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是趙姑娘,不知姑娘排行第幾?”凌暮云有禮地問道,因為早聽趙老爺有兩個女兒,自己這時分辨不出,又恐以后會鬧笑話,只能問一問。
“我上頭有一個哥哥,下面有一個妹妹?!本_寧笑著回答道,她心里直奇怪這男子文縐縐的,父親怎會認識他?又問道:“你怎會在此處?”
“伯父讓我在此試茶,說等他處理完事情就回來?!绷枘涸浦噶艘幌轮裢?nèi)的茶具。綺寧一看,果然是有香茶。
“不知姑娘的烹茶技藝如何?”凌暮云看著綺寧說道。
綺寧見凌暮云在這里烹茶,就知道趙老爺與眼前這男子交情應(yīng)該還好,不然不會在后院教他茶道,又一邊向竹亭走去,一邊說:“烹茶原不是什么難事,但像你們這樣有心要學(xué)的我就比不上了?!?p> “伯父的女兒烹茶手藝怎會差?”凌暮云走上前說道。
綺寧走上竹亭一看,幾個茶杯泡著不同的茶葉,分散地放在竹制桌上,旁邊放著一本老書,再仔細一看,竟是《茶苑雜錄》。
“此書失傳已久,沒想到先生手里竟有一本。”綺寧轉(zhuǎn)身對凌暮云說道。
“這本《茶苑雜錄》是剛到長沙的時候,一個姓吳的老先生送的。”凌暮云拿起書對綺寧說道。
“姓吳的老先生?”綺寧接過這本書,翻看了一下,可惜沒看到作者。
“是,我和父親還在那位老先生家中留宿了幾日。”凌暮云如實回答。按照原來的行程原可以早些到趙家,但那日凌家父子剛到長沙,便遇到一個老先生暈倒在路上,凌暮云上前去探了探他的鼻息,發(fā)現(xiàn)還有微弱的氣息,又因著自己在學(xué)校了解了一些醫(yī)護知識,父子二人商量一番,決定將這個老先生帶到一間旅館,三人住到附近一家旅館,二人買了些藥材,輪流照顧這個老先生,當天晚上老先生便蘇醒了。第二日,老先生把凌家父子請到家中,一連住了幾日,臨行前,老先生把這本書送給了凌暮云。
綺寧了解了事情經(jīng)過,心想這吳家會否是自己家的一個親戚,又想這本古書對父親的茶葉生意有沒有好處,一時失了神。
凌暮云見此,自以為是自己做錯了些什么,不討人喜,“姑娘,可是我說錯了些什么?”凌暮云說話間有些不自然。
綺寧回過神來,意識到自己失態(tài),立即回道:“不是,只是我突然想到了一些事情。先生不必見外,家父留你在家中住下,定是贊賞你的人品。你叫我綺寧便好?!?p> “我叫暮云,姑娘也不必一口一個先生。”凌暮云見綺寧并不見外,索性自己也拿出在學(xué)校與朋友結(jié)交時的豪爽。
綺寧在心中自念一遍,覺得讀音有些熟悉,便問道:“可是‘暮云朝雨長相見’的‘暮云’二字?”
此話一出,綺寧和凌暮云心里都一驚。綺寧自怨自己說話太快,竟沒想這話的意思。暮云又想,這字是沒錯,可這姑娘怎么偏偏說這句詩呢?又立馬打個圓場,“正是‘暮云遮遠眼’的‘暮云’二字?!?p> 綺寧一聽,望著凌暮云,臉色好些了。又聽他說:“綺寧,你雖然在家,但好像也讀了不少書,以前去過學(xué)堂嗎?”凌暮云已坐在竹椅上,綺寧見他真的不這么見外了,自己也緩緩坐在他對面,回答道:“小時候,父親教過一些字,后來又請了一名先生來教我,但不過兩年,先生就辭離了。”
“那你平日喜歡看些什么書?”凌暮云看著綺寧,又這樣問道。
“小時候只讀《三字經(jīng)》《論語》等書,但喜歡看戲劇,像湘子化齋,觀音試道,近兩年又喜歡看小說,前段時間剛看完《玉梨魂》?!本_寧依然是端坐著,以前趙老爺也有請過客人到家里來,而那些長輩問的大多也是這樣的問題,她都應(yīng)付地來。
凌暮云一聽,馬上想起自己的一段經(jīng)歷?!跋孀踊S?你看過陸人龍的《型世言》嗎?”
