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友生深吸一口氣，走到了相對寬闊的一個地方，吐納之間他在回憶師父的動作，忽聽一聲爆喝“臭小子，不準(zhǔn)想，快做！”
張友生的腦海里一片空白，眼神空洞，但是四肢卻在師父嚴(yán)厲的呵斥中擺動起來，行云流水，一次成功。
“這不是會了嘛？”弘陽公放下酒碗，起身又來了一套動作，名曰虎逐熊撲。
張友生更是傻眼了，剛剛怎么回事還沒有搞明白就有來了一套。這一次招式明顯比前一招更加兇猛，戾氣重了許多。
弘陽公大開大合，兩招下來竟有些撐不住了。張友生上前去扶。
“師父怎么了？”張友生扶他坐下。
弘陽公卻按住他的肩膀：“你再將我教的兩招連貫做一遍?！?p> 張友生聽得出師父話語之間的嚴(yán)肅，便不再扶著，退后一步。這一次他沒有片刻的回想，吐納一口氣，便如同生長在荒野的飛禽走獸一般爆發(fā)出強(qiáng)烈的攻擊性。
師父說過，在這個世界上，習(xí)武不是為了強(qiáng)身健體，我們學(xué)的就是殺人技。
弘陽公捂著胸口，忍著劇痛，卻輕咳一聲。
張友生兩招過后，仍有余力，但是見到師父已經(jīng)露出疲態(tài)，便沒有要求更多。
“師父，為什么我看了一遍就能會呀？”張友生收起招式過后的余威，迅速走到師父的身旁，跪在師父的腳邊，上身挺立，為師父捶腿。
弘陽公摸了摸大胡子，笑道：“你這個臭小子，你可知道我每天都在你喝的藥酒里加了多少好東西。這些草藥助你提神醒目，幫你鞏固氣血，打開氣海雪山，通達(dá)六感?！?p> “氣海雪山？”張友生又想起了自己的殘卷，“師父，我是不是可以學(xué)習(xí)修行之法？”
弘陽公聽了后不值一哂，嗔怒道：“小孩子家家懂得東西倒是不少。別以為我為你的開氣海雪山就可以修行。師父我修行如此也不過是一個初境。想要幫你入境習(xí)修行之道，我是不可能幫到你的。”
“將軍說過，修行本就是一件難事，小徒也只是聽說過，好奇罷了?！睆堄焉犝f師父已經(jīng)一腳踏過修行境界的人了，心里面便有止不住的歡喜。但是一想到師父已經(jīng)花甲有余，還只是修行大道上的一個小學(xué)生，心理剛剛?cè)紵鸬南Ｍ鹩直粷矝隽舜蟀虢亍?p> 弘陽公早就知道自己的徒弟是一個有抱負(fù)的少年，只是沒想到竟會對修行之道有興趣。
“你也別灰心，日后你走南闖北，師父也不可能時時刻刻跟著你。將來你遇到了你想要學(xué)的技藝，你便去學(xué)，遇到想要拜師的人，你邊去拜。為師是要死在昌南城的人，而你遲早要飛出去的?！焙腙柟p咳一聲，似乎在忍受著胸中一股悶氣。
張友生聽后立刻跪著向后退了一步，一個頭槍在地上：“師父授我殺人技，又點(diǎn)撥我藥理之道。我敬師父，尊師父。若是日后徒兒不在師父身邊也不會再拜師了，此生我就一個師父。我在拜師的時候起了誓的?！?p> “那不算，是我要你說的?！?p> “算的，那是我現(xiàn)在想說的。”張友生抬起頭，眼睛里閃過一如既往地堅(jiān)毅，“日后有人授徒兒以技藝，徒兒也應(yīng)當(dāng)以后生晚輩之禮相待，稱他為老師。但是這一輩子，師父我只有一個?！?p> 弘陽公倒也不是真心想要束縛住張友生，但是他聽了張友生這番懇切的話，心里邊有掩不住的喜悅，大笑一聲，稱贊道：“好徒兒?！?p> “為師西去之時，就指著你為我挑柳枝了?！?p> “師父福大，我們往后的日子還很長?！?p> “是呀，以后的路還很長?！焙腙柟p咳一聲。
