辱的日子,她要過另外一種的生活。
趙家的紅綢滿天掛,賓客圍在這個小院子里,綺華綺寧綺貞三人穿著新衣,坐在一旁當(dāng)?shù)裣?,什么都不管。李媽帶著一眾仆人忙著在門口接待客人,去準(zhǔn)備瓜果點(diǎn)心,除了大人們的恭賀,八卦,還有小孩子的哇哇大哭和尖叫聲,甚至還有打碎茶碗的。
趙老爺也在前廳招呼客人,時不時被哪個朋友拉著說話,或者喝幾杯酒,阿誠阿忠?guī)讉€老仆人只能跟客人解釋:“先生(老爺),我們家老爺一會兒還要拜堂,不能醉了?!辟e客一聽,哈哈大笑。
也有那么一些人,來到別人的家里,還說別人的閑話,吃著別人家的糧食,臉皮比城墻厚?!耙话涯昙o(jì)了,偷偷納個妾侍不行,大張旗鼓地娶妻,真是老不要臉?!?p> 不過,諸如此類的話都被德元擋了回去?!罢l不要臉的誰不知道嗎?對面的客人都說你硬吃別人家的喜宴?!钡略獛缀鯇γ總€說趙老爺壞話的人都說了這句話,不過都是貼著別人耳朵講的,等別人回過神來他人都走遠(yuǎn)了,別人也不好再說什么。
綺寧眼見凌家父子要離開了,十分不舍,便向趙老爺懇求,要送凌家父子去車站,趙老爺順便讓綺華也去送送他的朋友。本來綺貞也想去,但又想鬧洞房,權(quán)衡再三,她還是覺得留下來比較好,畢竟家里得有一個女兒照應(yīng)。
為了方便凌家父子參加完婚禮再走,趙老爺特地把成親的時辰提早了。眼下綺華的朋友肖湘和凌家父子是一同上路的,一行人浩浩蕩蕩地來到車站,綺華陪著德元和肖湘在椅子上坐著等車,三個男人有說有笑的。綺寧和凌暮云在一旁依依不舍。
凌暮云見綺寧一臉不舍,便想逗逗她,“你別苦著臉了,我要回鄉(xiāng)了,你不替我高興嗎?”
綺寧雖然一直表現(xiàn)得很端莊,但每每想到凌暮云要離開,便覺得有莫名的悲傷,今天趙老爺娶親,她竟一天都沒有說話。人人都以為她是不想父親娶妻才不高興的。
“其實(shí),我一直想問你那句話到底是什么意思?”綺寧還是問了出來。
凌暮云一聽,笑著說:“你不是要問你哥哥的嗎?吶,他不就在那嗎!”
綺寧知道他在取笑自己,卻也不惱,低著頭說:“我不敢拿那字條去問他,只借了一本英語書,一個詞一個詞地對,也還是不明白那句話的意思。你直接說吧!”
凌暮云臉上沒有剛才那樣的笑容了,認(rèn)真說道:“那句話的意思是,當(dāng)我們不得不生活在這多變的社會時,如果沒有決心和堅強(qiáng)的意志,我們就不知如何面對困難。這句話是我在看完你哥哥房里的《新青年》里的文章后聯(lián)系現(xiàn)實(shí)想到的。”
“我也看了《新青年》,怎么我就沒想到?”
“我再給你寫一句話,這次你要自己得出答案?!闭f完,凌暮云就取出隨身的本子和筆,寫下一段英語:“If we hold onto hope, the sun will gradully shine on us.”
“怎么又是英語?”綺寧納悶道。
“以后你就知道英語的重要性了。這段話你自己翻書,自己想,不能問別人?!绷枘涸朴檬峙牧艘幌戮_寧的肩膀,表示鼓勵,見綺寧好像很難為地接受了這個要求,又加了一句,“你學(xué)識不夠,你如果要改變你現(xiàn)在的境況,唯有多讀書,然后走出長沙,到其他地方看看?!?p> 綺寧知道他明白自己的心事,但聽到他說的這番話,覺得他是在輕視長沙的女子,當(dāng)下就惱了,“為什么一定要離開長沙,哪知道外面就這么好?”
凌暮云不知道綺寧怎么就突然變了臉,想了一下才柔聲說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但目前看來這個地方的人們思想還是太落后,你想了解新的思想和知識就要去廣州,上海,北平等地方,在那些地方你可能會得到你想要的答案?!?p> 綺寧知道他與自己相處的這段時間已經(jīng)很了解自己了,比綺貞綺華對自己還了解,自己也想過去上海,可就是不服他這么說。當(dāng)下生起了悶氣。
直到那三人上了車,綺寧都一語不發(fā),綺華責(zé)怪她越大越?jīng)]禮貌。兩人見天色已暗,各坐了一輛黃包車,趕緊回了家。
翌日,綺華綺寧綺貞一起去見這位后母,最后竟鬧得不歡而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