“不曾。”綺寧微微搖頭說道,臉上也透露了一絲好奇。
“《型世言》里有一個故事,講的是一個叫馮燕的人,與自己的兄弟,張嬰的妻子通奸。有一天晚上,他二人私會,恰巧張嬰喝醉了回家,但張嬰倒頭就睡著了。”凌暮云見綺寧有些興趣,自己也很樂意地講述。
“這樣就沒發(fā)現(xiàn)?”綺寧聽得覺得有些奇怪,畢竟她以前沒有讀過這樣的故事。
凌暮云搖一搖頭,繼續(xù)講:“這時,馮燕看到自己的巾幘被張嬰壓在身下,便叫張嬰的妻子去取??蓮垕氲钠拮訒e了,將張嬰的刀遞給了馮燕,馮燕認為她對結(jié)發(fā)丈夫毫無情義,于是殺了張嬰的妻子?!?p> “啊?”綺寧一下就被故事帶了進去,不禁以手覆口,有些驚訝,“張嬰的妻子如果對張嬰有情,就不會與馮燕私通了,可馮燕這時才認為張嬰的妻子是個毫無情義的人,真是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凌暮云聽了綺寧說了怎么多的話,臉上不禁又顯現(xiàn)了笑容,說道:“我還不知道當時作者是怎么想的?在這個故事里馮燕還被認為是殺死惡婦,對兄弟有情義的好人。”
“哼!這就是當時的社會,按現(xiàn)在的律法,出軌也不至于要人命?。 ?p> “可張嬰的妻子本來就有錯,就算是現(xiàn)在,出軌不要人命,可也是令人不齒的事?!绷枘涸坪孟裼滞酥暗脑?,跟綺寧杠了起來。
“說不定她是被馮燕強迫的呢?”
“你也會說是‘說不定’,況且張嬰的妻子將張嬰的刀遞給馮燕,不就是想讓馮燕了結(jié)了張嬰的性命嗎?這難道不能說明她是個對丈夫不忠不義的人嗎?”
“馮燕難道就對張嬰忠義了?”
“至少他后來去自首,救了張嬰?!?p> “什么自首?”綺寧突然接不上去了。
凌暮云笑了一下,說:“張嬰被誤認為是殺人兇手,最后馮燕去認罪,救出了張嬰?!?p> 綺寧一聽,就覺得腦子一片空白,“這算怎么回事?”她看著凌暮云看自己手足無措的樣子,覺得有些窘迫,便硬著頭皮說了最后一句:“那就怪馮燕又去救了張嬰吧!可惜張嬰的妻子成了驗證他們兄弟情義的驗金石,還被當成惡婦。”
凌暮云見綺寧說不過,也不好意思再與她辯論,“其實,我剛讀這書的時候,也覺得馮燕和張嬰的妻子都有錯處,甚至不能接受這個故事,只是后來見的事多了,想得明白了,我們不能以現(xiàn)在的新觀點去評論過去人的事情,這樣既是不合理的,對古人也不公平,畢竟人家也不知道我們現(xiàn)在的看法。對吧?”
綺寧抬眼看著凌暮云,兩人對眼一笑。
這天,夕陽正西下,金黃的余輝照在周圍的樹葉上,折射著耀眼的光芒,也照在他二人的身上,將對方的臉龐印在自己心里,不知多久以后,他們?nèi)匀挥浀眠@初見時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