張友生他也不是傻子，師父最近顯得很疲憊，似乎是每日為軍營制藥之事。三個月以來，他每天都要四處尋找藥材，或是在大澤，或是在高山，或是不知名的野地。
“師父辛苦了。”
“有了衣缽就不辛苦。”
這一晚上弘陽公在徒弟的百般哀求下終于躺到了床上歇息，張友生就靠在師父的旁邊，同師父一起看著外邊尚不圓滿的月亮。聽得鼾聲忽起，越來越大，師父的年紀(jì)真的很大了，往日灰白的頭發(fā)，已經(jīng)變成一團(tuán)亂糟糟的白發(fā)。
倘使讓師父洗一次頭發(fā)，他的頭發(fā)會變成銀白色的了吧。
想到這里，張友生忽然在那柔軟的心底留下眼淚。
張友生的這一夜睡得并不安靜，他夢見了一個十六七歲模樣的，挽著婦人髻的少女，她的臉頰很模糊，漸漸地，他似乎很久沒有見過她了。
張友生的眼睛已經(jīng)閉上，眼淚卻止不住地往外流，滴落到放在臉頰旁的玉佩上。
每日夜里張友生都要看一眼玉佩，或許是今晚想再夢到阿娘。他將玉佩放到枕邊，外邊的月亮是越來越亮了，但是那個女人的臉?biāo)絹碓较氩黄饋砹?。他好心痛，這不是他愿意的，他努力地去向，想的越深，忘得越多。她的臉頰，她的眉毛，他的嘴巴，沒有了，模糊了，心碎了一般的疼痛。
忽然驚醒，發(fā)現(xiàn)身旁睡的是師父，便又睡下，然后再驚醒，再睡下，如此反復(fù)。心里的仇恨越來越大。
城南之南的魏平川，是一個幅員開闊的平野。作為邊境的過渡地區(qū)，魏平川常常被成為兩國沖突的戰(zhàn)場。
柯岐國的軍隊(duì)本想來一次奇襲，趁夜偷襲剛剛駐扎好的唐軍。但是沒有想到，馬家軍竟會有如此迅速的反應(yīng)，僅入夜的一個時辰里，柯岐國便損失了一千人，戰(zhàn)馬三百匹。
馬家軍攻防有術(shù)，死死地咬住柯岐軍隊(duì)，絕不讓他們踏進(jìn)唐國半步。一夜下來，馬家軍戰(zhàn)死三十余人，受傷的人有三百多，由隨伍的軍醫(yī)用弘陽公給的創(chuàng)傷藥療傷。不出三日，受傷的隊(duì)伍里，又可以組成兩只百人隊(duì)。
每一場勝利都是用馬家軍戰(zhàn)士的鮮血澆灌出來的，沒有人會因?yàn)檫@一夜的勝利而沾沾自喜。
“敬勇士。”馬恕將一壺上好的綠楊春傾倒在地上，身后的副將們也都紛紛效仿。
全軍被集中在這里，并不是為了哀悼戰(zhàn)死的勇士，亦不是為了慶祝這一點(diǎn)小小的勝利。馬恕拔出虎賁精鋼刀，劃破面前的空氣，指向天空：“眾將士，明日隨我反攻?！?p> 城南，韓維安地家里住進(jìn)了一對母子，孩子就是他自己的學(xué)生馬卿燁。主臥讓出，他一個人睡在了窗戶朝北的側(cè)房。
馬卿燁趴在窗戶朝南瞧，很遠(yuǎn)的地方，紅晃晃的一片火光：“阿娘，阿耶又打了勝仗?！?p> 二夫人也來到窗前，擺開呈三角形的火光，知道將軍平安了。這是她與將軍的約定，吃了敗仗的時候夜晚軍隊(duì)的火把會呈方形擺開。
“很快就能又見到你阿耶了。”二夫人扶著兒子的肩膀，輕輕地在他耳邊說道。
這一夜，是沖突開始的一夜。